时间倒转回整场梦的起点。
……
凌溯的运气不太好。
在他自己动手合上睡眠舱盖后,不知为什么,四周的环境似乎就再也没发生过变化。
凌溯在一片漆黑里沉着地等待了三十分钟,终于觉得似乎应该联系副队长报修自己的睡眠舱,想要坐起来时,却发现身边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木板。
木材的质地非常坚硬,触手凉沉,和他一起陷在一片漆黑里。四周的空间不算太狭小,但也决不能称之为宽裕。
凌溯尽量曲臂,在有限的空间内推了几次头顶的木板,发现它已经被牢牢锁住了。
他尝试着挪动身体,尽量伸长手臂去摸索能触及的地方。
木板的接缝平整光滑,没有可以被叩开的部分,也没能找到类似开关或是插销的装置。
而在凌溯彻底集中注意力,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的同时,更多的感觉信息也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缥缈的、似有若无的断续哭声,纸类物品被烧灼后飘散的灰白色余烬,灯烛和香火的气味,凄婉幽怨盘旋不去的哀乐……
看起来,在许久之前梦域就已经导入成功,只是凌溯自己睡着了,没能听见“茧”给出的机械音提示。
“这种情况……有相当大的概率,我是被锁在棺材里了。”
没少在深夜电台讲类似的鬼故事,凌溯经验很丰富,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是睡眠舱坏了。”
特别行动小队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除了凌溯亲自带人负责的这种特殊梦域,还有许多影响不严重的小型梦域,由于当事人无法自行妥善处理,需要他们帮助协调解决。
凌溯这次带着庄迭抽盲盒,就是希望能抽到一个这种轻松愉快的普通任务……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不太成功。
有一个不是在摸鱼就是在摸鱼路上的队长,宋淮民要负责的工作十分繁重。凌溯决心给队员们做表率,尽量少给副队长多添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睡眠舱还在正常工作,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凌溯侧了侧身,尽量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又摸着黑在身边摸索了一遍:“漆木棺,没有垫料,没有软衬。”他仔细闻了闻,“也没有松节油的气味,不是新棺。”
“棺材盖推不开,通常是已经被埋进土里了。但我还能听到声音,新鲜空气还在流动。”
“正常烧纸不会飘得这么厉害,布景做得有点过头了。”
“哭声很僵硬,没有真情实感,哀乐太流畅了,反而不够真实,很明显都是录音。”
凌溯枕着手臂,有点扫兴:“鬼屋啊……”
自从做了特殊事件处理小队的队长以后,凌溯就被宋淮民下了禁令,不准他再去鬼屋吓唬工作人员。现在能以这种方式重温,甚至还有点怀念……但他主要考虑的倒不是这个。
凌溯还记得,自己是带庄迭进来睡觉的。
为了给小卷毛留下一个可靠的好印象,凌溯在抽盲盒之前,还特意虔诚地向“茧”许了愿,一口气选了三个关键词……
凌溯难得郁闷地叹了口气。
往好里想,他至少亲身上阵做了排除法,刷掉了一个大概是整个梦域里最刺激的场景。
至于棺材被从外面锁住这件事,凌溯倒是并不觉得担心。
这是个鬼屋常见的机关。通常会设置某些强制性环节,只有玩家躺进去才能解谜或拿到线索。而当玩家躺下去以后,就会触发机关,让棺盖掉下来扣合并自动落锁。
如果是凌溯来操刀设计,大概还会在棺材内部做文章。比如在玩家头部附近用夜光颜料画几张表情各异的人脸,或是在玩家脚边放几个一踹就破的人造血包、放上几个可以被机关触发抓握的手骨模型……
这些只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手段,如果玩家叫得实在太惨烈,老板是会杀进来救人的。
鬼屋毕竟是鬼屋,只是为了让人们在惊吓的同时感到肾上腺素狂飙附赠的快感,所以机关也一定会有解开的方法。
比如这种会困住一个人的棺材,就一定只会用在团队协作进入的鬼屋中,开锁的方法也会被设置得极其简单——按照凌溯的经验,一般都会用特制的锁芯,虽然无法从里面推动,但只要有人从外面试着抬起棺材盖,自然也就能打得开了。
庄迭躺在棺材里,听完了凌溯的分析:“……”
“但你砸了锁,砸得非常好。”凌溯意识到说错了话,果断改口,“谁也不能保证,我们两个都躺进来,棺材会不会再盖上一次。”
现在,这个威胁就被庄迭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合葬棺躺得下两个人,不非得以重叠的方式躺在棺材里。凌溯揉了揉庄迭的小卷毛,示意他先躺到自己身边。
凌溯调整着角度,尽量让身体挪到相对靠外侧的位置。双手双脚向上抵住棺盖,同时发力,成功打开了已经不再完整的棺材。
凌溯先站起身,踩着棺材板跳了出来。
之前躺在里面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例似乎有些变化。现在借助门外渗进来的幽微光线,果然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某个上房揭瓦的年龄阶段。
凌溯下意识转过头,看着谨慎探出一小点脑袋,警惕地四处张望的小卷毛:“……”
他轻咳了一声,尽力压了压眼底的笑意:“放心,问题不大。”
凌溯要比庄迭高出了大半个头,他示意庄迭把手抬起来,俯身双手环抱住对方,直接把小号的搭档从棺材里托举了出来。
庄迭攥着他肩头的衣物,还在仔细转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这里没有纸灰。”
他还没吃完那个紧张状态下无意识剥开的棒棒糖,脸颊被顶得鼓起了一小点,吐字也比平时显得稍许含糊。
“隔一会儿就会有。”凌溯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你是被纸人追进来的?”
庄迭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纸人进来以后,就会有一部分自燃……应该是当事人的自我防御机制启动了。”
凌溯忍住了伸手戳一戳搭档的冲动,放缓力道,把庄迭放在地上:“当事人的潜意识也怕鬼,他和我们是一边的。”
两个人躲在棺材里时,庄迭也已经把入梦后发生的事给他讲了一遍。
出于某种不便说明的私心,凌溯忘记了提醒搭档——纸人可以追进来的时间是固定的,这个房间会有一段绝对安全的间隔,所以他们两个其实可以从棺材里先出来……
“总的来说。”
凌溯简单整理目前为止的信息:“我们现在拥有三段不同年龄的跳跃记忆——游乐园、教室、小巷。”
他的怀里有点发空,只能抱住手臂倚在墙上,即使这样短手短脚的状态做起这个姿势实在不够潇洒:“而我们现在处在第一段。”
“虽然样本不够,但也只能暂时先根据我们的身高平均值来推……”凌溯说道,“一个七岁男童的正常身高是124公分。”
庄迭蹲在不远处,他正专心研究那些纸灰,闻言抬头:“游乐园在夏天,还没有开学。”
凌溯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如果当事人没有提前或是推迟入学,第一段记忆的时间基本可以确定在幼儿园毕业后的暑假。”
这三段记忆会像莫比乌斯环一样无限轮回,一定是因为存在某个贯穿始终的线索。只要设法追溯这条线索,就能找到这场梦的梦核。
由于这个“梦核”的存在,整个梦境由温馨的日常变成了一个无形的囚牢。一天不能解开答案,就多一天被困在其中,不论怎么做都无法逃脱出去。
也是因为这个,庄迭才不得不冒险冲进了鬼屋。
“如果存在线索,的确最可能在这里找到。”
“墙上没有字,地面平整,墙的涂料和地板材质跟外面不一样。”凌溯去走廊里看了一圈,“棺材的做工很一般,完全不注重细节体验,就是最普通的鬼屋道具。”
被困在棺材里的时间太长,凌溯闲极无聊,已经搜索了每个能摸到的角落:“内壁有一些杂乱的划痕,很浅,无法辨认……”
庄迭忽然“啊”了一声。
凌溯停下话头:“怎么了?”
庄迭掬起一捧纸灰仔细揉碎,走到棺材边上:“都在哪?”
凌溯抬了下眉,他立刻理解了庄迭的思路,也快步过去,伸手指了几个地方:“这里,这……对,那个角落。”
被揉碎的纸灰极为细腻,只是太过轻飘,稍有一点气流就会再度浮起来。但棺材本身过于阴冷,只是人的呼吸也足以在上面附上雾气。
庄迭专心地把纸灰一点点濡湿,再扫进那些缝隙。
凌溯枕着手臂趴在一旁,忍不住侧头看他。
庄迭的推理能力很出色——更重要的,是他负责推理和行动的那一部分,似乎并不完全和整个人的状态同步。
就比如庄迭虽然怕鬼,但还是能拎着电锯追着黑影到处跑,并且坚持在鬼屋吃完一根棒棒糖。
就比如即使在这个时候,小庄侦探严肃冷静,手上的动作稳定得一丝不苟,小卷毛却还委委屈屈地蔫着,让人看了就想揉一揉。
凌溯收回心神,他没有打扰搭档的动作,重新向棺内看去。
即使凝固干涸上血迹也难以辨认的黑漆木上,开始显现出浅灰色的、格外凌乱的线条。在那些交错着的线条中,逐渐浮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