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你妈妈。”浊坐在操场边, 整个人看起来很低落。
他和成钰说话的声音特别小,没有其他人能听到。
而成钰一听到“你妈妈”三个字就紧张了起来,她很了解自己的母亲, 所以在诧异之后她询问:“我妈妈来找你麻烦了?”
“暂时还没有,你妈妈打电话给陈娇,她让我不要给你带那些周边了。”浊哼了一声,不等成钰开口, 他又说,“我偏带。”
成钰:……
浊没有说成钰的母亲怀疑俩人的关系有问题,把这种问题抛给一个未成年的女生有点过头, 所以浊只说:“阉割爱好也太过分了,下次你小心点别被发现了哦。”
“你, 你还是别给我带了。”成钰抿唇,“我妈妈可能会直接过来找你的。”
“我不怕她。”浊说, “我是成年人,而且我很强壮,她会选择和我讲道理的。”浊的外形很恐怖, 哪怕失去了角和尾巴, 浊看起来也没温和多少。
两米高的个头使得无论男女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在浊面前撒泼耍赖。
就算浊是纯人类, 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他也依旧是他周围那个环境中最可怕的那个存在。
他不需要担心别人发疯,相反,别人可能还得担心他情绪不对劲。
成钰明白了浊的意思:“我好羡慕你啊,我要是也能长你这么高就好了。”
“你就算长到我这么高你妈妈肯定也得管你。”浊耸肩, “她会怕陌生人, 她才不会怕从小养大的你。”
“也是哦。”成钰再次低落下去。
“我爸妈就没有管过我。”浊说。
成钰看向浊。
浊继续表示:“因为我没有爸妈, 是个孤儿。”
成钰:“……”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浊又问她:“你想做孤儿吗?”
成钰连忙摇头。
“我妈妈性格有点奇怪,但其他地方还蛮好的。”成钰低低说了一句, 她觉得有总比没有好。
“我听他们说你有阑尾炎诶。”浊说,“但你没动手术?”
“寒假就动手术。”成钰挠了挠头,“我当时去医院已经有点迟了,腹腔水肿挺严重的,医生说得推迟三个月做手术。”
“这样啊。”浊觉得成钰真的很奇怪,都这样了她还觉得有父母更好吗?
浊对成钰的了解比成钰想象的还要多。
根据陈娇的说法,在成钰住院期间,她的妈妈请假去医院看过她。但成钰的母亲比成钰更崩溃,她哭着斥责成钰生病太过“不懂事”,在陈娇打去电话的时候,母女两个正在对吼。
都这样了她还觉得有总比没有好吗?
浊不理解,但浊觉得成钰有受虐癖:“说起来,以前在我们福利院有个姐姐也有小孩了哦。”
“嗯?福利院的姐姐?比老师你的年纪还大吗?”
“对啊,但是那个姐姐自杀了。”浊点头。
成钰很震惊:“自杀?!”
“是啊,她还杀了她的小孩。”浊点头。
随后他将成钰的未来换了个主角复述了一遍,复述结束之后,浊看向一脸震惊的成钰:“我不太了解女孩子了,你觉得她是怎么想的?”
成钰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要是那个姐姐有个家长能管她就好了。”
浊:……
那个“姐姐”有家长管的哦。
“虽然我的妈妈性格很奇怪,但她肯定不会让我遭遇这种事的。”成钰垂下头,“有个家长会好很多,起码能帮忙把把关。”
浊还想说话,但张嘴愣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咧嘴假模假样地笑笑:“你说的也有道理诶。”
可是最后那个人格崩溃死掉的人是你诶。
……
“所以我不理解嘛。”浊趴在袁安卿的办公桌上,“我觉得她逃避的样子好讨厌哦。”莫名其妙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像是她有爹有妈的人生和孤儿是有壁的。
但想想那个故事的主人公,浊又觉得气不起来,他感觉很荒唐。
“她的父母本身不够成熟。”袁安卿又说,“这个问题很复杂。”
“别给她的父母找理由了啦。”浊戳了戳袁安卿的眉心,“不觉得很过分吗?”
“什么?”袁安卿问他。
“成钰没得选吧,只能信任这对父母。”浊轻轻叹了口气,“她还觉得他们会救她会帮她,但他们根本不在乎她嘛。”
“哪怕这样你也不能擅自做决定杀死她的父母。”一旁的陈娇插话。
“为什么不行嘛!”浊不满意,“你已经知道她的结局了不是吗?”
“因为她必须靠自己想清楚站起来,你只是个外人。”陈娇皱眉,“你帮不了她,你得让她想清楚前因后果,而不是你自己去做那个救世主,你做不了救世主。”
“我本身就不是救世主。”浊皱眉,“但你们俩是啊。”
袁安卿和陈娇对视一眼。
“正因为了解,所以才不敢贸然动手。”陈娇说,“我和袁安卿是救世主不假,但我和袁安卿不是成钰这个人,我们无法代替她做任何决定。”
“别生气了。”袁安卿摸摸浊的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咱们只能说是尽力而为,看能不能扭转结局。”
“直接杀掉她爸妈就好了啊!”浊嚷嚷。
“浊,我问你。”陈娇没有生气,她走到了浊的身边,“如果有一天,袁安卿忽然对你冷淡下来,无论你哭喊委屈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除此之外他还要抽取你的力量,让你每天都痛不欲生。”
浊愣住。
陈娇继续问:“随后我给你一个杀死袁安卿的机会,你会立刻就动手吗?”
浊一时没了言语。
“老实说,你和袁安卿的感情也没健康到哪里去,你俩都快活成命运共同体了。”陈娇看向袁安卿,袁安卿的表情依旧平静。
袁安卿知道自己和浊的关系不太“正常”,他们彼此成为了对方的稳定剂,就像两个高空走钢丝的人摸到了对方的存在,开始搀扶着,尝试更稳固地前进。
他们这种捆绑可能比一般小情侣谈谈恋爱还要更深刻,也更不正常。好像一开始就赌上了全部身家性命。
这种关系其实诡异又危险,只是袁安卿和浊给了这关系一层甜蜜的外包装。
如果袁安卿性情大变,浊只会认为袁安卿有哪里出了点问题,他会想办法让袁安卿变回来。
哪怕这个时候有人跟浊说“袁安卿没救了,杀了他吧。”浊也只会认为传递消息的人心怀不轨。
“人都是这样的。”陈娇说,“你贸然杀了那孩子的父母,那孩子不一定能有美好的人生,她说不定会失落,会觉得都是自己的问题。”
“这是什么逻辑?”
“怪自己在父母死前不够努力,怪自己喜欢那些杂七杂八影响学习的玩意儿,这种情绪笼罩之下,她照样好不了。”陈娇不去过分干预恰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讨厌这些人。”浊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她怎么好得了嘛!不然就随她去算了。”
“其实你刚才借‘旧友’的名义把这件事捅出来也算是一种干预。”袁安卿抚摸着浊的后脑勺,“很多不显眼的经历会在潜移默化中转变一个人的看法,别忘了,人格是由周遭的一切与自身一齐塑造而来的。”
浊不喜欢这些,他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如果没有袁安卿,他早就把官方的政务大楼囫囵一口吞掉了。
不过陈娇说的倒是有那么一丢丢道理,如果出问题的是袁安卿,那浊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袁安卿轻声说:“你其实比我善良得多啊。”
“别膈应我。”浊切了一声,他不认为自己能跟善良挂上钩,如果不是他必须参与进来,他才不会管这小孩的死活。
但说是这么说,浊还是把自己的脑袋挪了个地方,枕袁安卿腿上去了。
“那待会儿成钰的爸妈过来你还见不见?”陈娇询问浊。
浊又迅速起身,他的脑袋撞在了办公桌上,但浊丝毫不在意:“见!为什么不见!他们污蔑我的清白诶!”
袁安卿连忙扶稳桌子。
陈娇又问袁安卿:“你呢?”
按理说这应该没有袁安卿什么事,但袁安卿还是点了下头:“见见吧,我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现在他眼前的世界依旧是不稳定的,那些人脑袋上的依旧是陈娇的脸,袁安卿只能通过他们的衣服鞋或者一些比较明显的外貌特征去区分他们。
他很好奇在这学院之外的人出现后还会不会有这种状况出现。
事实证明,会。
当陈娇给袁安卿和浊介绍成钰父母时,袁安卿看到的是两个胖些矮些的陈娇?
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他们两个长得还蛮有夫妻相的诶。”他眼里这俩人的五官都是单眼皮大鼻子薄嘴唇,再加上体型差不多,所以长得跟兄妹似的。
而袁安卿看着两个发福变胖版的陈娇,也默默点了点头:“确实有夫妻相。”
成钰的父母在看到浊时被吓了一跳。
毕竟现实生活中很难见到两米高的个头,尤其是浊这种身材还大块的。
“这就是浊老师。”陈娇指向浊,“你们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现在就可以说。”
浊努力冷着脸,不带任何表情。
他现在已经没气了,刚才袁安卿偷偷告诉他说面前这俩人的脸在他看来都是陈娇的样子。浊发挥了一下想象力,差点笑出来。
但他不能笑,所以浊眉头都快皱到一起去了:“你们怎么可以怀疑我作为老师的职业操守?”
他看起来特别凶,当然,这纯属外貌加成:“我敢发誓我从来没和成钰单独相处过,也没有过不恰当的行为,不信咱们可以查监控。”
“或者直接报警。”浊伸直脖子,“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好了好了。”袁安卿拉着浊的胳膊,“人家女同学的家长有这方面担心是正常的,你不要一副要冲上去打架的样子。”
“那也不能随他们污蔑我!”浊眼泪刷一下就落下来了。
袁安卿和陈娇:……
浊掉眼泪真的越来越熟练了。
“袁老师,你把浊拉开一会儿。”陈娇很无奈,随后她直面成钰的父母,“你们的消息是从宿管那边来的对吧?”
成钰的父母一时有些凌乱,还没有从那个大个头老师说哭就哭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陈娇又说:“我问过成钰高一的班主任,你们高一的时候就找关系把成钰塞进高三宿舍里去了对吧?这样不利于成钰和同学打好关系。”
“高三学生有自己的社交圈,她们不见得会因为同宿舍的联系而去帮成钰。”陈娇把事先准备好的茶递给成钰的父母,“这没法对成钰的成绩产生正面的影响。”
“老师你不知道。”成钰的母亲端起茶,她的脸皱了起来,有些无措,“我不知道成钰跟你说了什么,但这孩子天生就懒。一放月假就想跑出去玩,学习的事根本进不了她的脑子。”
陈娇觉得无奈,这种借口她听了太多了。
然而这次陈娇还没开口浊就忍不住了,原本还趴在袁安卿肩膀上哭泣的浊忽然抬起头:“放假不玩干什么?”
“她高二了。”
“她高一的时候你们肯定也是这么说的。”浊语气里找碴的意味太浓了,那位女士的脸色难看起来。
袁安卿拽了下浊,他压低声音:“我答应你让你反击,但你不能主动挑事。”
“我没有挑事!我只是在好奇。”浊反驳,“我又没有骂她,不骂人也叫挑事吗?”
“……不算,但是……”袁安卿想说浊这种态度很容易让对方误认为浊是在刻意地攻击他们,从而更听不进劝导。
但袁安卿还没开头,对面成钰的母亲就发话了:“我女儿成绩差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好,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我今天就必须把你给我闺女送东西这事儿掰扯清楚。”
场面彻底失去控制。
浊一个人跟夫妻二人吵了起来。
浊试图大声讲道理,而那对夫妻俩只知道念叨“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最后在浊说到:“她最后会死在你们俩手上。”时,那位父亲率先给了浊一拳。
他们大概是以为浊一直口头跟他们掰扯是性格懦弱,结果那父亲给了浊一拳之后差点被反扑的浊给活生生揍死。
浊的攻击主要讲究一个众生平等,他不像某些自诩“义气”的道上人,还给自己定一堆的狗屁规矩,坏都要坏得有理由。
在浊面前,只要是惹到他的,哪怕是三岁小孩他都能下得去死手。
所以当成钰的妈妈想要过来护着她丈夫来拍打浊时,她也被浊拉进了攻击范围。
陈娇嘴角抽了抽,她看向一旁的袁安卿:“浊还打女人啊。”
“他还吃女人。”袁安卿补充。如果不是因为袁安卿对浊的影响导致浊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守节操”行为,那陈娇应该也在浊的美食名单上才对。
“也对。”陈娇莫名觉得能接受了些,“等他揍完了你再给成钰父母消除记忆?”
“嗯。”袁安卿捂住自己的额头,轻叹了一声。
那头浊把二人揍得血糊糊的,他再抬起拳头时,黏腻的血液被他的动作带动,甩在了地面和墙上:“你们根本听不懂人话!你们比我还像怪物!呸!”
那两人没法回应他。
袁安卿摸摸走上前:“好了,待会儿不准冲动了啊。”
“你把他们变回去,他们又不长记性了!”浊不满意。
“这种记性没什么可长的,他们会报警,警察会来抓你的。”袁安卿伸手放在成钰母亲的头上,成钰父母的伤痕渐渐消失,血液不见了。
整个空间的时间回流,回流到了他们刚见面的时刻。
成钰的父母坐在陈娇面前,而袁安卿在安抚哭泣的浊。
“诶?!”袁安卿看向办公桌的时候愣住了。
三个陈娇?
“怎么了?”浊面露迷茫,似乎不太明白袁安卿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反应。
很显然在他眼里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
“三个陈娇,一模一样。”袁安卿压低声音说,“他们连说话声音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成钰的母亲还是父亲,他们都变成了陈娇本人。
“你是被时间回溯给影响了?”浊不理解,“之前那次也是因为帮我时间回溯了吗?”
“我,我不知道。”袁安卿现在感觉很奇怪,“我很确定自己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没有幻境,起码我自己没有看出幻境。”
浊更不理解了,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如果你觉得没有幻境,那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袁安卿才是这世界上精神力量最强悍的,没有人能给他施加幻境。
袁安卿看着陈娇自己与自己辩论,有那么一瞬间,袁安卿有些恍惚:“如果我是最强的,那么会不会我看到的才是真实的?”
“什么真实?”
“比如,陈娇冷眼旁观陈娇们害死了陈娇。”袁安卿解释。
他话说的有些拗口,但浊却听明白了:“你是说陈娇的世界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别人,只有陈娇自己在和自己碰撞?”
袁安卿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他盯着学校里的树丛看了一会儿,随后又开始了时间倒流。
陈娇本人是不受这种虚假的时空倒流的影响的,所以她看向了袁安卿:“你怎么还玩上了?”
“没有在玩。”袁安卿重新看向窗外,果然,树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那里的陈娇。
袁安卿:……
他伸手按压自己的眉心,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而他再抬头一看天空,天空密密麻麻都是眼睛,它们不断地眨动,一刻不停地观察下面由陈娇组成的世界。
而浊和陈娇依旧没有发现不对劲,他们只是满脸担忧地看向了袁安卿。
“陈娇,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袁安卿想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些花草树木,那些猫猫狗狗也都是你,你是所有人,你是所有的生态位。”
陈娇没听明白,但她却觉得自己心脏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轻叩了一下似的。
她重新看向面前那位成钰的母亲,有那么一瞬间,陈娇感觉自己看透了对方,或者说她感觉自己成为了对方。
一出生就是家里的老二,上头有个姐姐,下头有个弟弟,几乎没有人能看到她。
好不容易有个会读书的优点,结果家里为了省钱供没有天分的弟弟读书,让她去念了职高,再然后就是毕业,分配工作,下岗,结婚。
再回头一看,身边无论是姐姐还是弟弟过得都比她好,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是怜悯的。
“本来那么会读书,可惜了。”
“如果不是家里……”
“还以为会是最有出息的那个……”
“嫁的那个人也不行,天天游手好闲。”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再一睁眼,自己的女儿拿着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冲她笑,那种骄傲的感觉她很熟悉,她以前也那么笑过,她以前也以为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
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有未来,上天还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笑什么?”她问,“你这个成绩能在高中排到第几名?”
她要抓住这次机会。
陈娇深吸一口气,他又看向了成钰的父亲。
那一瞬间他又被拉进了成钰父亲的意识里。
她成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无论如何也够不上“男人”标准的男人。身高不过一米六五,体型宽胖算不上俊美,体能也不行。
除了自己家父母不会嫌弃他以外,其他人都看不上他。
这种无形的压力每时每刻都在鞭笞着他的自尊,在那群男人争相散发荷尔蒙耍帅的时候,他却只能做个透明人,做个丑角。
想要其他人的尊重似乎只能成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他也努力过,但他远没有其他人的那份幸运,就这么浑浑噩噩一路走来。
结婚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到了那个时候。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长这么大了。
至于女儿,他当然在乎自己的女儿,只是现在他也插不上手,便继续去鼓捣那些生意去了。
陈娇的意识收回,她自己安静了一会儿。
成钰的母亲还在絮叨:“老师啊,我们家成钰的数学成绩下滑得太厉害了,她最近数学课是不是没怎么听讲啊?”
“还好,高中数学本来就难。”陈娇轻声说。
“她班级名次下降得很厉害啊。”成钰的母亲很着急。
“成钰妈妈,这不是成钰的问题,是你给成钰的压力太大了。”陈娇抬起眼睛与成钰母亲对视,那一瞬间,袁安卿感觉自己的力量被反弹回来了。
原本由袁安卿主导的记忆回溯被彻底握在了陈娇本人手中。
“她只是你的女儿……”陈娇死死地看着成钰的母亲,“你能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你真的能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身影吗?”
“如果看到了,你又为什么会对她那么残忍?”
人的性格是由环境与自身共同塑造的,而环境因素占了绝对的大头。
而影响他人的人同样是由环境所塑造的。
万万千千个你组成了“我”,而万万千千个“我”也成就了“你”。
“你看得到。”陈娇认真地说,“你们都看得到。”
对于自己孩子的苦难,他们都看得到,只是他们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了解,只因为他们将自己的欲望寄托在了“另一个自己”身上。
另一个更年轻的,更有希望的自己。
来来去去,那些永远停留在学校里的孩子都成了宿主,他们无法驱逐寄生虫,而寄生虫们不会给他们想要的爱。
所以他们枯萎了,他们悲愤无处宣泄,只能自己消化。
他们能想到的,最凶狠,最可怕的报复,是杀死寄生虫的希望——也就是他们自己。
而现在,寄生虫和宿主都是陈娇自己?
“这个世界是你演化出来的!”
“它真实地存在过,但这个世界只有你!”
每一寸草木,每一个生灵,都是你。
袁安卿眼看着陈娇周身有黑色的雾气冒出,他大喊了一声浊的名字。
浊上前摁住陈娇:“你要干什么?!”
“我要杀死不干净的他们!”陈娇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夫妻,“我要杀死不干净的自己!”
陈娇的眼睛黑洞洞的,这和袁安卿很像,然而此刻这些黑色不再死寂,它们躁动不安,它们狂乱无比,想要吞噬一切,想要清理掉一切污浊。
“你冷静一点,你被影响了!”袁安卿走过去,他拽住了缠绕在陈娇身上的黑色丝线,“你现在的决策有问题。”
“如果他们都是我。”陈娇抬起头,认真地盯着袁安卿,“那么我为什么会幻化出一个这么不完美的世界?”
袁安卿无法回答。
“你呢?你的世界也是假的吗?”陈娇问袁安卿。
袁安卿摇头:“我和你很可能是同样的情况,但我不认为那是假的。”
“这样的世界无休无止地推进下去有什么意义?”陈娇继续问。
“如果……有一天你会都想起来呢?”袁安卿问。
陈娇愣住了,浊也愣住了。
“有一天你想起来你就是成钰,你是成钰的母亲和父亲,你是你所教育过的所有孩子。你也是你只在书本中学习过的每一个名人。”袁安卿像是忽然想清楚了什么。
上一代救世主……青先生所说的那个上一代救世主袁安卿似乎是见过的。
就在梦中,那个温柔地表示自己喜欢全世界所有人的奇怪人形生灵。
“在某一刻你会想起来,你是草,也是吃草的羊,你是捕食羊的狮子,也是与狮子争夺生态位的鬣狗。”袁安卿轻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你创造了文明,而你又掠夺毁灭了文明。”
“你只有成为万事万物才有资格被称为救世主……”袁安卿说到这里,又默默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那眼前这个人呢?”陈娇询问,“那眼前这一个怎么办?”
“你可以无数次地尝试去拯救她,但是很遗憾,属于她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袁安卿,“你可以无数次地在意念里回溯时间,尝试去救她。”
“但你很清楚那只是在救你自己。”袁安卿冷静道,“就像她的存在也是你自我完善的一部分那样,因为她就是你。”
“我不喜欢这种比喻。”浊看着袁安卿,“你的意思是有一天你就会忽然变成所有人的集合体,然后不喜欢我了?”
“不是所有人的集合体,是他们都属于我。”袁安卿解释。
陈娇想要扑过去攻击袁安卿,但被浊给拽回来了:“你不准打他,我还有话要问。”
“可那么多记忆挤在一起的话,你会忘记我吗?”浊皱着眉头可怜巴巴的。
“我……”袁安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还没到那种状态,也不清楚到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不会吧。”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非男非女,听起来很怪。
而随后便有个半透明看不清脸的人形生物出现在了他们之中。
“就是他。”袁安卿指着那个半透明人形生物说,“当时浊吃了前救世主的肉糜陷入梦境,就是他带我进去救人的。”尽管这家伙的外形和之前有所不同,但袁安卿还是认出来了。
那半透明的人性挥了挥手:“几位好。”
“他说我每晚都会梦到他。”袁安卿又说。
“是这样的,现在也是如此,你每天晚上都会和我聊一段时间再去做别的梦,只是你不记得了。”
浊警惕起来,他冲着那半透明的人形低吼。
“不是我每天闲着没事要和袁安卿聊天,只不过你们这位救世主自己吸引到了我。”
原本差点狂暴的陈娇看了看对面半透明的男人,又看了眼把自己摁地上的浊:“你们关系好复杂。”
“不复杂。”那位半透明人影走到陈娇的面前来,“我和你们的关系很紧密。”
“我是上一代救世主。”
“上一代?”陈娇询问。
“嗯,不是成了尸体的那两位,也不是浊的血亲。”半透明人影看向浊。
浊绷得更紧,他倒不是觉得袁安卿和这家伙关系不清不楚,他相信袁安卿不可能喜欢上一个脸都没有的人。
他紧绷纯粹是感受到了这半透明人影的威胁:“我管你是哪一代!你应该死了才对!!”
“我确实死了,只是还没烂干净。”半透明人影微笑。
“先别管我了。”半透明人影说,“我可以给你保证,你的救世主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你的救世主,也依旧会喜欢你的哦。”
浊愣了一下,随后浑身紧张的气息瞬间消散,笑容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庞上:“真的啊!有这么好吗?”他忽然觉得这个危险的家伙可能不是坏人。
狂暴中的陈娇默默捂脸。
这丢人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