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女修听闻张衍之名,脸上微微动容,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客气道:“师兄请稍待,我去禀真人。”
张衍点了点头,女修自往里去,他则按下云头,在宫门前落下,门前阶上许多侍女适才听得他自报家门,这才晓得这位年轻道人便是那丹成一品之人,美目都是好奇地望过来。
张衍也不去理会,站在原地不动,只是仔细打量眼前这座守名宫阙。
此处毕竟是洞天真人所居之地,脚下遍地奇花异卉,檐前滴露如挂玉帘,宝光瑞气似明珠载月,鼻端芳香阵阵,耳边清音渺渺。
宫宇楼台之外,青鸾黄鹤舞动蹁跹,屋瓦之上自有百种珍禽异鸟翔空盘旋,比之二十年前他来此时的冷清模样,已然是大为不同。
等不了多时,那名女修便驾云飞出,对着他一个万福,轻笑道:“真人请张师兄入殿相见。”
张衍稽首道:“有劳了。”
女修当先后走,他一振袖,随着往里而去,到了内殿之后,便沿着一处宫廊往下行去,一连穿过了九重宫阙后,便到了一座金庭玉栋,银彩素装,异彩生辉的宫观中。
女修捋了捋发丝,回首笑着言道:“师兄且在此候着,真人稍候自会前来见你。”
张衍微微颌首,便负手立定大殿之中,他之所以来寻彭真人,便是想让这位洞天真人助自己修行,并在背后支持他登上十大弟子之位。
这并不他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筹谋。
这位彭真人踏入洞天之位不过二十余年,可以说是十大洞天真人中根基最浅之人,还来不及扶植起自己的门人弟子。
而且张衍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位真人虽然是彭氏出身,可门下众徒却并无一个是彭氏弟子,甚至连一个世家门人都没有,身边最得意的徒儿只琴楠一人而已。
如今溟沧派门中,每名洞天真人的嫡系弟子至少也是化丹境界,且无论在心性还是道行上都是远远凌驾于诸弟子之上。
孙真人在师徒四位真人中成就洞天最晚,但是门下也有宁冲玄这等天资杰出之辈。
可彭真人的这些徒儿,如今修为最高的反而是琴楠,其余皆是碌碌之辈。
这却也怪不得她,她乃是世家出身,又与族中决裂已久,弟子自也不能从门中挑选,先前收的徒儿不过是当年随她一起破门而出时的婢女,与其说是弟子,还不如说是服侍她的下人。
如此一来,这就意味着彭真人门下弟子没有人能出面竞夺那十大弟子之位。
或许琴楠可以,但再要等上二十四年,但她并不是真传弟子,也不似宁冲玄有齐云天一系相助,虽是彭真人门下,但既不是世家弟子,更不是师徒传人,与张衍当初的境况有几分相似,是以要想占夺此位,却是难上加难。
彭真人若想翻身,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认彭氏族中的弟子为徒。
但张衍认为,这个可能性极小,这并非是他凭空臆断,而是因为琴楠早年曾无意之中说漏了一句话。
当年张衍与谢宗元等五人欲入海眼魔穴修行,以期突破玄光境界,在守名宫前意外与琴楠相遇,那时恰巧此女正被彭真人收入门下,言辞之中提及彭真人收她做了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
此意即为彭真人今后不会再收弟子了。
以琴楠的性子,显是不会生编捏造的,这句话因是彭真人的本意,而迄今为止这位真人的作为,更是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琴楠之后,彭真人帝的确再也没有收过一名传人。
再则说来,昔年彭真人被族中逐出门去后,掌门真人却不忍见她流落在外,是以将她安排在守名宫阙之中。
这处虽然下通海眼魔穴,而且冷清异常,形同流放,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对彭真人来说却是只若等闲,若无这一处道场,她也未必会有今日之成就,这份恩情不可谓说不重,她即便不助师徒一脉,也不会出手与他们相抗。
可以想见,从此次门中大比,再到下次为止,这中间的二、三十年时间里,彭真人只能看着其余九大洞天真人下棋布子,而她则被会排斥在外,始终无有作为。
但若有人能为她填补上这个空隙,那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张衍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把握住了其中的脉络,今日才有信心站到此地!
约莫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之后,他突然感觉异香扑鼻,有轻铃声传来,抬眼看去,只见一名头梳凌虚髻,身量高挑,体态丰腴的女子走了出来,其后则有数名宫衣女子举香灯锦盒随侍。
此女身着袒领红裳,飘带挽臂,大袖曳地,长裙披帛,外罩珠玉纱罗,身上灵气缭绕,彩云相随,手中捧着一只五彩鹦鹉,缓缓踱步到了殿上主位坐下后,便凤目一扬,往张衍看来。
张衍也自抬头打量这位真人,见其面容端庄秀丽,丰额广颐,眉眼微微向上翘起,顾盼间神采飞扬。
彭真人见张衍宽袍大袖,长身玉立,俊逸洒脱,相貌甚佳,也不觉微微点头,轻启朱唇道:“你便是那周掌院的徒儿张衍?听闻掌门真人命你在洞府之中参玄修炼,今日怎有暇来我这处?”
张衍见对方肯出来见他,心中其实已经定了一半,便笑着稽首道:“在真人面前无需做虚言伪饰,在下今日来此,乃是因为有意一夺那十大弟子之位,只是修行途中有些许关隘在前,是以特意来此请真人出手相助。”
张衍一见面就开门见山,言语之中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却是令彭真人为之一愕,凤目中忽而闪出一道神异亮光来,直直落在张衍身上,似乎想要将他看穿一般,半晌,她手按凤椅,反问了一句,道:“我为何要助你?”
张衍双目毫不回避地看着彭真人,正色道:“若是真人今日肯助我,我翌日也可助琴师妹坐上那十大弟子之位。”
彭真人呵的一声,失笑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你自己尚不是那十大弟子,却敢来放言助我徒儿?你哪里来的底气?就凭你那一品金丹么?”
张衍微微一笑,大声言道:“事在人为,若是不试上一试,又怎知不可为?”
彭真人虽是面上神色不变,但心头却是泛起了波澜。
她是何等样人,心思又何等灵敏,张衍只说了几句话,便立刻将前后因果想了通透。
她于心中暗暗思忖,若是张衍得了自己相助,果然很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只看此人为师徒一脉百年来唯一一名真传弟子,便可见一斑,如今又是丹成一品,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且她也不得不承认,张衍这一招棋落得很妙,若是出手支持,她这位洞天真人便也可如同那九位一般成为下棋之人,而不是一名无声无息的旁观者,如张衍果真成了十大弟子,那么琴楠得他之助,上位的希望也远远大于如今。
瞬息之间,她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最后淡淡一笑,以手支额,身躯往后一倚,道:“你倒是好算计,可你需知,门中除我之外,再也无人能助你,若我不愿,你这番筹谋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张衍心中一动,从彭真人的话语中自是听得出来,这位真人看来对自己如今所遭受的处境一清二楚,对自己所提之事她似也有意,只是如今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她自是要拿捏一番,将主动权操在自己手中。
张衍来此之前,也曾想过此事,自己只是一个化丹修士,而对方却是洞天真人,如此作为几乎是必然的。
但他此来请彭真人出手相助,却并不是要去做对方的棋子。
在他的谋算之中,两者不过是联手合作,各取所需,并无主次之分,否则将来岂不是只能任由对方摆布了?
因此他朗笑一声,道:“真人怕是误会了,以为我张衍今日乃是上门恳求乞怜,非也,便是没有真人,只要在下愿意,面前那险阻关隘举步之间便能踏过。”
他说这话时,言语中透漏出一股强大自信,显然不是胡言乱语。
彭真人倒也不恼,蹙眉细细沉吟一番,最后却是摇头道:“我却不知,门中还有哪一位真人会在此时站出来维护于你。”
张衍目光闪动,上前一步,道:“想必真人也曾听闻,在下出外寻药之时曾相助陶真人一事?”
彭真人秀眉微微一扬,显是想到了什么。
张衍继续言道:“如今陶真人在远海开派,为一派之长,他曾许诺于我,若我他日有事求到他门上,必定戳力相助,决不推辞。”
这才是张衍之所以这么有底气的原因。
当年他助陶真人成道,这位真人曾允诺过助他三件事。
众所周知,陶真人是最会教徒弟的,且作为一派之主,又承继了仙宫遗府,门中必有地煞灵脉。
张衍只需起一张飞遁神符去往远海,到那清羽门中,一旦开了口,陶真人必定将起全派之力助他成就功果。
他之所以不这么做,是两个原因,一来洞天真人的承诺何等金贵,用一次就少一次,不值得在化丹境界上就去求请。
二来要争夺十大弟子之位,终究还是要在门中请得援手方是最佳,这才是长久之计。
他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大殿之上似在思索的彭真人。
他深信对方只要不想被其他几位九位真人排斥在外,就绝不会拒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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