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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章 虚位

高衙内新传 斩空 4275 2024-03-04 17:45:49

枢密使这个职位,来源于唐朝代宗年间,置内枢密使的职位,命宦官担任,作为皇帝和臣僚之间的中个实际上成为了宦官弄权的工具。至五代郭威在后汉担任枢密使,后来他建立后周朝,又加强了枢密使典掌兵权的职能,到北宋建立,枢密院遂与宰相的中书“对持文武二柄,号为二府”。

基本上,由于宋朝以文制武的国策,枢密使这个职位极少有武人能担任,只有开国时大将曹彬和曹利用曾经担任,后来皆罢。仁宗时狄青立功西北和西南,战功赫赫,人所共仰。但就因为他是出身行伍,作到枢密使的时候脸上还有金印,文官们就群起而攻之,说他作枢密使就是“不守祖宗之成规,而自比五代衰败之政”,狄青遂罢去,几个月后即病死。

站在后代人的立场上,对于宋朝人如此嫉恨武官,大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而且由于北宋就是亡于国防力量的孱弱,论者大多以为就是这些文官的福狭害死了北宋。但是站在当时人的立场上,这却又是理所当然的事,当那些文官谏臣们上书奏劾狄青这样的武将时,他们心中闪过的是残唐五代时那种好似看不到尽头的黑夜。

在五代的军阀混战中,普通老百姓被当作牛羊一样对待,他们的存在只能是为武夫们提供粮食和军器,甚至用自己的血肉来喂饱那些武夫们!凡是手中有点武力的人,全都是良知泯灭,就算原本有良知的人,别人也会用屠刀教会你游戏规则。任何事情都只能用拳头来解决,生命、道德、尊严,文明社会赖以延续的一切,全都只能在各位赳赳武夫的屠刀下瑟瑟发抖!从五代的黑暗中站起来的北宋,残留着对那个黑暗时代最为真实和鲜活的记忆,因此。不但是文官们嫉恨武人,就连宋朝的普通老百姓也把武人的地位降到了最低点。对于这种情绪,经历了“军人是时代最可爱的人”这样教育的现代中国人,实在是有很大隔膜的。

在这种情况下,枢密使遂渐渐成为文官把持的职位,又基于文尊武卑的惯例,导致枢密使比宰相低了半级,与诸执政同列。可想而知。这种情况长期下来,结果就是枢密使在许多人眼中成为了通向宰相大柄的一道阶梯,虽然不是什么终南捷径,但能够当上枢密使的话,大致也就离宰相不远了。

刚刚离任的郑居中,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论起兵事战略,这位郑国舅是一窍不通的,他能够担任枢密使这个位子,也只是想作宰执不成,退而求其次的结果。事实上,即便是这样的结果,也经历了不少波折,其中高强为他诸般策划,起了很大作用。

蔡京罢相之后,郑居中本以为自己为倒蔡出了不少力,现在总该轮到自己作宰相了,却不料新组建的宰执根本没自己的份,失望之情路人皆知。而在蔡京看来,这个郑枢密的存在,对于他要复相又是一件麻烦事。今时不同往日,当年他第一次罢相的时候,官家赵佶一意绍述父兄遗法,他蔡京在新党中最具人望,因此才成为辅弼大臣。即便是因为星变而下台,继任的赵挺之却是从他蔡京体系中走出来地,一旦背叛蔡京,身边几乎没有人支持,因此只要想办法扳倒赵挺之,蔡京复相就顺理成章了。

但现在,不说朝野,只单单这宰执中,形势对他蔡京就已经极为不利。梁士杰身居右相,就算蔡京能扳倒左相何执中,最有可能成为左相的也是梁士杰,而不是他蔡京;除此之外,中书侍郎张商英又摆出一副一反蔡京诸法的态势,想要树立起属于他自己的政治声望,而宰执之外更有郑居中这样的人物对宰相职位虎视眈眈,因此蔡京要想复相,实在任重而道远,这也是他极力想要将高强重新纳入他的指挥之下的缘由。

如今郑居中离了枢密院,对于蔡京来说,不仅仅是少了一个争夺相位的对手而已。郑居中近年来倒向童贯高俅一派的迹象已经十分明显,他这一下台,这后妃宦官加宠臣派立刻少了一尊巨神,其权力阵营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隙,如果蔡京能够将这个空隙抓住,就很有可能再次设法与这一派联合起来,从而为他的复相之路扫清障碍。

“现今西府之中,除了枢密副使侯蒙之外,另有童贯挂着同知枢密院事的头衔。但宦者而入枢密院,本朝已属非常,这枢密使的位子,谅来官家不会授予他了。”蔡京接到这个消息,心头也是一喜,但以他的城府和算计,自然不可能象蔡攸那样得意。

说到这位侯蒙,其实也是和蔡京有仇怨的人,当初侯蒙进京受职,赵佶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向他问“蔡大人什么样人?”侯蒙居然毫不客气,一口答道:“使京能正心术,虽古之贤相弗加也。”蔡京听了气的差点犯病,这明明就是说他有才无德,不可大用了。

以蔡京的脾气,当然是要设法报复的,不过侯蒙运气甚好,这事出了没多久就出现了星变,蔡京黯然下台,而侯蒙不但安然无恙,还作了枢密副使。现今郑居中罢去,表面上看起来,侯蒙担任枢密使的机会最大,如果真出现这样的状况,那局势对于蔡京反而是更加险恶了。

蔡京拿手指点着那份邸报,沉吟半晌,抬起头来向儿子道:“攸儿,这枢密使的人选,对为父能否再登相位,大有关联,总不得教侯蒙、童贯,或是那张商英的人得了去。”

蔡攸连连点头,忽道:“爹爹,孩儿见作这枢密直学士,算起来也有机会进入枢密院,何不趁此时机……”虽然他极力装出一副淡泊的样子,但是知子莫若父,蔡京哪里看不出他眼中那一股热中?

摇头道:“你虽颇得今上宠信,奈何未曾外放作过帅臣,资历上略显不足;若是为父身在相位,今番原是你入枢密院的大好时机,如今却也休提了。真要论起资历来,你那女婿倒比你更有机缘些。”

一听提到高强,蔡攸满肚子的恼火,自己这位好女婿,一向是只顾他自己的升官发财的,偶尔从指缝里漏出点财喜来,都好象施舍一样,到最后竟然为了一个博览会的职事,干脆和自己这个岳父翻了脸,似这样女婿,不要也罢!

当初他向高强讨要那博览会的职事,还只是看在这职事过手银钱多的份上想要捞一票,哪知这一遭办得红火,朝廷名利双收,交口赞誉,高强的声誉水涨船高,只是因为他年纪太轻,官已经做得极大,官家这才没有再升他的官。此等情形落在蔡攸眼中,自是恨得咬牙切齿。这功劳要是能摊到他身上,早就直升宰执了,哪里还会只作现今这个枢密直学士?

“爹爹此言,好生无理。那高强小儿年轻德浅,终不成只为朝廷敛了些财赋,便强胜孩儿这许多?!”蔡攸气鼓鼓地,连老爹的面子也不大顾了。

蔡京心中一恼,心说竖子好生无礼!只是眼下他身居闲职,正待复相,这儿子虽然没多大本事,但好歹在赵佶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所谓用人之际,些许言语之失也不忙发作。闷哼一声道:“总而言之,只不教那侯蒙得任枢密院事去。你去寻叶梦得,他如今官居起居舍人,亦有匡正上意之责,你二人分头拟个奏章,只说那侯蒙昔受上意,侦测我蔡京所为,但侯蒙却私下里向你二人透露此旨意,教为父有所防备。”赵佶当时确实是有这旨意给侯蒙的,后来却被蔡京买通宫中的眼线给透露了出来。蔡京本想用这一招来反制侯蒙,只是星变来的突然,未及施行而已。如今这节骨眼上把此事翻出来,侯蒙就算能够保住眼前这枢密副使,也决计不可能进位为枢密使了。

蔡攸一听便即大喜:“爹爹神算,自来人主责臣以众,忌臣结党,这侯蒙面领圣旨,背后又以此结好爹爹,正是两面三刀之徒。官家若知此事泄漏,必然信以为真,再不肯大用他了。”说罢喜滋滋地去了。

蔡京望着这儿子的背影,眼中浮现的却是深深的忧色:蔡家一门中,诸子弟皆无所成,只能仰仗他蔡京的荫凉,如今却教他去哪里找一个好帮手去?梁士杰本是最佳人选,但现今他已然位居右相,若要蔡京复相,极有可能需要他牺牲自己,想来是极难的。

不由得重重地一拍桌子,切齿道:“高强小儿……枉我一力提拔,又将颖儿许配于你,竟然这般不堪造就,直是这等狼子野心!今番若被老夫拿到你私通梁山草寇的凭据,再要忤逆,便休怪老夫无情了!”

眼光所望之处,窗外雪已初融。

在北京大名府,此时高强却也与蔡京同此一窗雪景,他当然不晓得蔡京心中对他的愤恨和不解,事实上要是不说出他对于日后国运的担忧,也确实很难找出充足的理由来,解释他要这么快地动手挖蔡京的墙脚——说起来,蔡京对高强着实不错,就连高强的表字“妙长”都是蔡京给赠的,虽然高强平素交结的多半都是赳赳武夫,再不然则是草莽英豪,士大夫极少,少的这个表字极少有人提起,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现在高强在操心的,基本上和蔡京也是同一件事:梁山问题。尽管定下了招安大计,不过没有和宋江面会,不晓得梁山上的情形,这招安计划要怎样一步一步实施,殊无半点头绪。而且,他现在也不敢轻身自出,蔡京此时不晓得收买了多少眼线在盯着自己的动向,自家后宅就坐着二十多个姓蔡的呢!这时候要是跑去私会梁山草寇,那就是撞到枪口上了。

而宋江身为梁山之主,眼下官兵大举进剿,郓州一战丢了几千喽兵,两员头领被擒,梁山上必定也是风声鹤唳,他更是不得轻出,是以二人之间若要通个消息,可还真不容易。这事不是传递一下情报就算完了,是要彼此碰头交换情报,然后再商量着拟出个策略来,要是靠信鸽来回传递的话,安全问题且不说,单单这信息量就不是十来只鸽子能搞定的。要是没有概念的人,可以想一下手机短信聊天的情形,大概就能知道了。

“衙内,京中贯忠有飞鸽传书到。”高强正坐在书房里犯愁,门外燕青快步走进,手中持着一个纸卷。

高强懒得看,只叫燕青展读。这传书说的是京里的情状,赵佶立了郑贵妃作皇后,郑居中因外戚而落枢密使,本来侯蒙正位的呼声最高,但是不知怎的。赵佶竟只命侯蒙以枢密副使行枢密院事,这枢密使的位子虚设不除人了。

许贯忠自然不晓得这其中的玄虚。不过高强这里的信息渠道又自不同,那燕青掌心一翻,又是一个纸卷,乃是石秀转来的叶梦得的书信,内中详细说明了此次侯蒙不得正位的背后情由。话说自从梁士杰和高强秘密结盟之后,叶梦得也倒向了他这一边,但其间的联系则通过石秀单线进行,许贯忠身为高强的亲信,太过显眼。

两相印证,自然一目了然,高强对于蔡京的用心也大致明白。想想也是好笑,郑居中为了能作宰相,费了多少心计,到头来坏了他事的,却是他一向最为倚仗的郑贵妃,现下该叫做郑皇后了。

“只是朝中这么一闹,政局又要混乱些时。莫要给了蔡京混水摸鱼的机会才好……”高强眼中的大敌,始终只有蔡京一人,无奈身在大名府,肩上这招讨使的担子着实不轻,一时也是分身乏术。

燕青见高强烦恼,解劝道:“衙内莫要心焦,去年衙内主持了大宋博览会,极得官家之心,朝野也都交口赞誉,却未加封赏,也只是衙内的资历未到。今番若是衙内将梁山一事底定。两功并叙,这枢密使的位子敢是官家留给衙内的也未可知。”

高强先是一愣,然后很认真地想了想:“高枢密?听上去不错……”和燕青对望一眼,都笑了起来。

燕青说的这个前景,事实上可能性很高,枢密使这么个要害的位子,一时也缺不得人,赵佶却将他空着不除人,摆明了是有了预案,却又不好明说。若说这位子是留给高强的,倒也说的过去。当然,也有可能是留给西北童贯的,但童贯去年出征西夏,却是雷声大而雨点小,大军出了横山之后,西夏军闻风而遁,摆出一副诱敌深入的架势,童贯有意直捣夏,育诸州,手下的众大将却多有难色,都说宋军骑兵少步兵多,这军粮都得从后方辗转运来。虽说数年积聚,军粮的数目不成问题,但是运粮的安全问题还是难以解决,童贯为了怕西夏兵突袭,又不敢分兵,军队控制的范围有限,无法保障粮道。

结果扰攘一番,只得两手空空地回去,在横山附近又建了两个堡寨,将延安府与河东麟、府等州的联系又加强了一些。童贯回来之后,当然是上书称捷,我师突出横山诸寨,夏贼望风远遁云云。这等把戏要是蔡京在时便好说,抓着一件不成战功的战功,从皇帝、太师以下都可以向脸上贴金,大家升官发财,例如臧底河城受降之事就是如此。

怎奈现在蔡京去相,张商英要摆出与蔡京不同的谱来,抓着这份报捷文书就不放,指斥童贯无功请功,欺君罔上,要求赵佶降罪于他。赵佶也晓得童贯理亏,只是兀自袒护,说夏贼不敢交战也是事实,纵使没有大功也不当降罪,于是不了了之。

有这一场风波,再加上童贯的宦官身份,要作枢密使原本就阻力极大,赵佶虽然信他,却也不会为了他而公然对抗整个文官集团的怒火。

如此一来,放眼朝野,也只有寥寥数人能有资格染指这个空出来的枢密使位子,其中还恰恰就有高强这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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