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见燕青一脚将自己的箭给踢飞,雄心陡起,叫一声:“踢得好!再看我第二箭!”拈弓搭箭,飕地又是一箭,直奔燕青的心口,这地方不高不低,要踢可没那么容易,花荣平时也玩过蹴鞠,晓得这半高球最为难接。
燕青见了来箭,用腿去踢已经来不及了,当即将双手在胸前一合,那箭却宛如天生铸就一般,停在燕青胸前,一寸也不得前进。花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善射有力,用的乃是三石的强弓,五十步内连铁甲也要射穿了,燕青居然敢用双手去接?
无论信与不信,燕青安然立在身前,这却是事实。花荣为人光明磊落,不过这第三箭到底要不要射,却叫他着实犯难,宋江交代他要拖延时间,若是这第三箭又被燕青接了,势必要放人。
他想了想,从地上拾起第三支箭来,却不忙射,向对面燕青叫道:“兀那燕青,果然英雄了得,我花荣佩服!若这第三支箭仍旧被你接了,自当守约放人,我却怕你家招讨趁机进兵伐我,可否叫你家招讨出来,当众允诺?”
燕青一怔,想想山贼不信官兵,也是常理,便回头去看高强的脸色。高强身边诸将都说贼人心怀叵测,这花荣莫非是想要冷箭射伤相公,好乱我军心?高强却不当回事,心说宋江要是敢射我的冷箭,除非他不想混了。
便即策马上前,从旗门下闪出,喝道:“某便是三路招讨高强!今在此当众发誓,若是我家燕青接下三箭,只需梁山依约放回杨监军,便放你等全队回山,如若食言,天地共鉴!”
梁山这两年处处得意,就是遇到高强便吃瘪。因此高强之名在梁山山寨中颇有些声名,此时见到高强出来说话,众官兵都是伸长了脖子去看。多数人都没见过高强的模样,看见是个年轻后生,穿着紫袍,一个个都在那里议论:“哥哥,这个就是那高强?看起来却甚平常,莫非是个假的?”
被问的人却也没见过,不过好歹硬撑:“怎会有假?你不看他胯下白马,那是御赐的宝马,唤作照夜玉狮子,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登山涉水,如履平的一般。”
问话者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高强每每进兵神速,上次董头领打东平府,大雪中他一天一夜就赶到郓州城下。我若不是脚快。也同董头领一般吃他捉了,颠倒是这匹宝马的功劳。”这人原来是董平的旧部。
众喽兵议论纷纷,花荣却不去理会。他和高强打过几次交道,却不曾照面,如今见了真人,也不禁好生打量了几眼,点头道:“高招讨年纪虽轻,却是朝廷大臣,当众立誓想必可守。如此请高招讨退后,花荣要射第三箭了!”
高强点头,刚要拨马回转,忽听河滩上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叫声:“招讨相公~杨监军我已救出,速速杀贼!”
三军听了这一声喊,齐齐大吃一惊。高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对面水面上一阵锣响,梁山军马得了号令,像退潮一样全都向船上跑去,片刻间对面河滩上就不剩多少人了。
高强循声望去,见水泊边朦朦胧胧站着一个黑影,半截都在水里,影绰着看不清面目。却好似是一个人扶着另一个,那声音却有点耳熟。他正在疑惑间,李俊在阵中已经叫了起来:“张顺,是我张顺兄弟!”喊了一声,连蹦带跳就迎上去,水军那一营都是诗阳江的子弟兵,呼啦一下也都围了过去。
那人果然是张顺,见高强站在那里没有动静,急得又是大喊一声:“相公,速速击贼,杨监军我已救出了!”
高强一个机灵,这才明白过来,杨戬居然被救出来了?张顺真神人也!可是要不要击贼,高强却犹豫不定,却听对面又是一声暴喝:“高招讨,得罪了,且受花荣一箭!”
说时迟那时快,一点寒光从对面花荣的弓上飞出,霎时已经到了高强胸前!高强吓的大叫一声“我命休矣!”,闭着眼睛就等死了。
却还没来得及在心中想起这个想起那个,几乎就在花荣出箭的同时,燕青喊一声“休伤我主”,飞身扑上,合身挡在高强的身前,那一箭正中燕青胁下,立仆。
高强睁开眼睛,见燕青趴在地上,身上插着一支长箭,双眼紧闭生死不知,当时心如刀绞,大叫一声:“小乙!”俯身便去扶燕青。
花荣这一箭本是要射高强,乃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本军撤上船去,不想燕青护主,硬受了这一箭,心下既惊且叹:“可惜了一条好汉!”不过射了燕青,高强方寸大乱,这目的也达到了,花荣拔腿就望船上跑。
刚跑出两步,就听身后有人高喊一声:“好贼子,受我一箭!”虽说是一箭,这一嗓子却出自几个人之口,立时从各个方向射出数箭来,每一箭都是疾如电光,准头也佳,花荣的额头,颈项,胸口,腰间,尽在箭锋所向。
花荣吃了一惊,他虽然穿着铠甲,不过这几箭中至少有两箭出自步兵的强弩神臂弓,那可不是一重铠甲就能挡住地。好在这时候不是赌接箭,尽可躲闪,仗着射箭练出的眼力和身手,花荣窜高扶低,好容易将这几支箭给避了过去。
正在庆幸时,陡然觉得身后一阵寒风,情知不好,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大腿上象被一柄大锤砸了一下,整个人推金山倒玉柱摔倒在地,倒地之后才觉得剧痛钻心,再看自己的右腿上已经插着一支长箭。
“这一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花荣身上虽痛,心中却更惊,他身为箭手,对于弓箭的感觉自然敏于常人,官兵那边虽然数箭攒射,却都被他避过,但这一箭显然不是来自对岸,是以不及提防。
这一疑问随即得到了答案,只听那小河上游一通鼓响。立时杀声大作,红衣红甲的朝廷官兵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手中各挺刀枪,蹿蹦如飞杀了上来,为首一员将一面跑一面还将一把弓往身后背,另一手擎着钢刀,口中大叫:“莫要走了宋江!”
“好狡猾的官兵,居然派兵潜渡上游来攻我!”花荣眼见有许多喽兵还没登船。而这许多船只拥挤在一起,急切也难以开出,这伙官兵几乎人人手中都点起了火把,有些一面跑还一面去隔壁同袍的火把上借火,必定是抱着烧船的打算,若被这么一烧,船与船延烧起来,喽兵躲无可躲,死伤必定惨重。
他一手将铁弓撑在地上,一手从腰间抽出剑来。一剑将插在大腿上的箭杆劈断。只觉得剧痛钻心,几乎要晕过去。这时乃是拼命的时候,花荣用力一咬下唇。当时鲜血迸流,好歹没有立时昏晕,奋力叫道:“老万营的兄弟,随我杀官兵,为宋江哥哥断后!”
众喽兵仍有近千人在河滩上团团转,听见花荣叫声,又见他中箭依然要奋战,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如何不感动?也不知谁发一声喊:“与花头领共死!”那近千人齐齐响应,竟又退了回来。中间有的人一面跑,一面喊“与花头领共死”,然后再回头上水上喊一声:“兄弟,作哥哥的今日先走一步,你留着性命回山,来日为哥哥报仇啊!”显然是在和已经上船的弟兄作生死诀别。
却说高强这里见到燕青中箭,一时痛断肝肠,抱起燕青来正要大哭,忽觉手中燕青的身子一动,翻身坐了起来,跟着就听燕青笑道:“衙内怎的糊涂了?小人身上穿着衙内适才所赠的宝甲,箭矢难伤。”
高强一怔,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将燕青手上那支长箭接过来,连声道:“好宝甲,好宝甲!”原来方才燕青和花荣赌箭,高强怕燕青有失,命曹正鸣金招他回来,就是把这副甲脱了给他穿上,此甲乃是唐猊铠,前次高强回京之时,徐宁送了给他。高强以前看武侠小说,不少主角都有这么一副防弹背心之类的玩意,只是名堂各有不同,什么软猥甲,金丝背心的,当时看了很是羡慕,如今自己也得了一件,当然爱若至宝,等到统兵出征时,便即贴身穿了,内有枪箭不入之实,外又可穿着官服,收儒将之效,心中得意的紧,不想今日宝甲奏功,却救了燕青一命。话说回来,燕青是为他高强挡了一箭,兜转来还是救了他高强一命。
眼见燕青安然无事,高强心情大好,眼泪也不流了,望见对面李孝忠已经率部杀出,花荣腿上中箭,眼见是走不得了,却要率众死战到底,不由得大怒,心说你个小李广,本来爱惜你的人才,却不料射我冷箭,不是宝甲厉害,燕青忠心,几乎坏了本衙内的小命!当即大喝一声:“众三军,与我杀过河去,活捉花荣!”
他身后诸将此时也都赶到河边,望见燕青居然又站了起来,都是惊喜万分,一时间士气大振,耳听高强的号令,山呼海应吼一声:“得令!儿郎们,与我杀!”也顾不得小河水过腰深,争先恐后跳将下去,手中刀枪弓箭举在头顶,步履蹒跚地向对岸赶过去,那小河陡然多了这许多流量,河水水位涨了将近一尺。
原本敌前涉渡这种事,都是要用无数将士的死尸去填平道路的,不过现在岸上只有花荣的几百喽兵,虽然人人奋死,但主动权显然掌握在人多一方手中。李孝忠见花荣带箭奋战,也不禁佩服,不过此时已经到了形势,匹夫之勇济得甚事?待听见高强在那里大叫活捉花荣,李孝忠却不管那么多,心说对方明显是来拼命的,难道要我用自己士兵的性命去换花荣一个贼?
眼见贼人多半没有衣甲,李孝忠手中刀一举,喝道:“弓箭手列队!一石弓以上,三箭连射!”在招讨司新军中,步军一营有两都弓箭手,这个比例远远低于寻常宋军六成以上,也使得高强有能力为弓箭手配备更为强劲的弓弩,而且将弓箭手训练的质量予以提高。
在当时的条件下,其实并不可能采取什么标尺覆盖射击,因为弓是没有刻度的,而弩虽然装有弩机,却不大可能用来覆盖射击,因为弩的射程较远,箭在空中飞行的距离比较长,因此落点很难控制,直瞄都有很大的偏差,何况是曲射了。不过古人的兵法也有实用之处,比如弓箭的射击,就是采取弓弩的开张力量来划分,一石五斗,一石,九斗,各自编队,临阵时便可以控制箭的远近。
此时李孝忠下一声令,他军中弓箭手千人,冲锋时本来就落在后面,此时听到号令,迅即站住,一石以下的弓弩手俱都单膝跪地,取出箭来插在地上,一石以上的弓弩手则是弓手立定,弩手跪地,尽力射了三箭出去。
一石以上的弓,那箭至少有二百步的射程,不过这个射程的杀伤力和准头都不敢恭维,象花荣、韩世忠那样的神箭手毕竟是少数。但对付现在花荣身边这么密集的一群喽兵,这箭阵却是正好,瞬息之间,一千五百支箭落在那小小的一块河滩上,犹如下了一阵大雨,众喽兵将将冲到花荣身边,被这一阵箭雨落下,立时仆倒近半,有些人被箭穿透了钉在地上,一时不得便死,在那里大声惨呼。
花荣却没有中箭,乃是他的几名亲兵遮护在前,以身挡箭,保他无事,否则以他大腿中箭无法移动的身子,早就被射成刺猬了。见自己的部下如此壮烈,花荣痛叫一声,从身边的亲兵手中接过自己的银枪,狂吼一声:“花荣首级在此,哪个敢来取?!”
李孝忠却不忙,冷笑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叫你看看什么叫做用兵!”他长刀一指,喝道:“二营,五营,将此敌围住,乱箭射死!三营,四营,备火种烧船!一石以下弓箭手用火箭!”
这李孝忠带兵讲究的是调度,平时队列和战术训练数他们练的勤,虽然招讨司新军成军不过几个月,他却已经练得有模有样,几个营指挥使得了号令,自行带领手下在这小小渔村外撒了开去,最远的三营已经冲进了渔村,从那里再杀出去,正是梁山的船队所在。
花荣见对手不来迎战,急得两眼冒火,目眦欲烈,正要扶着一条腿上前接战,却被几个亲兵拉住,叫道:“寨主爷,事已不可为,我等为将军遮蔽,请将军除了甲胄,让兄弟们背着将军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耳边箭羽飞空,官兵杀声动地,河对岸的官兵此时已经冲上了河滩,身边的喽兵一个接一个的倒地,纵有几个能冲上去杀得一两个官兵,也随即身中数箭,不支倒地,被官兵刀枪齐下,乱刃分尸。身当此境,花荣这才知道什么叫做英雄末路,仰天大叫一声:“天不佑我乎!花荣大好男儿,奈何身死为贼!”
两旁亲兵又有人中箭倒下,官兵的先锋已经从花荣这一队的侧翼掠过,直向梁山船队而去。花荣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船只都在手忙脚乱地开船,有些喽兵胡乱向岸上放箭,心知是走不脱了,况且就算能走,难道丢下这些同生共死的儿郎?
当时虎目含泪,叫道:“天若灭我,花荣愿与众兄弟同死!”众喽兵人人眼中含泪,却听对面李孝忠厉声道:“冥顽不灵,给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