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室存来的很快。
来的时候瞧见皇太孙伤的这样厉害,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上来处理弘晳的伤。
弘晳身上的衣裳没人敢动,生怕不小心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口。
还是余室存拿着剪刀慢慢剪开弘晳身上的衣裳,众人才看见了弘晳身上的伤口。
那是两条很深的伤口。前胸很长一条,后背也是纵横的很长一条。
是新伤。看得出伤口崩裂,还在流血。
似乎是之前处理过,但处理的很匆忙,伤口里面还能找到衣裳的碎屑。
余室存是医生,跟在皇太孙身边几年,倒也不似从前那么怕了,这人心劲儿缓过来,瞧见弘晳身上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就忍不住念叨几句。
“殿下身上的伤,怕是有了几日了?这伤不好好包扎,又不曾好好清理,这要是长起来了,那还麻烦了。”
余室存说,“瞧这块就长起来了。劳烦殿下忍着些,小人得将这处伤口挑开,将里头的烂肉清理干净了,然后消毒上药,之后再好好包扎,这伤,殿下是真得好好养几日的。”
余室存念叨归念叨,手上的动作一丝不苟,该做的一点没耽误。
弘晳伤重,余室存一个人弄不好,李固和福春福夏都成了余室存的助手,各个都在忙活。
苏玳在旁边瞧着。她已经不哭了。纯粹是被弘晳这伤给吓着了。
这伤居然这么重。这是怎么弄的?看着像是被人用大刀之类的重兵器砍的。
弘晳这身份,还有谁敢这么伤他?
他先前说,他是要去西北的,难道——
苏玳轻颤颤的目光对上了弘晳望过来的眼。
弘晳的左手还攥着苏玳的手腕,苏玳也不敢乱动,生怕牵动了他的伤口。
弘晳与她对视片刻,见小福晋吓得小脸都白了,看那样子真的是又害怕又担心,连手都有点抖,余室存一剪子下去,他还没怎么样呢,小福晋先抖了。
弘晳说:“是爷不放心,去了西北一趟,将策凌亲手斩杀在了爷手里。准部余孽再作怪,策凌死了,他们就折腾不了多久了。恂郡王没了军功倚仗,岳钟琪与十三叔那头会更顺利的。”
这是机密。不该说与很多人听的。
可在场的都是心腹奴才,余室存是一家人都跟定了皇太孙的。听见了心惊,却也没人会说出去。
弘晳为安苏玳的心,为转移小福晋的注意力,自然是要说的。
方才她自个儿陷在情绪里,难过的不行,自个儿把想说的话一气都说完了,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
也是怪他,先答了她不喜欢听的话。再想往后说,伤着了她的心,人家就不肯听了。
可小福晋还是牵挂他的,见他受伤担心成这样,一个字都不说了,只顾着在那儿掉眼泪。
弘晳又舍不得她哭。
人是不哭了,只顾着看他瞧他,一双眸子里又是担心又是愧悔的,不趁着这个时候把话说与她听,那什么时候说呢?
弘晳可是个最会抓住时机的。
弘晳抬抬右手,方便余室存清理他的伤口。
伤口太深了,又正是清理的时候,血也止不住,弘晳疼得没做声,只管皱着眉头,却瞧见小福晋要哭不哭的模样,就用左手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
卷翘的睫毛轻轻刷在他的掌心,心里总还是有些刺疼的。
“爷轻骑追击,找到策凌的时候,他身边的护卫都死了。爷和他战在一处,亲手斩杀了他。但先前得了京中消息,总有些担心你,不免走神,叫他占了便宜。才有了这两道伤。”
弘晳说,“玳玳,爷可不是怪你的意思。就是与你讲,这伤的由来。”
弘晳时间都是算好了的。
纵迪雅去康熙面前告状,他斩杀策凌后回京,是正好与康熙对上的时候。根本不需小福晋进宫的。
可偏偏策凌狡猾,多逃了两日,这一下就耽搁了,才让小福晋进宫了,他就只晚了一步。
苏玳听见了。她轻轻眨眼,刚哭过的眼睛有些酸涩,弘晳的手掌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他掌心的温度很暖,苏玳慢慢将眼睛闭上。
眼睛上的温热缓缓的流淌到了心上。
是怕她看见那些伤口害怕吗?
等弘晳的手掌从她眼睛上拿下来的时候,苏玳慢慢适应了一下,然后发现,余室存已经走了,李固福春福夏都出去候着了。
屋子里只有她和弘晳在。
弘晳重新穿好了衣裳,伤口包扎的很好,衣裳没有再洇出血迹来。屋子里的血腥气也慢慢的被药味盖过去,然后被微微浮动的清风带走了。
弘晳让福春福夏重新上了些茶水点心来,都是两个人素日在家里爱吃的。
他自己一行吃,一行喂给苏玳吃。
不提去西北路上的日夜兼程,也不提带伤回来的支撑与艰辛,他慢悠悠的吃东西,将一室的凄风苦雨慢慢营造出踏实的温馨来。
等小福晋的心绪平静些,等身上的伤口在药物作用下不那么疼了,弘晳觉得两个人都吃饱了,他才慢慢开了口。
“玳玳,我虽不是如赫舍里氏般穿越的,但也不是原本的弘晳。”
只这一句,就让苏玳瞪大了圆圆的眼睛。
弘晳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笑道:“爷活了一辈子,经历过弘晳的一切。这辈子,又重来了。再重来的一辈子,爷就发誓,绝不会让上辈子的一切再发生。”
这信息量倒是不大,可来的太过突然,苏玳猝不及防,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竟是重生的弘晳。
可惊讶的同时,悬在心中诸多的疑问,就在这一刻得到了真正的解惑。
难怪他运筹帷幄,原来是早就想好了这一切。
难怪太子会病弱,难怪他那么小就要为赫舍里氏一族找寻后路,原来竟是这样的。
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先前他所说的那些理由,单看都是挺合情合理的。可真正的原因出来了,就会发现,只有这个根源的原因,才是最为合情合理的。
苏玳问他:“那爷不想碰董鄂氏她们,是爷最开始说的那个原因么?”
弘晳道:“是也不是。我是不想再和上辈子那样,圈禁在郑各庄的高墙里,什么也不能做,让孩子们跟着受苦,什么前程也没有。爷就是想找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在身边相伴,上辈子的人,哪怕这辈子再送新的,也是一个都不想碰了。”
苏玳想,难怪他忍得住。经历过那样的一辈子,区区男女情/爱,又有什么忍不住的呢?
这应该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不想要孩子,是怕重蹈覆辙。可能是真的连和她的孩子也不想要。
苏玳想戳戳他的心,这会儿他身上有伤,也下不去手了,只好捏他的指尖:“爷怕伤着人,却还是硬要娶了我。”
弘晳坦承道:“是怕你跟着爷受苦。可放过你,爷是绝不肯的。只好把你拴在身边,让自己没有退路。一定要去争得那皇位,绝不让你受半点苦楚。可爷心里头,也是矛盾的。一直都很矛盾。”
苏玳小声说:“父王额娘娇惯我长大,我是真的受不得半点苦的。”
弘晳轻轻一笑,眸光却郑重:“爷知道。”
“爷本来想,这辈子都不会与任何人说起重生之事。这事就烂在肚子里了,只管好好做完我要做的事就好。可额娘与我说了,你也与我说了,你心里头这样害怕。怨着我,恨着我,爷实在怕你要走,怕你不肯与爷走下去,这话就一定要与你说了。”
“可说了,又怕你害怕我。又怕你不能接受。又怕你怨我前头瞒着你。瞻前顾后,是少见的犹豫不决。”
苏玳哼道:“若不是这次叫爷听见,只怕爷一辈子都不会说了。”
她扯了个小谎,“有赫舍里氏的例子在前头,我怕什么呢。何况是爷的事,我不怕的。爷肯说,我倒是心里高兴。这才像个知心人。爷若不说,那就真的要疏远了。”
“我是喜欢爷,可爷也要给些回应才是。不然,我一个人可走不下去。”
弘晳摩挲了两下她的手腕:“有句话,倒叫你说对了。爷也不得不与你承认。上辈子不会爱人,也没这样宠过谁。这辈子遇见你,就只喜欢你,肖想你,宠着你。”
“爷会宠人护着人,可要说爱,爷得好好摸索摸索。但话说底,除了你,爷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只会爱你。与你说这些,就想你别伤心,爷以后,绝不会叫你伤心了。你要什么,都与爷说,人给你,心也给你。”
“别动不动再说,只做爷福晋的话。”
苏玳这会儿缓过来了些。
甚至不必将自己放在他的立场上,她只管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就能理解他明白他了。
他上辈子那样辉煌又那样憋屈过,这辈子自然是要全部讨回来的。他合该是将皇位放在第一位的,若是将情爱放在第一位,他就不是弘晳了。
苏玳给摸摸给摩挲给贴贴,但是不给弘晳亲。
她看着弘晳:“相信你说的你是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可这会儿听见这些话,我又改了念头,你大约也是爱我的。但这个爱还是不够的。”
“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行。”
弘晳这会儿真心笑了,瞧小福晋骄矜拿乔,也笑着配合她:“玳玳是不是不生气了?”
苏玳勾勾他的下巴:“还气着呢。”
“都和你说了,要很多很多爱,才不生气。”
弘晳宠溺着笑:“那你说,要怎么爱,爷都随你。”
“所有所有的爱都给你。什么时候才不生气,给爷个期限?”
苏玳尾巴翘起来了:“不知道。反正这是你的事。我不管。看你表现咯。”
苏玳偷偷的想,他表现好的话,以后就告诉他一个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