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唤叔父……”嬴政忽然道。
“叔父?”
张婴有些纳闷地抬头,秦庄襄王都死几十年了,这年龄对不上啊,“他是仲父……弟弟?”
嬴政又是一哽,承认了,仿佛给亲爹扣个绿帽子;不承认吧,这辈分又是乱的。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摆摆手,音量有点飘忽:“罢了罢了,各论各的。”
扶苏瞥了嬴政一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刚要深思,却又被张婴的话给打断了,或者说愣了一下。
“阿兄阿兄。”
张婴无意间说出宝黛初见名言,他忍不住绕着扶苏转了一圈,“似曾相识呀?”
嬴政眼眸微眯,等张婴驻足,才状似无意间提起:“觉得熟悉?”
张婴摸了摸下巴,乍一看挺眼熟,但再仔细一瞧,那股隐约熟悉的感觉又捕捉不到了。
张婴嘿嘿一笑:“嗯,阿兄仲父长得像。我,爱屋及乌!”
扶苏忍俊不禁,爱屋及乌?这小子说话有趣。
嬴政:“……”
……
小官吏不知道大人物之间在打什么哑谜,他都快急得冒烟,忍不住大逆不道地求问方士在何处,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
“这,这位小郎君……是方士?”
“对哒。”
张婴冲对方点了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很是可爱,“有什么问我吧!”
小官吏瞠目结舌,不是在开玩笑吧!
谁能想到发明者居然是这么小的孩子,这太医令就算想拿出去顶缸,蒙家和王家的人根本也瞅不上眼啊!
小官吏想到来之前太医令拼命守住房门,那殷殷期盼的眼神。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事,要从蒙崇德与王离两位少将军,派遣军士押送俘虏前往骊山修筑城墙说起……”
小官吏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在带张婴一行人前往咸阳狱时,简单介绍了一下背景。
两位少将军都看到隶臣妾服用豆腐后的惊人表现。
蒙崇德性格胆大,认为豆腐有强身健体的奇效,应该尽快在军队里推广。
然而王离少将军不认可,两人争执得脾气上来。
双方约定各派遣两百人,半个时辰内,若服用豆腐的隶臣妾修建的工程比王家军的行伍们多,那就是蒙崇德赢,反之就是王家少将军获胜。
蒙崇德获胜的话,参与的隶臣妾可恢复自由身。
若王家少将军获胜,蒙崇德给王家少将军赔礼道歉,且帮王家军训练一段时间的兵。
……
嬴政听到这里微微皱眉,摇头道:“这,蒙家……蒙毅是个性子急躁的,蒙崇德也不差上下。也就蒙恬稍微稳当点。”
隶臣妾恢复得再怎么好,那也是久被剥削的奴隶,身体体魄怎么比得过军伍,尤其还属于精锐的王家军。
“陛下说得极是!”
跟随其旁的赵高、小官吏纷纷点赞认同。
扶苏挑了挑眉,他本不想搭理,但听到赵高有点踩高捧低地压蒙家军时,他忍不住道:“父皇,这蒙家军并非乱下注,狭路相逢勇者胜。”
赵高一哽,不敢强怼扶苏,只阴阳怪气道:“扶苏公子所言极是!蒙家向来孔武有力。”只差没直说,有勇无谋。
扶苏还欲开口,却听见父皇似笑非笑道:“你小子点什么头?莫不是同意扶苏之言?”
扶苏一愣,他侧身看去,发现竟然是张婴。
张婴一呆,万万没想到只是摇头晃脑地看风景,也会被一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但……
张婴瞅了一眼面冠如玉的美男子,原来这位是扶苏啊!怪不得一表人才!
对抗目标还是赵高?
那他的立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况且他也蛮赞同扶苏那一句。
张婴歪了歪脑袋,稚嫩的嗓音响起:“仲父……王家军不怎么公平,有点可怜哦。”
众人一愣,嬴政也没想到张婴开口的角度会这么清奇。
“为何不公平?”
“仲父吖!若我是王家军,才不想赢!”
张婴一脸皱成了包子脸,音量都带着心有戚戚然的怜悯,“奖励居然是蒙家的训练加倍?但隶臣妾就不同啦,赢了,可以不再做奴隶,多好啊!”
隶臣妾大部分是无期徒刑,要么累死,要么等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时才有机会摆脱奴隶身份。
好不容易就解脱奴隶的身份,可不就是会玩死玩命地干嘛!
众人:“!!!”
扶苏看向张婴的目光带着一抹赞赏。
他是因为在九原驻军,见识过许多贫困黔首,能为了一缕希望做到多少奇迹般的事情,所以才会生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念头。
但他没想到一个不足三岁的奶娃娃,居然也能想到这一步。
父皇果然很有眼光,知人之鉴,令人叹服。
赵高对张婴的话却不屑一顾,什么勇者胜,这话若是放在几年前,李信尚未用二十万大军兵败楚国时,陛下或许还挺喜欢的。
但现在,陛下就信任王翦那种稳扎稳打,用实力平推的获胜方式。
所以赵高还欲补充:“可古来交战,鲜有以弱胜强,强如李将军也曾兵败……”
“行了。”
嬴政摆摆手,两军交战硬实力最重要,但意志力同样也有影响战局的可能性,“况且他们都是大秦人。”
双方不是敌人,一方只当军令友谊赛,另一方当逃出生天的决战。谁胜谁败,还真不一定。
赵高连忙惶恐低头:“君上高瞻远虑,是奴说错了。”
……
不久,他们抵达太医所,门可罗雀没几个人。
小官吏急匆匆地跑上去,问了一下才知道,王少将军不服自己输了,不光兑现之前的赌约,同时要求再选拔人重新开一盘。
双方人马又跑到后苑堆墙去了
嬴政一愣,虽知道豆腐有强身健体之妙,但听到最终获胜的是隶臣妾时,还是生出一抹心惊。
扶苏和赵高不做声,最怕和皇帝打赌,皇帝还输的场景。
偏偏只有张婴脸上写满了情绪‘又是高兴又是悲叹’,嘴上还低声嘀咕,“早知道该定个赌约,错过错过。”
扶苏哭笑不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嬴政也不以为意,还轻轻弹了张婴的脑门一下,开玩笑道:“少滑头,我看得早日将你放进学堂读书,拘起来。”
张婴脸色一垮。
此刻,嬴政一行人也抵达后苑。
他们还未推开大门,就能听到里面热闹得仿佛过年,各种加油喝彩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等打开门,正好能看见挑土筑墙的人泾渭分明的分为两波,
左侧的人衣衫褴褛,男女都有,他们眼神异常的灼热,挑土的姿势就好像搏命一样。
几乎是肩膀刚刚放好竹篓担子,便会疯狂地朝目的地跑去,然后三四人一组,用沉重的夯杵猛砸。
右侧的人全是青壮年军卒,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很狰狞,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努力撬土,洒水,涂泥。
两方人马的速度不相上下,甚至互相使袢子。
不过当隶臣妾这边连孩子都开始拉扯人时,军卒们动作明显迟缓了,脸色也隐隐有了些变化。
旁观的军官瞧见了,立刻开始敲边鼓。
“冲!都尉军!冲!你怎么迟缓了!“
“伍长!你可是从卫戍军挑出来的!绊倒他!”
“太医令说,豆腐可以长高!想想你的目标,身高八尺!!!”
……
张婴目瞪口呆地看着渐渐失控,几乎乱成全武行的场地。
偏偏所有围观群众都不觉得破坏了规则。
他们要么给同伴加油鼓劲,要么在评判哪个士兵孔武有力,哪个隶臣是可以吸收进自家行伍的好苗子。
张婴的神色有些恍惚,控制不住地问了句:“阿兄阿兄,秦律不是说,不可聚众斗殴吗?”
扶苏疑惑地低头:“非私下斗殴即可!此乃竞赛,当武勇者胜!”
“……”
张婴:不愧是尚武的秦朝,薛定谔的私斗。
张婴正欲继续观察,便看见小官吏带着一位身着麻衣,头戴高山冠的男子过来。
那人一过来,几乎就噗通到皇帝面前。
“陛下!菽炼制的豆腐,不论年龄,隶臣妾服用后,皆比之前身强体健。小隶臣妾服用,效果更加。”
“古言有,服金者寿如金,我看,服菽者才会寿如金。它廉价,还能强身健体!这是可昭告天下,安抚民心的祥瑞!”
……
张婴表情逐渐呆滞:这还是我认识的豆腐吗?彩虹屁把我给整不会了。
嬴政表情也有些怔愣,他看向张婴:“可长期服用?”
“可以是可以。”
张婴迟疑了,豆腐是植物蛋白,对古代饿肚子的奴隶而言确实会很补,但过犹不及,于是补充道,“但我不认为豆腐有那么厉害,它,就是一家常膳食,不可过量。”
“不!不能低估豆腐!”
太医令仿佛被这番话激怒,像个脑残粉一样痛心疾首,“我常年心悸,吃过几轮豆腐后便好了……我这几日已记下许多案例,你应当对豆腐更有信心!”
张婴:大可不必这么激动。
……
“哎呀,我就说张婴这名字耳熟,果然是你!少年英才!”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张婴回首,只见一位身披黑色铠甲,身高近九尺,但仔细看能察觉对方唇边刚刚冒出绒毛的少年郎大迈步走来。
他先是毕恭毕敬地与皇帝、扶苏行过礼。
然后一副哥两好的模样对张婴挤眉弄眼,再之后,一把将张婴扛起来,溜达几米远后才将他放下来,蹲下来摸摸头张婴的小脑袋。
“我常听叔父说起你,家里还有你的画像,一家人呐,阿弟。”
蒙崇德身后的军官都露出喜悦的神色。
“阿弟呐,那豆腐果真能强壮体格?……打个商量,我们蒙家军愿意先行试用……”
说罢,他还不忘得意洋洋地看向另一侧的王家少将军,那人身后的军官表情则有些严肃。
“蒙崇德!我们都是军中将领,为陛下做事,岂可只顾私欲!如何分配,当由陛下做决断!”
王家少将军不甘示弱地低声道。
“呵呵,举贤不避亲学过没有!”蒙崇德冷笑地看着对方,“有本事,你也去找个这样的,我不和你抢。”
“你这话敢当着陛下的面提吗?!”
这两人对上,跟在他们身后的军官彼此冷笑连连,摩拳擦掌,差点没打一架。
张婴有些懵,完全没想到豆腐能引发这样的争执。
豆腐成宝贝啦?
这结论别说张婴没想到,嬴政更是没料到。
他忽然又想起春祭上张婴和大黄犬吐出的那一口血,目光有些深沉。
徐福其人,其丹药。
他招来太医令,命他速去将徐先生请过来。
……
“仲父!仲父!”
嬴政刚吩咐完,便听到稚嫩的呼唤,他回头,便看见被两位少将军前后夹击,拼命想挣脱的张婴。
他轻笑一声,示意扶苏去将张婴给“救”回来。
嬴政的思绪重新落在豆腐上。
既然又功劳,那就得封赏,可如何封赏阿婴也是一个问题。
若按常规方式奖励。
张婴一旦寻回身份,那些奖励便会显得鸡肋。
嬴政从不愿亏待任何一名有功之臣。
他沉吟片刻,见张婴来到面前,忽然低声道:“你制作出豆腐,与大秦有功,我可允你一个条件。什么都行。”
扶苏愕然抬头。
赵高手心一紧,陛下怎么会给出这般丰厚的赏赐。
“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
“嗯,那我可以提三个条件吗?”
张婴歪了歪脑袋,见嬴政的脸色有往发黑方向转变,他连忙伸出小手手,笑得很甜,“仲父!你说的,任何条件嘛!”
“……”
赵高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扶苏瞥了一眼表情发怔的父皇,顿感哭笑不得,这稚子,这稚子还真是……
“咳。”
嬴政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深吸一口气,他道,“好,三个条件,但不可再耍滑头。”
“嗯嗯。”
能哄骗出三个已经是意外之喜,张婴当然会见好就收,他目光四下一瞟,嘿嘿一笑。
赵高被这莫名一眼和笑容,看得心下有些忐忑。
这稚子为何要看他,难道是记仇他之前的话语,想要趁机戏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