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完全没注意偏殿内的暗潮涌动,在这一刻,历史书籍和知乎百度与他站在了一起。
名田制、王田制、屯田制、均田制、两税法、方田均税法、一条鞭法,可以说除了清朝的摊丁入亩法。张婴将华夏土地变迁法都说了一个遍。
他不光说这些田地制度要如何实施,张婴还结合历史课本,以及当年看到的几个帖子,以及系统翻阅他记忆时填补的一些内容。将实施田地制度的优势与劣势,以及长期使用之后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也都叭叭叭的说了一些。
当然,张婴没用非常笃定的态度,他用的全部是“假设、试试若干年、可能、或许、有没有恶劣后果……”带有探讨的疑问性语气。
不过张婴还是太小瞧华夏上下几千年,每个时期绝顶聪明人们总结出来的田改智慧。尤其在“令黔首自实田”都属于首创新鲜玩意的秦朝。
他这番站在历史巨人肩膀上说的猜测,对于大秦官吏们而言,就好像人类第一次搞出原子弹并且目睹它炸开一样,三观炸了。
所以张婴自认为谨慎低调地说完,一抬头,发现周围环绕着高高的人墙,无数渗着绿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张婴下意识后退半步。
而他一动,仿佛打开了其他人的活动按钮。
李斯道:“屯田制,军屯、民屯和商屯,善!民屯可控制六国遗民中的流民,商屯可稳定百越,军屯更是能对上林郡好,来,上卿可否先将军屯展开说说。”
冯去疾道:“等等……上卿为何说方田均税法不行。在老臣看来,土地清丈,既可以整理、核实计划税收,又能够纠正无租的田地,良田税可一些重,贫田税可轻一些。
最重要的是,就是在现有的田地上进行清算,能有效打击那些胆敢兼并土地的贵族,又不需要黔首额外费力开荒。善,大善啊!”
张苍道:“一条鞭法才是集大成者啊!从清丈土地入手,不光能做到赋税平均,还能迫使那些贵族将隐瞒的土地上报缴税,另外,将繁琐的不同名称赋税、徭役全部简化,将赋归于地,计亩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这一点待看,但其他的因为赋役统一,各级官吏贵族难以插手多重加税。妙,这一招太妙了!
不过将征收的实际粮食,换成银钱之类的,臣不同意,充足的国库粮食能在天灾人祸时稳住国家,但银钱有何用,饥饿的时候,民众只认吃,不认布匹银钱。”①
……
朝着他们围着张婴激动地说完,然后眼巴巴地瞅着他,期待他的回复。
张婴一时被众人的热情给干沉默了。
这要回答不好,绝壁是捅了马蜂窝,一头包。
好在张婴是一位资深端水大师,脑子活,脸皮厚,最重要的是还会拉一批打一批。
当朝臣们询问的问题,张婴知道一部分答案时,他并没有急吼吼地公布答案,而是一副故作震惊的表情,“啊,是故意在考我妈?这个问题不知道吗?”
等询问问题的人露出无语的神情,张婴才会慢吞吞地将答案说出去。
当朝臣们询问了超纲的问题,张婴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半点也不慌,会理直气壮地摊了摊手,“我也只是提出概念性的设想,又询问了一些农人才猜测出来的结论,若我什么都知道的话,大秦以后就不用议政,全听我的好了!”
等询问问题的人被哽住时,张婴才会提议让他们先互相讨论,再一起得出结论。
再之后,有朝臣探究地询问张婴为何能有如此巧思的时,张婴很自信地摸了摸下巴,道,“可能是因为我是神童吧,这灵感,不知怎么与你们说。”
神童这两个字的威力,堪比普通人听到一路“保送硕博”的凡尔赛。
这两字一出,非神童的朝臣脸色微发绿,安静如鸡。而同样有神童称号的朝臣们,顿时露出“原来如此,理解理解”的表情。
……
小半个时辰,张婴三板斧砰砰砰一顿砸,偏殿再无询问声。
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便会顺坡下驴,安静下来,但在张婴没有,在他看来这么重要的政策,转移话题只能一时堵嘴,强行压制会迎来触底反弹。
所以张婴主动出击,开口道:“诸位,田改的根本目的是让民众有田有粮。田改最难的问题是大小贵族起势后扩张兼并身边黔首和小贵族的土地。
我就是针对这两种情况,借用行兵打仗将军们的思维,在打仗之前,将不同的可能性排列组合了一番,再思考后续对策与印象。你们与其继续问我这些田改策略行不行,不如自行也演练试试。”
朝臣们若有所思。
这时,又有人问:“上卿所言甚是,不过你说了这么多田改政策,认为哪一项更符合当前的大秦呢?”
张婴双手一摊,道:“我若能选择出来,又岂会召集大家来议政。不过……”
张婴眼珠子一转,顺便给扶苏拉一波好感,开口道:“想要选出最适合大秦的方案嘛,可以学学长公子。长公子当初为了验证“郡县制”与“分封制”孰优孰劣,很有耐心地采取的分城区,实施不同政策用做对比的验证法。
我们也可针对大秦不同郡县的情况,实施不同的田改政策,比如北上的可以试试屯田制,银钱流转发达的商贸区可以试试一条鞭法……
总而言之,让官府官吏多找几个郡县出来,实施不同田改两三年,就能大概清楚哪一项田改政策更适合大秦。”
冯去疾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李斯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其他朝臣们若有所思。
张婴见众人不说话,脑子转得飞快。刚还想再找其他缘由激励大家时,武将出身的冯劫忽然大手一挥,开口道:“老夫最烦那些土地兼并的贵族,多是搞些肮脏事的复辟老学究!要老夫说,这个方田均税法交给老夫去验证,哪个贵族敢藏着土地不上报,我一刀一刀剁了他们。”
冯劫大喇喇地说完,冯去疾微笑道:“土地兼并顽疾也。老臣自然也要鼎力相助。我看廷尉欣赏屯兵制,那老夫就去百越之地验证一条鞭法。”
李斯闻言瞟了眼冯去疾,知道这老小子是拉他下水表态。
李斯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嬴政,心下叹了口气,也拱手道:“老臣确实看重屯兵制,至于之前提出来的令黔首自实田,就交由张苍、姚贾负责如何?”
冯去疾看了眼李斯一眼,很是惊讶老狐狸今日的配合。
他心生疑惑,但没有拆台,反而在下方合掌笑道:“甚好!大秦上下一心,再难,我们也能将其啃下来。”
三公九卿表了态,其他朝臣自然纷纷应和,颇有万众一心干事业的景象。
嬴政也拍板道:“大秦,农耕为基本,放手去做!”
说罢,宣布下朝。
至此,张婴第一回 主持偏殿议政,圆满成功。
嬴政看着下了朝会,依旧被四五个朝臣围在中间讨教的张婴,眼底又一次浮现零星的笑意。他先让赵文将跌打伤药送去给张婴,看他的小红手是不是自己拍肿了。
这时,李斯沉默地走在嬴政身旁,微弓着腰。
嬴政压低声音夸了句,道:“廷尉深知我意。”
李斯微微摇头,露出一抹苦笑,道:“陛下谬赞老臣也。上卿聪慧果敢,机智动人,哪里需要老臣帮忙引导。”
嬴政轻笑一声,道:“朕也没想到。”
李斯瞥了一眼嬴政的脸色,稍作深思,恭维道:“这话老臣不信
了,上卿颇有陛下年少时的风采。”
他说完,发现嬴政没有张嘴,李斯谨慎地抬眉,恰好与嬴政似笑非笑的视线撞上。
李斯心里一惊,不等他说什么找补的话,就听嬴政道:“嗯,到底是少时相伴的老臣,说的在理。”
李廷尉:!!!
这时,嬴政冷不丁又来了一句,道:“李廷尉,昔年父皇信任吕相,将年少的我托付给他。你说,你与吕相如何?”
李斯心脏狂跳,张婴在嬴政心中居然越过了扶苏,真有皇帝之资。
他忙拱手道:“老臣不敢托大,但吕相不负秦庄襄王,臣亦不负陛下。”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
……
偏殿议政后,田改一事在大秦风风火火地展开。
首先被冲击的是在咸阳喊冤的老儒生,一开始还有些人围观同情他们。
但随着咸阳南门张贴出众多“田改政策”,并且同意老百姓们对田改议论后,整个咸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种地上。
咸阳各大酒肆、摊位上,每时每刻能听到百姓们争吵屯田制、方田均税法等等。
再也没人在意老儒生们的哭丧。
说到底,儒生啊,政权争斗啊什么的离老百姓太远了,远没有吃饭的家伙重要。
老儒生们带着给鲁豫贵族土地兼并一事解围的心思过来,哭倒了一片,病倒了一片,结果非但没能达成目的,反而引出大秦一大堆“田改政策”的围剿。
老儒生们看到数张田改布告的时候,人都麻了。
“疯了吗?这么多田改政策,大秦朝臣贵族不顾自家死活了吗?”
“我们的全力一搏,居然一点用都没有!”
“不是没用,是引起反效果了!早知今日,不如不来啊!呜呜呜……”
“大秦,不讲武德啊!”
老儒生们越想越难过。他们哭戚戚地过来,踌躇满志,最后灰溜溜地返回,心态全崩。
……
老儒生的动静也被第一时间送到嬴政处。
张婴看着呈上来的对话,差点笑出鹅叫,他正想着这群儒生也算吃到教训了,没想到嬴政吩咐道:“赵文,就说感恩儒生们对大秦的关爱,让他们用“仁、义”督促鲁豫贵族实施“王田制”。”
之前说过,王田制就是所有土地全部归国家所有。
张婴默默地吃了口瓜:杀人诛心啊!回去的老儒生真的要两面不是人了。
……
两年后。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三十三年。
张婴正式步入近十岁,虚岁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