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桥放得狠话再次被无视。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婴一路欢快地跑向前院的前坪,拉着身披软甲的女将军撒娇,还得到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如桥听到对方再次拿他马在献宝,气得不行。
但很快,他心底隐隐浮现出一抹不安,如桥反手拉住徐将行道:“将行!你说我是不是又被骗了啊!”
徐将行:公子你终于反应过来啦。
徐将行迟疑了一会,开口道:“公子是想去寻太后,或者陛下……”求助吗?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如桥公子烦躁的嗓音打断,肉乎乎的脸一颤一颤:“我可是大秦的公子,岂能做这等背后告状的小人行径。我才不信能给马穿鞋,明明布料、皮革更加容易磨损,说不定还会崴脚。
等等,将行,即便鞋履真的保护马掌的效果,若穿上后会影响到马匹的战斗力,那肯定也不成对不对?!最后还是算我赢对不对!”
说到这里,如桥公子眼睛“唰”的亮了,好像找到必胜的法宝。
徐将行一愣,哭笑不得的同时,眼底也闪过一抹温柔。
小公子还是心性纯良的小公子啊!
也难怪太后担忧,生怕胡亥将小公子给带坏了。
徐将行温声,道:“当然!小公子所言甚是。”
如桥忐忑的心情瞬间平复不少,他一路小跑到张婴面前,将之前与徐将行的话和张婴重复了一遍,并且将“不能损害马匹战斗力”的条约也加了进去。
张婴欣然同意,同时态度很好地目送小胖子“肥羊”屁颠屁颠地离开。
蒙毅忽然开口道:“阿婴,这给马穿鞋,还不影响其奔跑速度、灵活性。你真有把握吗?”
张婴点头。
采桑瞪了蒙毅一眼,不满道:“阿婴不知晓,你也不知吗?!”
蒙毅尴尬地笑了笑。
采桑半蹲下来,摸了摸张婴的头发,粗哑着嗓音道:“如桥公子背景极为复杂,牵扯到某些宫廷内帷博弈。不要与其深交,阿婴,我军队的马,我能挣。”
“叔母。阿婴也想对你好!”张婴闻言很淡定,他都与如桥的后台一起做过美甲敷过面膜,“徐将行都没说什么呢。”
采桑一愣,徐将行全权代表那位的意思,若是他没反对,那应该问题不大。
……
……
十数日之后,秋收。
秋老虎来得凶猛,田间的农夫们纷纷早起,趁着太阳没那么毒辣,急忙收割一片片熟透的麦田。
长安乡也不例外。
田埂中不少年轻后生,顶着炎炎烈日,浑身晒得一阵红一阵黑。
麦田中有人直起身。
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就叹息,叹息道:“没想到当农户这么累。我得与姊丈说,一定要多招一些佣耕者过来。光让我们几个帮忙得割到何年何月。”
“哈!即便要加银钱?!”身旁的人头也没抬,“自从咸阳王城下了那那一道招募令,佣耕者、隶臣妾等贱民们,有不少都选择报名参加。所以现在的佣耕者很贵的,樊典,你觉得你姊丈舍得?”
樊典一僵,但坚持道:“舍不得也要舍得,若真让这么多粟、麦烂在地里,姊丈岂不是更心疼。哎,阿洋,你说我劝姊丈换头耕牛回来,然后让邻里帮忙秋收,来年春耕,低价出租耕牛如何?”
“哈哈哈!你啊你……家里不愧是商……咳咳。”阿洋见樊典表情暗淡了一会,连忙转移话题,“这想法放在两年前还行,今年不怎么样。”
樊典勉强收敛情绪,接话道:“为何?”
阿洋摇了摇头,直起身,扭了扭酸痛的脖颈,道:“自从
有了番薯,别说我们长安乡,就连附近县市的人,但凡有手有脚肯干活的都可以混个温饱,稍微勤快些的农户都能攒下余粮,你说他们会愿意给你做白工?他们不知道多开荒,多攒攒,日后自己买牛么。”
樊典沉默了一会,叹息道:“说的也是!说真的,阿洋你说我去报名如何?民爵,又有军队护送,我……”
“不行!”阿洋连忙起身摇头,“刘邦阿叔,樊哙大叔反复叮嘱我要盯着你!你可别害我啊!”
“可是……”
“你怎么又起心思了!”阿洋粟都不收割了,上前两步道,“卢家小姝不是都放话了,非你不嫁吗?你为何还想着去百越呢?莫非你变心了?不想娶……”
“没有!我对她是真心的!”樊典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头,“但,但我不甘心,我不想被岳丈一辈子看不起。可恨!当年阿父为何要入商籍……”
阿洋不等对方说完,大喊道:“樊典!你莫非要伤你阿父的心吗?”。
樊典骤然沉默。
“樊典,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逃难来这,险些变成奴隶的事吗?如今吃饱喝足,日子好过了!还想那么多作甚呢?!我曾听吏师说过,几个字来着,各司其职,对吧,你就安心做你的。”
阿洋劝了又劝,他见樊典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很担心对方会偷跑去报名,咬唇左顾右看,恰好看到了背着竹篓,孤身而过的韩信。
韩信虽然沉默寡言,但存在感一点都不比乌郎君低。
尤其对方一手剑术极强,曾逼退过流民匪徒,所以在长安乡年轻人中有不错的声望。
“韩兄!韩兄!”阿洋忍不住高声呼唤,不过当韩信冷漠的视线投掷过来时,阿洋不自觉打了个寒战,那一份自来熟的勇气又消散了。
韩信看了两眼,身姿矫健地走了过来,道:“何事?”
“咳,咳咳……就是,韩兄你读过书,那个是吏师说过各司其职对吧!我们作为农户、商户、屠户,就应当做籍贯该做的事对不对!”阿洋磕磕绊绊道。
韩信瞟了一眼垂着脑袋,捏紧拳头的樊典。
樊典与卢家小姝之间的故事,在长安乡也算是出了名。
所以他很快就弄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你想去百越?”韩信忽然道。
樊典猛地抬头,有些烦躁地一拳将放在身侧的铜器打凹进去,喘着粗气道:“想,是又如何!”
韩信瞳孔一缩。
伴随着阿洋惨叫着“完了坏了要赔钱”的崩溃声,韩信看到对方展现出来的大力,他反而将干巴巴的劝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韩信沉默地抬头看了一下天,顿了顿,开口道:“你先收麦,时机未到。”说罢,他转身离开。
徒留原地的樊典和阿洋一脸懵逼:韩兄怎么忽然走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不远处忽然传来车轱辘的声音。
原来是韩信驾驶着一辆牛车过来,他从田里拉起樊典坐上了小牛车,也没有拒绝阿洋自顾自地跟上。
三人乘坐小牛车走了没一会。
他们抵达田埂与山峰交接的边缘,在即将抵达山脚时,樊典遥遥看到郁郁葱葱的灌木丛被劈开,出现了一条特别泥泞,上面还布满了石块的道路。
樊典睁大眼,道:“这里何时多了一条路,还这么多碎石,韩兄带我来是要一起打扫吗?”
韩信沉默地摇头,他又抬头对着太阳的方向眯眼看了一会,然后拉着樊典后退半步,道:“等等。”
樊典正疑惑,他忽然感觉地面隐隐有些震颤,樊典跳下来,将耳朵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没错。
恰在这时,“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樊典起身看去,只见四
位举着不同旗帜的骑手,驾驶着马匹,踩着碎石羊肠小道,如风驰雷鸣一般疾驰而过。
等他们彻底离开,韩信收回视线,道:“看到了吧。”
樊典有些懵地看向对方,道:“看啥?”
“这十多日,他们每日会有十二次经过这条路,日夜兼程,几乎没有休息。”
韩信拍拍樊典道,“身为咸阳最受重视的骑手都会如此辛苦,你若想登记去百越,只会比这辛苦百倍。”
樊典脸色一僵,有些失落,没想到韩信也是劝说他的。
阿洋露出喜悦的神色,道:“居然这么累,你认为我们去百越能轻松?!老老实实挣钱,好歹为自己攒钱,日后想办法立功换个良民身份,就更……”
“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韩信平静地坐上牛车,“我是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碌碌无为一生。”
樊典猛地抬头,道:“你,你……莫非你也登记?”
韩信忽然一笑,道:“自不能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
阿洋拼命抓脸:!!!
啊啊啊!韩兄这是在说什么啊!
完蛋!现在要怎么办!
……
……
与此同时,咸阳城。
人流攒动的早市街,街面最高的一处酒肆。
嬴政、李斯、冯去疾、姚贾还有王丞相等人聚在一起用膳,吃着吃着,他们忽然又聊到百越方面的问题。
王绾依旧不赞成嬴政将月后的第三次巡游的目的地定在百越。
他抽出百越地图,指了指南越的位置,开口道:“陛下。五路军队,只赵佗将军那一支进军最为顺利,其他几支虽未大败,但也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进展,陛下,百越不够安全。”
嬴政闻言哈哈一笑,他撩开衣袖,平静道:“何惧之有。”
“陛下……”王绾见嬴政态度坚定,沉思片刻,“那您依旧坚持带婴小郎君吗?”
“嗯。”
“陛下!婴小郎君才五岁,他是人,是神童,但不是神仙。”
冯去疾忍不住激动起来,整个人都起立,“为何一定要带他去百越,难道指望他能解决什么问题不成?”
“咳咳!”王丞相忍不住扯了扯冯去疾的袖子,示意他冷静点。
冯去疾一直很欣赏张婴,所以觉得嬴政这次的决策令人窒息。
他依旧坚持劝解,道:“陛下之前任由稚子跟着一起巡游就已经很……不妥当了……好不容易平安回来,又带来诸多好消息,臣也不好说什么。但陛下,百越之地可不是大秦境内,那些地方莽荒,野蛮,还充斥着毒气瘴气,岂可让稚子前往啊陛下!”
嬴政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可以独断专横,但面对这种纯天然对张婴好,未来可充当辅臣根基的臣子,他还是有爱惜之心。
“昔年王老将军带九岁的扶苏奔赴战场,也没见你们这般反对!”
嬴政考虑了一会,还是将部分原因平淡地说出来,“你也知道百越乃莽荒之地,反抗军不过是些不敢出山林,装备简陋的野人。若连面对这样的人都畏手畏脚,没有勇气,未来岂能成才。”
“可那是扶苏公子!”冯去疾下意识开口道,“大秦王族,无军功不可承爵!”
大秦一直实施军功制,公子们若没有战功傍身,一样不能封爵封邑。
扶苏作为被看重的继承人,面对的担子肯定要重一些。
“有何区别。”嬴政道。
众朝臣表情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这话什么意思?张婴和扶苏没有区别?
原本对张婴有所怀疑的李斯,更是竖起了耳朵,悄悄观察嬴政的
神色。
嬴政没有看朝臣们若有若无的打量,他目光落在百越之地,轻声道:“阿婴若想获取贵族爵位,难道就不需要军功?提前培养有何不可。”
众朝臣一愣,原来指的是军功获取爵位的方式相同啊。
唯李斯和王绾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人群激动的声音。
“阿兄阿兄!来了来了!那四匹马又跑来啦!”
“快去看看谁跑得快,我们打了赌的!”
……
伴随着人群激动的声音,马蹄声也越来越大。
此时不光嬴政看了过去,就连其他朝臣们也将视线给移了过去。
窗外不远处泛起了淡黄色的尘土,没多久,四个举着棋子的骑手一路奔腾而来,然而身影又飞速离开。
片刻后,嬴政道:“这几匹马围着咸阳跑了几日了?”
“十三日。”冯去疾道。
嬴政忽然笑道:“看来那份赌约今日要出胜负了。你们认为谁会赢?”
如桥和张婴的赌约在成立的那一刻就席卷整个咸阳上层。
但因为参与的两人的后台都很硬,所以即便有些言官颇有微词,但这事依旧被默认下来,有些好奇者会包下最高的酒肆,时不时过来看一看。
嬴政说完,朝臣们对视一眼,几乎不约而同地说出张婴的名字。
嬴政心情很好地哈哈一笑,开玩笑道:“哎,朕本来也想学阿婴来赌一把,奈何尔等都不配合啊。看来都认为如桥会哭……”
“呜呜……”门外忽然传来哽咽,以及委屈巴巴的哭腔,“阿父父!呜呜……”
朝臣们愕然。
如桥公子还真哭了?
陛下这也说得太准了些。
但很快,他们脸上都闪过一抹喜色。
如桥哭了,那就证明……
如桥看着磨损严重的U型旧马蹄铁,以及抬起来马掌上的新的,以及象征自己一方的惨兮兮的马掌。
他就知道自己这一回又栽了。
如桥想到两万匹马就委屈。
但看到张婴温和地询问他:“还好吗?”时,如桥只觉得情绪越发绷不住。
你安慰个什么劲啊!
都不提赌赢的事!这不是代表你一开始就是在拿赢家的姿态看我吗!
他不能哭!他要坚强!
如桥哼了一声,道:“不会忘记赌约。”然后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走到一半,他从徐将行那得知嬴政就在隔壁酒肆。
如桥情绪激荡,换平时他肯定不敢主动接近嬴政,但此刻他憋不住了。
如桥鼓起勇气过来寻求安慰时,然而他一推开房门,就看见朝中大佬们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纷纷向嬴政拱手恭喜:
“如桥公子败了!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
“哈哈哈!我就知道婴小郎君是小福星,他说的话就是值得相信。想来婴小郎君也笑得很开心,两万匹马到手!让我们一起恭喜他。”
“不对不对!哈哈哈……是同喜,同喜才对啊!这起码能省下来一半以上的战马消耗!治栗内史不也得笑?!哈哈……笑得最开心的应该是太仆寺吧!最近半年他们都快被军团的人逼疯了!哈哈哈……”
……
如桥懵逼了!
他没想到朝臣们都在庆祝他的失败!
都在为张婴喝彩。
如桥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他的眼泪直接炸了出来,嚎啕大哭道:“你,你们太过分了!哇哇哇呜呜……”然后哭着跑走了。
众朝臣:……
他们努力憋住笑,表情尴尬地看向敞开的大
门。哎呀,只想着能省钱,忘记照顾小公子的自尊心了。
这时,他们看见数年未曾见过的徐将行慢慢地走了过来。
对方毕恭毕敬地对嬴政行礼,然后递上一份盒子放在嬴政的手侧,再躬身后退离开。
这里的朝臣都知道徐将行是谁的人,也知道嬴政有多忌讳那个人。
他们纷纷偏开头,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有一丝瞟向盒子的方向。
嬴政沉默了一会,他才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小帛纸。
看了一行,他的脸色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