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以御史中丞为首的监管秦官机构开始发力。
因大秦文书事件而牵扯的大秦官吏足有五百人之多,他们的名字被画成一张图纸,现在这一份图纸送到了张婴的案头前。
张婴的脑袋从竹简堆里冒出来。
他单手撑着下巴,瞥了一眼丁长史,看了眼公子如桥,又看向送图纸过来的云郎官,开口道:“唔,这张纸递给我,是想要作何?”
云郎官又将一份印着拇指血印的廷行事也递了过来,低声道:“上卿,这是御史中丞给您的交代。”
“无需给我交代,你们秉公处理即可。”
张婴看都没看那一份判决书,“比如可以将其公示出来,告诫大秦郡县官吏。诸如这样鸡毛蒜皮的内容,就不应登记。肃清一下大秦官场写文书的能力。”
云郎官面露苦笑,公之于众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他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公子如桥,又细细想了想御史中丞之前的态度,他果断道:“唯。下臣请问将其张贴在监察官邸的布告栏处,可否?”
张婴看向丁郎官和如桥,道:“显眼吗?”
丁长史点头。
如桥补充了一句道:“每年大秦官吏都要主动过来述职,考评数次,定能看见。”
张婴谢了一声,重新看向云郎官,道:“可以。云郎官,我年岁小,初入大秦官场,不懂很多弯弯绕绕,所以说话做事会有些不一样,如果有何不妥的地方,劳烦你们多多包容。”
云郎官:……
他能说啥,只能点头称唯,并且告退离开。
等对方离开厢房门关上,张婴立刻从书桌后面起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然后他走向公子如桥,拉着对方就往外面走,嘴上一副理解的态度,道:“如桥公子,你是来寻我出去玩的?”
丁长史露出无奈的苦笑,他连忙挡在门口,轻咳嗽一声道:“上卿。关于举荐制的一些统筹规划制度,以及科举制的一些新出的试题,还等着您点评呢。”
张·偷溜摸鱼失败·婴:“……”
公子如桥忽然露出同情的眼神,拍拍张婴的肩膀道:“我之前还羡慕你来着,现在看来,还是当个闲散的大秦公子比较舒服。”
“呵呵。你舒服是因为‘我’们负重前行。”张婴着重在“我”上,这话半点没夸张。要不是他努力削弱胡亥继位的可能性。如桥肯定是逃不了一死的,毕竟按记载,胡亥不光弄死了全部兄弟姐妹,还被考古发现极可能是虐杀。
如桥好脾气的一笑,然后凑过来道:“阿婴婴,有人因这个来找你麻烦没?我来给助力如何?”
张婴疑惑地看向如桥,道:“你还能考虑到这一层?”
如桥一哽,肉乎乎小手猛地拍拍自己的胸膛,道:“我也是大秦公子,能不知道吗?!”顿了顿,他补充道,“那个,关于赵高的事……”
张婴斜眼看他,慢悠悠道:“如桥公子,我不可能帮你去救赵高。”
“没让你救!我巴不得他被带去少府。”如桥一脸认真地点头,“若无他作梗,只怕胡亥阿兄也不会……反正我想让他再入不了宫廷。大母让我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张婴:呵呵。
“不用问我,你们想如何就如何。”
张婴摆摆手,敷衍道。
自从赵高失去嬴政的宠信,他就没再没看过赵高一眼,因为没有必要,失去嬴政心腹地位的赵高,压根做不到记载中震惊历史的事。
所以张婴不会为了惩罚赵高,去欠一个人情。
“阿婴婴就当我从没问过你。”如桥忽然急急开口,并且拉了下张婴的衣袖,压低声
音,“我对这些不太擅长,阿婴婴没生气吧?”
张婴没有生气。
反而有些惊讶如桥的迅猛反应,笨是笨了点,但趋利避害的小动物雷达还是相当警惕。
“没有。”张婴轻声安抚了对方几句,如桥也没再提过赵高与胡亥。
两人往后闲聊了一会,张婴还教了如桥几点如何注重细节,如桥连连点头称赞,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徐将行过来接人,如桥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就在张婴重新翻阅出题试卷时,没过一会,有少府的工匠提着工具过来,说是听了如桥公子的命令,要帮忙弄一个可以导烟出去的小烟囱。
又过了一会,有宫女端着一盘点心过来,张婴扫了一眼,正是之前他与如桥闲聊时提过的零嘴。
再过了会,有宫卫搬着一个新比较矮的书桌过来,这也是张婴之前提过,即便坐在高的凳子上,但脚尖无法落地还是坐着不太舒服。
张婴暗暗感慨,如桥真的挺会活学活用啊!细节拿捏得很稳啊!果然,在大秦宫中任何一个人受宠都不是没有理由……
等等……
大秦公子都学会讨人欢心,他可不能被后来居上。
张婴心神一紧,扭头看向丁长史,道:“长史,赵文可有过来?陛下可有任何指示?”
丁长史摇头道:“暂未。”
张婴捏了捏眉心,这有点不像仲父。
过去即便他稍微弄出一个小动静,仲父都会第一时间过来问他详细情况,怎么这一回案件都了结了,仲父都没有出现呢?
他倒不觉得仲父会生气,只是回忆起嬴政过去的一系列骚操作,担心对方会不会又想出一个什么“卧龙雏凤”的招来坑他。
张婴忍不住咬了咬唇,冥思苦想。
忽然,他听到丁长史压低声音道:“上卿不必担心,陛下定然心系上卿。”
张婴闻声扭头,恰好与对方担忧的视线对上,他一笑道:“这好像是你第二回 这么说了?为何如此笃定?”
丁长史迟疑了一会,开口道:“上卿目前所用的这一处大宅,是陛下从赵国回来时的临时住所。也是陛下成为太子后最常用来于幕僚议政的地方。”
张婴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道:“你从何而得知。”
丁长史顿了顿,低声道:“阿父曾是陛下的幕僚。”
张婴一愣,原来还有这渊源?
他立刻凑了过去,询问丁长史知不知道嬴政年轻时的事迹,浑身散发着吃瓜的气息。
丁长史哪敢八卦嬴政,瞬间语塞,只故作严肃道:“上卿,该继续整理政务啦!”
张婴双眸瞬间无神。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很有节奏感的“嘟嘟嘟”敲门声。
张婴与丁长史同时扭头看去,大门并没有关,所以他们能看见外面不知何时站了将近有十多名身着黑色官服的大秦官员。
他们一个个手捧文书,为首的正是姚贾。
虽然看起来毕恭毕敬,但乌压压一片站着,依旧显得来势汹汹。
张婴与姚贾的视线对视上,两边都没有作甚。
丁长史上前一步,冷面道:“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姚贾面无表情地看向丁长史,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他高声拱手道:“上卿,臣有急事汇报。”
紧接着,他身后十多人一起呐喊道:“上卿,臣亦有!”
张婴:……
嗯?大秦官吏这么闲的吗?
又来给他找事?
……
片刻后,将近二十人挤了进来,将厢房占据得满满当当。
张婴坐在新搬来的桌子前。
一位黑衣郎官上
前,帮着整理这十多位秦官送上来的文书,虽不如竹简堆起来吓人,但瞧瞧这厚度,也不是正常人一两日可以看完的。
丁长史手捧姚贾递过来的文书,粗粗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丁长史不动,轻声道:“这等小事御史中丞便可处理,姚郎官何故来寻上卿,可是欺上卿……”
“哎……丁长史,大秦讲法讲证据,丁长史可不要胡乱污蔑我等,最重要的是,你可不能越俎代庖。”
姚贾态度温和,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看向丁长史,反而将目光落在张婴身上,拱手恭敬道:“张上卿,您认为对否?”
张婴轻笑一声,道:“长史,你大胆说吧。”
丁长史应诺了一声,收敛好情绪,回头对张婴道:“上卿,姚郎官等人说的是有关百家学说的书籍推广这一事。”
“百家学说的书籍推广?”
张婴稍作思考,看向台下的姚贾,“用纸张做承载物,好向大秦推广百家学说?”
姚贾连连点头,先是高升称赞了一句,“上卿聪慧也。”
张婴道:“陛下可有旨意。”
姚贾连忙滴上去一份文书,这确实是一份有关“开放博士学宫典藏书籍,请求用纸张替代储存的奏章”嬴政也确实批阅了“准”。
张婴若有所思。
姚贾继续拱手道:“上卿,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①
大秦的法家、道家、儒家、纵横家、墨家等博士和士子们,他们自从知晓拥有纸张之后群情激动,认为纸张的出现,教化的推广,一定会让大秦出现传说中人人知礼的王道盛世。
所以他们纷纷主动请愿,愿意为教化大秦黎民百姓,传播自身学问而贡献出一份力量!”
姚贾说完之后,紧随其来的秦官们纷纷涨红了脸,激情拱手道:“上卿,臣等愿为大秦教化而贡献一份力量。”
丁长史皱起来的眉头都能锁死苍蝇。
他低调地拼命冲张婴摆手,暗示不能答应。
张婴本来也没打算答应。
春秋战国时期,确实是百家争鸣,不光有以稷下学宫为首的顶级官学,百家学说的大佬们为了推广自己理念,不光著书立作,还纷纷私下办学,收的徒子徒孙学遍布七国。
但自从嬴政一统天下后,大秦只准推行官学“以吏为师”作为唯一的教育途径,不准民间私塾。
让他推广教化各方的学说,这是要干什么!明着与仲父唱反调?
他就是有些奇怪,以姚贾这玩弄过四国权贵的嘴皮子,搭配上李斯那老奸巨猾的脑子,想了十几天,只想出这么一个容易被戳穿的招数来弄他?
而且是那种即便成功了,对方没一毛钱好处反而将他得罪死的招?
李斯这种顶级投机者能有那么蠢?
张婴懒得猜对方是不是有后招。
单纯玩阴谋诡计,他肯定玩不赢,但论搅混水开创一条新路的实力,谁敢与他争锋。
张婴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眯眯地点头道:“我懂了,所以姚郎官的意思是,大秦日后不再只推广法学,而是诸子百家,雨露均沾对吗?
啊,我明白了,特意来找我应该是想给科举试题也加上诸子百家的题目吧!
不愧是以富国强兵为己任的法家啊!舍己为人!高义!”
姚郎官笑容僵住了:!!!
——你,你怎么不按套路来啊!这是要掘我们法家的根基啊!
其他秦官们怔愣之后,一个个露出激动难耐的表情。
不能不激动啊!能被姚郎官安排过来的秦官,基本都是不只学法家,或者说为了当官不得不兼修法
家的人。
现在听到有让自家学说重振旗鼓的这种渔翁得利的好事,那不得抓住机会赶紧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