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来啦?”
“狗大户啊!大肥羊啊!”
这个回答一出,把士子们雷得不清。
他们试图多问了几句,奈何商户们完全不搭理他们。
商户们动作很统一,先是收拾自身衣袍,带饰品,弄头发,怎么干净漂亮怎么来。
随后,他们要么对身旁的隶臣们叽里呱啦地指挥着,隶臣妾连忙收拾摊位,摆出无数漂亮的玉石、象牙、首饰等精细饰品、民族特色的衣裙。
要么就是对树林里的帐篷招手,之后会有一个个干净清秀的隶臣妾们被带出来,像是待选商品一样站在最前方的位置微笑。
没多久,一艘极为奢华精致的大船缓缓驶来。
随着大船靠近,丝竹之音,越来越清晰。
船板上隐约有许多妙龄少女在翩翩起舞,有行为举止颇为豪放的郎君正倚在船杆肆意饮酒,还有身形壮硕,半裸上身的壮汉,又是力能举鼎,又是耍大刀地表演。
“这……这是什么?”高士子疑惑道。
王士子瞥了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土包子,很快,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船,声音透着一抹向往,道:“不懂吗?这是世家贵族的生活啊!觥筹交错,余音缭绕啊!”
“这是贵族?”高士子仔细看了一会,除了看到纸醉金迷,其他先贤们在书中说的诸如“礼教气质”之类的都没看见,他眼底闪烁着失望,“靡靡之音,可悲可恨。”
“你懂个甚!怎能用亡国之音去形容清贵的世家!”
王士子给了高士子一个鄙视的眼神,“怎么的也是学富五车之徒,亡国都是昏君妖姬导致,与世家贵族有何关系。”
高士子听得眉头直皱。
他不再看商船,重新将目光落在卖酒的商户身上,低声问道:“原来大秦是这般富裕。什么都能一件件卖得这么好吗?”
刚刚卖了果酒的商户心情很好,加上摊位也收拾好了,狗大户也要来了。
所以他情绪不错地回道:“当然不是所有的百越果酒都这么好卖。别家为了延长口感不酸涩,都加了东西,不纯正。但我们东女部落的果酒只遵循最传统制作,是最正宗的神童酒。
说真的,要不是这回采购的大商户牵扯到六国余孽案,被圈禁出不来,我也不会带着果酒来这里二次贩卖。我们东女酒是真的不愁卖,十箱二十箱的,几天内绝对能卖完。”
高士子皱眉道:“看来□□蛮横地限制贵族出行,对大秦安稳有不……”
“放你阿母的狗屁!要不是大秦商船救援,我怕不早饿死在蝗虫天灾中了。”商户猛地扭头,很生气地看着高士子,“你说个甚的□□!你懂个甚,只要能抓到那些反贼,我这些果酒全烂在这都行!”
洪亮的争执声引起不少商户们的侧目,纷纷怒目相对,道:
“这是哪来的混账竖子!竟敢诽谤我大秦圣君,还说暴政?呸!明明是圣政!”
“说不定就是潜藏在咸阳的细作余孽!”
“要不把他抓起来!”
……
高士子被愤怒的商户们团团围住,目瞪口呆,愣愣地僵硬在原地。
好在萧何及时出现,低声安抚了几句:“他们是只读了些圣贤书,尚未接触庶务不通民生经营的士子,就如我初到此地闹出的笑话一样。大家先多包涵。”又说此暴政非彼暴政,并非在说陛下暴戾,只是对政令有所不理解。
商户们听到这愤怒才平息了些,但也不忘抗议地补充道:
“我们这一回听萧郎君,但仅此一次!倘若再让我听到你们对圣君和小福星有半分的不敬,我一定要将你送进咸阳牢狱。”
“这人哪里
比得上萧郎君一根手指头?我还记得四十日前,这儿交易险些被大商户、贵族们强占,是萧郎君想出办法借力打力,才让我们这些小商户不被欺负。”
“就是!萧郎君何必拿自己与这种人对比,不是在自取其辱吗?”
……
商户们絮絮叨叨地表达不满。
诸多士子看着,部分人若有所思开始谨言慎行,还有部分人却透出对商籍人士的不屑一顾。
王士子掩下嘲讽的神情,走到发呆的高士子旁,轻声道:“我虽与你有争执,但还是佩服你的学识。倘若你因为商户贱籍的话而难受,我倒要看低你几分了。”
半晌,高士子忽然道:“不,我没有难受。”
王士子微微额首,点头道:“那就好。免得……”
“我只是在想。当我在替农户发声时,他们呵斥。当我想为商户讨公道发声时,他们同样对我怒目相对。为何?我们还应该为贵族发言吗?奢靡的贵族又需要我们为他们发言吗?”
高士子忽然抬头看向王士子,眼底闪烁着坚毅,“所以是如上卿所言,我们自视甚高,误解大秦。”
王士子一时怔愣,等他反应过来,想说是农户商户不读书,脑子愚笨,不应该为了愚民而怀疑自身。
却发现高士子已经走远,他与一部分士子分别来到不同的商户摊位前,即便商户对他们怒目相视,他们也非常诚恳地请教东西,渐渐的,商户们也愿意认真与他们聊。
王士子见状,又怒又惧,一时也不知自己这情绪从何而起。
恰在这时,豪华的大船靠岸。
王士子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豪华船只甲板,只见无数神态慵懒的贵族男女趴在船栏上眺望这边,十多位家仆则利索地下了大船,来到各位商户摊位前。
这些家仆分散在不同的摊位挑挑拣拣。
蓝衣家仆来到一处顺眼的商铺。看了一会,扭头就对船板上的贵族们喊道:“西游部落的玉石碎料,十石,成色尚可,但有部分有黑色裂纹。”
不久,甲板上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买。拿来做弹珠子也有些趣味。”
红衣家仆看了一会手中的象牙,高声道:“西瓯部落的完整象牙,月牙白,暖白,六石,少数有裂纹。还有上百匹的西瓯布,郎君可还……?”
甲板上响起不耐烦的声音,道:“这才几点银钱,用得着问我?买。”
……
这些家仆买东西,不应该说扫货的方式都如出一辙的豪爽,令不少士子们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声。
这时,白衣家仆也来到一处卖隶臣妾摊位前。
家仆掰开隶臣妾的牙看了看,又扫了一眼对方的手指以及耳蜗,回头高声道:“杨樾部落,东山部落,西岳部落,女子,偏黄黑,无异臭,身体干净,耳蜗不洁。年龄二十有余。”
很快,甲板边冒出一个美貌少女的脑袋,她撑着下巴高声道:“正好这几个部落的隶臣妾少,都买下,谁若擅长百越食谱,便带去庖厨帮忙。对了,谁手上有东女部落的隶妾,要隶妾!我这里全买!高价!”
商户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两个商户高声道:“贵女,贵女我这儿有东女部落的。但年龄不大,八九岁可以吗?”
那美貌少女忽然“啊!”尖叫一声,很不耐烦道:“你想害死我?谁不知道上卿被东女部落的王女……呸,族长之女迷了眼,都忘了这几艘船为何会停靠在湖泊?呸……坏胚子,不要不要!我都不要啦!”
她说完就缩了回去。
白衣家仆迅速收回准备付钱的手,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正准备结钱的商户笑容僵在脸上,气得不行,却不敢怒视家仆,只能回头阴森森地看向出声的两名商户
。
王士子见状心生一计,跃跃欲试地想靠近。
没多久,湖畔又响起了几声号角声。
原本还在挑选商品的家仆迅速回到登船梯前,毕恭毕敬地站着两排。
没一会,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贵族男女,迈着愉快的步伐从豪华的船只上走了下来。他们目不斜视的经过摊位,走到前方一处被禁止靠近的凉亭。
数位黑甲卫将木栅栏及时抽走,露出里面摆放了许多案几的草坪。
每个案几上都摆放着一个小铜锅,冒着咕噜噜的水汽,几份青菜,番薯,以及一纷纷的肥牛、毛肚。
贵族们姿态优雅的跪坐在那儿,或唱着诗经,或行着酒令,姿态好不逍遥。
商户们无法进入,但士子们还是被邀请了进来。
高士子瞧清楚为首几位贵族的家徽后,忍不住道:“熊家、赵家等不是被圈禁了吗?为何他们还在外游荡,大秦接触圈禁了?”
知情的士子回道:“这就是被圈禁啊!陛下下令圈贵族在家宅以及名下产业地,长安湖的湖畔,也修建了贵族们避暑纳凉的宅院,他们自然可以过来这边。
不过因为长安湖能接触到外乡人,所以他们在长安湖有限制,只有午膳、晚膳时可以下船,平日只能待在船上观看游玩。”
高士子:!!!
脑海中,贵族们在船板上纸醉金迷的场景一帧一帧快速闪过。
这也能叫被圈禁?
这么美好的生活也好意思抱怨喊冤?
他满脸无语,低声道:“怪不得上卿之前在笑话我。哈,我确如井底之蛙啊!大秦是不公,对贵族太偏爱了。”高士子的心境整一个两级反转。
站在旁侧偷听的王士子却更心动了,他本就被贵族之前砸钱买货的行为弄得心动神摇,如今越发向往特权生活。
他回忆起之前贵族女子的抱怨,立马向周围人打听更具体的情况。
有人低声道:“要说贵族与上卿的冲突嘛。哈,告诉你,这些湖泊上的大船,之前都是大贵族们。据说是大贵族违规买卖很多东女部落的小隶妾,被东女部落的人求助到张上卿,双方起了冲突。
张上卿只用了三日,以熊家为首的大贵族们便亲手献上大船,上卿将这些大船留在湖泊,用来运输二手交易的货物。”
王士子心中大喜,之前还苦于没机会献殷勤,机会这不就来了。
他扫了一圈贵族,最后选了其中一位衣着最华贵的贵族靠近,他低声道:“熊郎君,长安湖的商船本就是你们的私产,即便是上卿也不能强占他人私产,我愿意前往廷尉为你们伸冤……”
“伸什么冤?!”那贵族漫不经心地瞪了他一眼,冷漠道,“滚!”
王士子一脸懵逼。
某位小贵女瞧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觉得有趣,捂嘴笑了几声后,才低声提点道:“被夺了大船的是熊家二郎君,这位是后来居上的熊家三郎君。你也太没眼力见了。”
王士子秒懂,没有二郎君丢船的过错,怎么也轮不到三郎君上位。
懂了之后更是尴尬。
他绞尽脑汁想补救,却一直没有机会,这一等,就等到火锅大餐进入尾声。
恰在这时,不远处一个造型很丑看起来像是废弃的窑洞里忽然爆发出“砰”的声音。
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一股黑烟吐出来,紧接着几个灰头土脸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个头最矮,旁边人蹲下来帮忙拍拍灰的那个。
仔细一瞅,竟然是张婴。
华服贵族放下筷子起身,“啧”了一声,大迈步走过去道:“和泥巴又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