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有些惊讶地上前几步,叔母怎么会和扶苏阿兄一起过来。
他先跑到采桑面撒了会娇,说自己有多么想念叔母,并且夸赞采桑这一身软甲装扮实在是太好看了,夸得采桑笑得牙不见眼,抱起张婴转了两圈。
等采桑将张婴放下,脸色有些白地咳嗽两声。
张婴连忙垫脚,帮忙顺气。
她身后的彪形大汉立刻将头盔摘了下来,居然是顶着个熊猫眼的蒙毅。
蒙毅将头盔扔在案几上,挤开了张婴,将采桑扶好,一边给她顺气,一边低声道:“那小子皮实得很,何苦去抱,累着了吧。”
“我无碍的,老毛病。”采桑摇头道。
……
眼见这对夫妻要撒一会狗粮,张婴立刻战略性后退半步,恰好与风姿卓越的扶苏持平。
张婴拉住扶苏的衣袖,昂首,摇头晃脑道:“阿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兄有没有想阿婴呢?!”
扶苏眼角隐隐抽了会,好在不至于像几十日前,一听“阿兄”两字几乎难掩内心的复杂情绪。
他面不改色地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道:“《商君书》看到哪了?”
“……啊哈哈哈。”张婴干巴巴地笑了笑,完蛋,最近忙着思考百越的事,将《商君书》的事情给忘干净了,“和,和之前进度差不多。”
扶苏不赞同地看向张婴,温和道:“阿婴,十年前,王丞相门下曾有一贾姓谋士,他家幼子,六岁时能机灵地辩倒朝中郎官,聪慧异常。那些年,想要收他为徒的百家夫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
然而神童的父母贪恋名望、权势,不让幼子拜师学艺,而是成天带着幼子去朝臣家登门拜访,展示其聪慧,好谋求官场上的门路。
前些日,因缘巧合下再次见那神童,却只会耍些小聪明,泯灭于众人,可悲可叹。
玉不琢不成器。你可明白?!”
张婴连连点头,看来“伤仲永”的故事哪个朝代都有啊!
“那好,你随我回屋。”扶苏很自然地牵着张婴的手,“何时看完《商君书》,何时再出门。”
张婴:!!!
现在不成啊!陛下招杂牌军的布告都贴遍大江南北了,他没有时间浪费啊!
“阿兄阿兄!那个……”
张婴出于保密的心态,手一指指向了项羽和韩信,“我与乌兄和信兄在整理竹简,总不能将他们丢在这努力,自行离开的……”
“哪的话!”项羽喜滋滋地地跳出来,看扶苏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打包票地拍拍胸膛,“阿婴可是神童,不能浪费了其天资,赶紧去学《商君书》,这些资料我们来替你整理!”
韩信虽不喜乌郎君,但听到这个提议也是连连点头。
张婴离开,他们工作量也就增加身后那一车竹简。
但张婴若在,但凡他又来一个奇思妙想,定下一个问题,那么竹简就会一车又一车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怎么想都是乌兄的提议划算。
眼见扶苏缓缓伸出手,一副要将他拎起来带走的模样,张婴眼角微微抽搐,阿兄你是教导主任转世吗?最近怎么这么抓学业啊!
得想办法脱身才行!他迅速扫视周围,然后一个飞扑冲到了采桑的面前。
“叔母叔母!来寻阿婴可有事呢?”张婴道。
“有。”采桑温声道。
张婴一愣,他原本只是想随便打开个话头,再找机会撒娇表达不想被扶苏抓去学习的心思,没想到采桑居然真的找他有事。
“叔母有事!”张婴眼睛一亮,拍拍胸膛,“阿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何至于此。”采桑笑了几声,然后轻轻吹
了个口哨。
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从斜前方的灌木林中飞了出来。
说飞真的半点没夸张,枣红色小马连续轻松跳跃将近一米多高的灌木,再不会相马之术的人,都能看出这匹马快溢出来的天赋。
项羽猛地站起身,脖子伸得老长,目光灼灼地看着枣红色小马。
韩信虽未起身,但也像21世纪看到顶级超跑的少年人,目光在枣红马身上流连忘返。
张婴神色最为平淡,他打量了两眼漂亮的小枣红马,又看采桑这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他若有所思道:“叔母,这匹马真是神俊,特别配你!叔母放心,这马我一定养得好好的!等你凯旋,再送还给你。”
“嗯,我可来帮忙!”项羽忽然帮腔。
“咳,我养过马。”韩信也开口道。
采桑闻言一怔,捏了捏张婴的脸颊,道:“不喜欢吗?”
张婴瞬间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他连忙露出惊喜的笑容,开心道:“谢谢叔母!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这么好的的礼物!”说到这,张婴还不忘夸张地做了一个环抱世界的手势,“我可太喜欢了。”
采桑被张婴浮夸的表现逗笑,语气带着赞赏道:“这是大宛来的,是马王的子嗣,最优秀的后裔。”
大宛过来的?
岂不是汗血宝马的祖宗?
“哇!”张婴虽然对爱马,但对汗血宝马还是有几分好奇,他上前两步摸了摸对方的鬃毛,“叔母,它叫什么?”
“这是为你提前庆祝六岁生辰的礼物。”
采桑的眼神异常温柔,沙哑的嗓音都显出几分柔和,“你给它取个名吧。”
张婴愕然抬头,庆祝生日?
秦朝民众几乎没有过生日的习惯,采桑为何会为他准备生辰礼物。
站在一旁的蒙毅误解了张婴的眼神。
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就说阿婴是小儿心性,多半只是一个念头,只怕他自己都不记得去年说过的话。偏你放在了心上。”
张婴一愣,去年说过的话?
难道他去年说过庆祝生日吗?
对哦,那时候他对大秦的礼仪不熟悉,还想为旁人准备生日宴会,好像是在某些人面前提过庆祝生日的话。
采桑嗔怪地瞪了蒙毅一眼,道:“什么只有我!扶苏公子明明也记得,若非长公子过来询问阿婴的喜好,我也不会想到可以提前准备礼物。”
张婴闻言扭头看向扶苏,恰好看见对方神色不自然地闪烁了一秒。
没想到扶苏和叔母不光将他的话记在心上,还都提前准备了礼物。
扶苏注意到张婴的视线。
迟疑片刻,他走了过来。
扶苏从衣袖中拿出来一枚极为漂亮的玉佩,不等张婴看清楚玉佩上雕刻的纹路,他拧开了金链的金扣,将这一枚玉佩挂在了张婴的脖颈上。
同时,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本不想这么早给你,毕竟父……有人说你不会喜欢,想换一……”
“谁说的!我超喜欢!”
张婴立刻大声反驳,伸手摸了摸玉佩,质感极为好,伸出小手手摇晃道,“我本就极为喜欢玉佩!阿兄送的就更喜欢了!”
扶苏身体轻轻一颤。
张婴爱不释手地抚摸玉佩,又摸了摸柔顺的鬃毛。
他永远臣服于这样的细节真诚,永远没办法不动容。
哪怕他们送他最讨厌的东西,他都会感恩戴德地欢喜收下。
“叔母!阿兄!”
张婴控制不住地紧紧抱住扶苏,然后又转身抱住采桑,没抱多久,他就被蒙毅一边大喊臭小子不能抱
我妻这么久,一边被他拎走。
“叔父真小气。”张婴忍不住吐槽一句,说完又笑出了声。
长辈们宽厚的笑声也随之响起。
等张婴收敛好情绪,余光恰好看见韩信和乌兄看向小马驹时羡慕的眼神。
他稍作思考,转身走向乌兄和韩信,笑眯眯地轻声道:“嘿嘿,喜不喜欢呀?!”
韩信收回了视线,平静地看着地面。
“喜欢!”项羽大大方方地开口,但同时表态,“我不要你的!”
“这可是叔母送我的礼物,才不会白送给你!不过……”
张婴故意拉长声音,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原本我想着,我会好好养大它。等它日后生了小马驹给你们一人送一匹。”
韩信不敢置信地抬头。
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大宛宝马。
送他?送他一介佣耕者?
韩信垂下晦涩的眼神,摇头。
项羽比韩信自信多了,他虽然不高兴张婴视他与韩信一个待遇,但还是别扭的笑容,缓了缓才开口道:“哼。我的白雪也很好。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白雪是张婴之前送给项羽的白兔马。
“行了!还与我客气什么!”
张婴又圈了几句,本觉得他们别扭不爽快,但转念一想,他这行为放在21世纪和送少年们超跑没什么区别,他们没当场跪下喊爸爸都是有骨气了,“这就是宝马赠英雄。到时候你们负责将我家小红养好。毕竟我不会养马。”
“什么小红!”项羽很吃宝马赠英雄这一套,但很快又皱起眉,“太轻率了!起码也得是赤兔、赤血这般的名号,才勉强配得上它。”
“是极是极!”韩信微微点头。
张婴见韩信和乌兄难得统一战线,又见之前与他亲热贴贴的小马驹仿佛听懂了话,嫌弃地后退几步。
张婴莞尔一笑,道:“好,那就赤血!”
……
也是在获赠赤血后,张婴才知道对于大秦而言,每一匹大宛来的宝马都很正规,正经流通都得经过登记。
像马王之子这样的顶级宝马,更要去太仆寺走一道程序。
四人乘坐马车抵达咸阳,城门前排着浩浩荡荡的长队,里面多是背着行囊的男子。
张婴掀开车帘看,发现某些等着进城的人,直接蹲在路边,在大石块上打开行囊,向路人兜售东西。仔细一看,多是些女性饰品等用品。
张婴有些好奇的开口道:“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进出咸阳的人感觉好多呀。”
马车内其他三人都知晓张婴与百越之谋有关。
采桑开口道:“商贾、赘婿的情况不知。但咸阳想要出宫的宫女们很多也很积极。光我负责运送的,登记在册的宫女,估计就有七千人。
那些商户最是会看风向,所以会出现这么多女子喜欢的首饰、必需品,也不奇怪。”
张婴有些感慨,不愧是嬴·工作狂·政啊!这才几天啊!第一批宫女就要被运过去……
等等?
张婴瞪大眼看着采桑,诧异道:“叔母,你,你……你护送?送宫女去百越?这路途遥远,多危险啊!”
采桑哈哈一笑,不在意地挥挥手,道:“放心,除非有三万大军,持秦弩侧面埋伏突袭。否则不足为惧。”
张婴还是有些担忧,不说沿途遇上的悍匪,光叔母这苍白的脸色,稍微用点力就咳嗽的状态……
他看向蒙毅,开口道:“叔父,你不担心叔母吗?”老婆奴上啊!哪怕吃狗粮我这回也支持你!
没想到蒙毅却很是认可地点头,补充道:“正面交战,我妻不惧任何人。昔日,我便是被爱妻这般风采所震慑……”
“咳咳,阿婴还在呢!”
张婴:……
别只撒狗粮,不干正事啊!好歹劝一劝啊!
……
直到四人抵达太仆寺,张婴都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脸色苍白的采桑留在咸阳。
反而被采桑粗着嗓子哄了一路。
张婴正思考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几十名身着黑衣,身披软甲,表情冷峻,气质与一般女性截然不同的女子疾驰而来。她们显然很惊讶几人在此,步履一致地停下脚步,并拱手向采桑。
也是听到她们的称呼,张婴才意识到这好像是采桑的亲卫女兵。
“你们为何在这?”采桑道。
为首的女子目光犹豫地扫了一眼张婴和扶苏,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这时,太仆寺的大门忽然打开,不,准确的说是被蛮力给撞开。
里面约莫是站着五六个人,围成了一个圈,圈中还站着两个擦汗的官吏。
雌雄莫辨的嗓音在咆哮。
“你是太仆寺还是我是太仆寺!养马损耗这种问题,你来问我合适吗?我是能管还是怎么的?!内史腾将军要马可以给!我们采桑将军就不行!你别忘了,过去几年的战场,我们采桑将军是何等风采!内史腾将军还蹲在咸阳呢!
我话在这里放下,十日之后,若你们没准备好四万匹马,我让你出不了太仆寺!”
那嗓音咆哮得很凶,但站在中央擦汗的官吏并没有服软。
他们依旧反复强调没有,说连续两场战事,战马损耗非常严重,绝对不可能给采桑将军提供三万拉载宫女的马匹,得自己想办法。
负责说服的人好说歹说,嗓音都微弱了些。
被围在中央的官吏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人不屑,不过是送些宫女去百越,难道比在外奋战的将士们金贵不成?!乘船走路去不就成了!
张婴见状看向叔母,发现她脸色沉凝,然后对身侧数十人轻轻一挥手。
这数十位女性身体瞬间紧绷,熟稔地从腰间抽出一根圆润无倒刺的长棍。
采桑沉默地大迈步向里走,其余几十人气势凶悍地紧随其后。
张婴一脸懵逼。
张女官曾经带着一批人干架抢水源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他。
张婴下意识低声道:“不,不会是打服,抢马吧?”
蒙毅惊讶脸:“阿婴怎么知道?”
张婴:!!!
他实在憋不住扯住蒙毅,道:“叔父!再爱妻也别盲从啊!你好歹也管管事吧,大秦械斗是犯法的!”
“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蒙毅也笑出了声,捞起张婴就往里面走,语气意味深长道:“走!咱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去。”
张婴:???
你醒醒!这不还是犯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