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悍匪脚碾树叶、摩擦尘土脚印,正如老练的山间野兽,在丛林间将可能暴露自身的踪迹给灭掉。
陈大兄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张婴处,仔细打量了嬴政几眼,再转身离开。
他们一路顺利地找到东女部落。
东女部落的首领接待了他们。
陈大兄道:“姬公子应当也找过你们,来,配合我们杀人吧。”
东女部落的首领皱起眉,摇头道:“姬公子之前也只说借用通道,你们男人之间的打闹,让女人参与算什么事。我们东女部落不会管。”
“哈哈哈!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想和大秦军太过交恶嘛。”
陈大兄笑得很是嚣张,如毒蛇吐信一般地低声道,“我劝你们这回听话,第一,你们也收了姬公子的钱,即便不做什么,以大秦暴君的性格肯定也要斩尽杀绝的。
第二嘛,哈哈……我已知晓你们东女部落藏在暗月河的秘密……哈,一旦戳破,只怕压根不需要大秦军南下,你们东女部落也会衰……”
“大胆!”候在女首领身侧的护卫抽出长矛。
山匪们也纷纷起身,怒目相视,狰狞地摩拳擦掌。
“好!”东女部落首领捏了捏眉心,“既之前答应了。女南,你去走一趟。”
东女部落后侧一个矮小的身影冒出来,道:“阿母我知晓了。”
……
另一侧,小半个时辰前。
在山林悍匪离开不久,嬴政像是感受到什么猛然站定,目光遥遥看向一个地方。
他一停,整个队伍都停下来。
张婴站在原地,感受到对方骤然捏紧的手掌,吃痛地缩回手。
“一时不慎。”嬴政低头看向张婴,将张婴肉乎乎的小手翻来翻去看了几眼,“可有捏伤?”
“仲父我没事的。”
张婴摇头,他顺着嬴政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山川树林,他歪了歪脑袋,“仲父莫非发现了什么吗?”
嬴政只递给张婴一块热乎乎的饼,答:“刚拿来的,你是去乡村用膳,还是吃点这个……”
“就用这个垫垫肚子。”张婴忙道。
他摇头的时候,没看见嬴政背在身后的手给李由做了个手势。
李由怔愣后,悄然脱离队伍,去的正是悍匪们之前停驻过的地方。
……
……
将军口中的男孕村并不远,应当说距离临时驻地很近才对。
但这附近的气氛与军营截然不同。
张婴一行人先是看见一处接近两米的,由竹竿修建的尖锐围栅栏。
神情麻木的正卒,十米一哨的,他们手握武器巡逻,不管进入竹栅栏的,但任何想从竹栅栏出去的人都会遭遇凶狠又嫌弃的审视。
张婴注意到每个出来的人都会抬起手腕,手腕处挂着一个牌子,他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一批上面写着“酉时”两个字。
嬴政问出张婴的疑惑,这木牌子有什么含义?
郎官苦笑着回复,这是东女部落的人说的经验,靠近诅咒之地,不吃不喝,不待超过两个时辰以上的,很少会被古神诅咒。
众人听完心情更加沉闷。
他们穿过竹栅栏,还没靠近村落,就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道。
等他们抵达男孕村大门时,首先看到的是毫无仪态,瘫坐在街边的男子,他们一个个四肢消瘦,面色蜡黄,眼珠子几乎能脱落,唯独腹部隆起,看着确实像是六月怀胎。
张婴甚至还听到部分肚子比较小的人在互相调侃:
“你这肚子尖尖的,怕不是个男种哦。”
“什么男种女种!
男子怎么可能怀孕,反正都是坏种。”
“什么时候能死啊!死在这里也好!免得回去后把阿父阿母们吓死。我也不想入土为安,拜托你们直接烧了我吧,不敢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怕被他们嫌弃。”
……
此时,附近低矮的石砖房门帘被掀开,一个头戴黑色帷帽,将脸遮的严严实实,肚子格外壮观的男子,被人搀扶着走出来。
那人似是转了身,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不动。
好一会后,他才一步步艰难地走来。
在距离张婴一行人三米的位置停下。
他有些敷衍地行礼,没有用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词汇,粗着嗓音道:“你们不该来的。”
众人看向他,没有开口。
张婴配合地唤了一句:“来都来了。”
“那该走了。”
那帷帽男子声音像捏着鼻子发出来的,“在这里,就会被牵连诅咒,怀上巫神之种。赶紧走。”
众人没动。
帷帽男子声音带着些烦躁,继续道:“别不相信。当初与东女部落打……打交道时,她们故意引我们来这一片诅咒之地安营扎寨。最初我们也听过男怀孕的传闻,也是不信,不屑一顾。
然而大半年后,这肚子不受控制地越突越大,我的随身内侍已经死了两个,你们速速离开。”
太医令忽然严肃地开口道:“臣等正是为此疾而来。”
张婴听了一耳朵形容词,光看他们的传播途径,症状发病的过程,真的与血吸虫病很相似。
血吸虫病是伴随南方地区数千年的瘟疫。
千年前的东汉医术《医简》上,就有用斑蝥治疗血吸虫病的药方。之后,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唐代的那位和尚等,后续朝代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新方子。
解放后,国内无数医师采取几十种药方,治愈上千万血吸虫受害者,大家甚至一度以为血吸虫病症会彻底灭亡。
但一直到03,卫生部颁布了《血吸虫病重大疫情应急处理预案(试行)》,大家才明白,这个流行性极大的瘟疫只是被人为压制,从未彻底根除。①
张婴见不是什么离谱的巫蛊之术,而是血吸虫,虽然这病也难搞,但心态确实放松了一些。
然而张婴是淡定了。
目睹这么多病患,尤其听到这些人即便用了防疫手段,依旧莫名其妙就变成大肚男后,嬴政的心反而提起来。
“阿婴!”嬴政忽然拎起张婴,递给赵文,“速带他回去。”
赵文闻言一愣。
他第一次没有听从指令,而是拱手道:“奴岂可置陛下于险地,奴不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才应当速速与婴小郎君离开才是。”
“嗯?”嬴政眼睛一瞪。
赵文瞬间不敢说什么。
帷帽男子在一旁搭话道:“都回,父皇你们都回……”
说到一半他忽然捂住嘴,宛如石化般僵硬了两秒,猛地转身往回跑,似乎想忘记自己掉马甲的这一幕。
旁边房屋一小男孩走出门,一看就急了,用带着浓浓口音的话喊着,道:“别,别跑哇!滑胎可会死人的?!”
众人:……
表情裂开了。
“噗!”
张婴也不想笑,但看这里的情况,居然真的把男子们当孕妇在伺候,他真的有些忍不住啊!
他强忍着笑意,大声道:“公子别跑了!注意身体!”
然而逃亡的帷帽男子却并未停下,嘴上还不忘喊着:“我不认识什,什么公子,公子高的!”
张婴:……
大哥,我给你留面子了没唤名字,你自己不争气啊
!
这时,帷帽男子忽然“啊”惨叫一声,然后死死地捂住了肚子,蹲了下来。
众人连忙担忧上前。
之前就慌张的小男孩,此时也跟着惨叫一声,尖叫道:“完了!快,快来救人啊!落红了!”
张婴一个踉跄。
其余人也被“落红”两字雷得不轻,就连嬴政都不慎拽掉一根胡须。
……
一阵兵荒马乱。
最终,小男孩从疾医所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汤药冲了过来,一名疾医打扮的男子也跟着一起冲过来。
太医立刻上前喝了一小口汤药,然后快速说出几个草药名,疾医反应还有些慢,但小男孩迅速开始报中草药的名单,约莫说了四个。
太医见状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小男孩,然后看向疾医。
疾医忙道:“是对的!这方子本就是小男孩带来的……”
太医连连点头,然后回头对嬴政拱手道:“老夫……”
“老太医你该怎么做怎么做!不需先问我!”嬴政语速很快道。
太医立刻撒了一点药粉进汤罐,然后来到公子高身前,让内侍将对方扶起来,将这药直接灌了进去。
片刻之后,原本还浑身抽搐,差点无法呼吸的公子高终于缓过来些,能重新吸上气。
公子高用来遮掩容貌的帷帽早不见踪影。
张婴探头一看,一眼过去险些认不出来,这满脸青黑,眼眶凹陷,嘴唇发黑,痛得满头大汗浑身蜷缩的男子,哪还有当年半点咸阳风流士子的模样。
张婴忍不住看向面无表情的嬴政,他与高关系不好,瞧着都觉得心有戚戚然,仲父又会是何等心情呢。
……
数位太医正蹲在地上给昏厥的公子高检查,有太医则扯着疾医了解最近的状况。
有太医道:“可是食用了这河里的生鱼肉?”
疾医摇头道:“这,应该是不吃生食。”
此话一出,随行的太医也面露难色。
另外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摸着胡须道:“可是饮用了生水?”
张婴摸了摸下巴,看来大秦太医令也对怀疑是血吸虫病,并且对染病原理有一定的了解。
疾医迟疑了一会,开口道:“过去一直随军饮用生水,但大半前,王翦再次南下时曾经给军团将军们下令,说小福星建议喝热水,所以我们在这边多是喝烧沸的水。”
其他太医隐晦地看了张婴一眼,老太医则皱起了眉头。
张婴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被cue,他都不记得自己有给过这个建议,可能是当年住在王家与王翦闲聊,然后就被对方放在心上了。
不愧是王翦大将军,细节得很!
嬴政冷不丁道:“现今如何?”
疾医唉声叹气。
老太医沉吟片刻,面有难色地开口道:“若是早几月,此病倒也可解。但如今高公子肚子如此大,可见身体损耗过度。即便最终能排除污秽,只怕也难以……”
嬴政拧起眉,厉声道:“难以什么?”
老太医苦着一张脸。
嬴政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太医,道:“但说无妨。”
老太医快差没直接跪下了,道:“臣,臣力有不及。”
众人:“!!!”
没想到太医这是直接判死刑了。
疾医看看太医,又看了看在一旁帮忙的小男孩,忍不住道:“若不问问小女南。之前若不是他心善,偷偷将药方给我们,又帮着找草药,只怕我们连被古神诅咒的事都不知道,只会死得不明不白,死更多的人。”
嬴政目光落在样貌明显有别于北方人种的小男孩身上,缓缓道:“哦。他
是附近哪个部落的子嗣。”
疾医一愣,下意识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低声道:“是,是西瓯部落的。”
嬴政眼眸眯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小男孩。
张婴听到这人居然知晓如何用古方治疗血吸虫,便想上前询问一二,看看公子高之前是怎么被治疗的,他也可以想想应对的方子。
然而他刚靠近了一点,便被嬴政一把按住,不让他继续靠近小男孩。
……
恰在这时,街面上忽然出现十多个,衣着原始,头戴羽毛,身材矫健,手持长矛武器的高挑女性走了过来。
她们一边将装满草药的竹篓丢地上,一边嘴上阴阳怪气:
“这么大肚子还浪费什么药材。来晚了,放弃吧。”
“速速从南面离开吧!那儿才是最安全的通道口!”
她们讥讽完,原本摊在街边的大肚子男们,纷纷拍拍肚皮,一个个骂骂咧咧起来道:
“滚!装个甚!来,和大父我练练!看谁死。”
“老夫就是快死,也能轻松把你们杀穿。”
……
老秦军卒和那些女性来者们居然激情对骂起来。
这情况,着实令张婴有些懵。
正在给公子高擦汗的疾医,很是淡定地解释道,说东女部落与大秦军的关系很微妙。
她们每隔几日会过来送点草药,换取粮食,但嘴巴很毒,还把大秦军卒骂哭过。
最初将军们对她们很警惕,要处理,但自从发现对骂之后,留守在此地的老秦军精气神反而更好,便对东女部落的人过来放任了。
“愚蠢!”
嬴政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落在那些开了锋的刀刃上,“这是降低防备,伺机行动!”
小男孩不自觉地一颤。
疾医不知嬴政是谁,听到这话有些不满地开口道:“你岂可这般质疑与蒙括将军并称南北双雄的屠睢将军!他可是南下南越的主帅。”
“大胆!”赵文立刻跳出来,刚准备说几句。
“啊啊啊!”公子高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将赵文惊得话都不知如何说了。
“先想办法给他止痛!”
嬴政将张婴拎得再远离了小男孩一点,同时撕下布匹塞入哀嚎的公子高嘴中,免得这人不慎自己要断了舌头,他见太医没怎么动,暴喝一声道,“快!”
老太医等人连忙去帮忙煎煮药材,其他人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谁都害怕被此时的嬴政盯上、迁怒。
然而止痛汤药灌了下去后,公子高只舒服了约一盏茶时间,之后反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小男孩见状摇了摇头,似是无辜地抬头道:“太可怜了。我不是东女部落的人,用的也是东女部落不要的老方子。今日正好有东女部落的人过来,她们或许会有能救人的法子。”
说到这,他指了指不远处那十几名女子。
太医们骚动起来。
嬴政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一样。
张婴也看向嬴政,仲父面无表情,视线始终盯着公子高,偶尔瞟向周围四肢枯瘦,大肚便便的老秦人身上,放于身侧的双手捏得绷紧。
张婴:【系统。我我之前做李信的任务,得到的筋骨贴*7(贴贴贴,哪里痛就贴哪里!)。这个膏药贴对公子高的血吸虫能有效果吗?】
系统:【当然!我这可是因果律的疼痛贴啊!当年王翦将军都亏损成那样,你给他一贴不就不痛了么。不过这个指标不治本!根除还是得用药方子。】
张婴也没想治本,高公子痛得都快咬舌自尽了,能多休息恢复点也好。
他从系统那拿出外表酷
似膏药的筋骨贴,走到痛得打滚的公子高身前,开口道:“按住他,扒开他的衣服。”
“什么!”众人有些懵。
“快!”张婴语速道,“可以止痛!”
太医们还有些犹豫,主要是躺在地上哀嚎的病患过于特殊,即便张婴有小神童光环,他们也不敢轻易放手。好在嬴政紧随其后地爆喝一声,“摁住!”
他们立刻上手,然后将肚脐眼露出来。
小男孩左右看了一眼,趁着没人注意他,缓缓后退……
张婴二话不说地将膏药贴在肚脐眼上,然后起身道:“可以了。”
太医们一愣,有人忍不住嘀咕道:“就没了?太扯……”
然而他质疑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躺在地上打滚的公子高忽然停了下来,好几位太医还以为公子高是没能熬过去,吓得半死,忙将手指放在对方的鼻息,却发现他呼吸平缓,苍白的脸上还浮出一丝笑。
众人:“!!!”
小男孩也猛然站定,眼底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彩。
“这,这怎么可能!”太医猛然捂住脸,“这,这明明是将死之……”
他猛地被同僚捶了一下肚子,瞬间不敢在说话。
小男孩忽然冲过来,手藏在怀中,似是要抽出什么武器。
早得到暗示的赵文一把将张婴给抱起来,其他将士冲向不远处的东女部落女子,李由小将则抽出长剑,怒视喝道:“来得……”
“啪嗒!”
小男孩冲到赵文身前,跪得又快又好看,就差没声嘶力竭地呐喊,“你能治,这种你也能治,对吗?”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