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听见江傅远在划火柴的声音。唐周转头看过去,看见江傅远手中拿着火柴,嘴里叼着烟,他稍微将自己的脑袋低下去,让那要燃起来的火焰点燃香烟。但是在这池塘边,裹挟着潮冷的夜颸吹拂过来,即使江傅远拢着手掌都不能够将这火焰保护好。
火焰足够灼伤人的手掌,再往里面靠近笼罩,必然会让任何人都感觉到灼烧的疼痛。但是不靠近过去,却又无法保护好这弱小的火焰。
唐周走上前去,挡住了江傅远池塘迎面吹来的风,也伸出手去笼罩着脆弱的火焰。小小的火焰逐渐燃起来,他们的手掌轻轻地靠在一起,指尖也轻轻接触在一起。唐周的眼睛一直凝望着那好像无法复生的星火,在看见火焰重燃的时候,照亮的面孔上呈现了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他甚至高兴地说:“快看,点燃了。”
他的五官在这漆黑里被这暖黄的火光照亮,这光亮也映照在他黑润的眼瞳当中。他抬起眼眸来看了江傅远一眼,明亮的眼睛里也点燃着明亮。他笑着和江傅远说:“点燃了。”
他们这个距离足够接近,可以在这样的距离嗅闻到对方的味道,也可以看见眼瞳中的不仅仅是倒影的火光,还有对方的身影。
似乎见江傅远一直没动,唐周的手轻轻拢了江傅远的手掌,而让江傅远稍微将手臂往上抬了一点,这样才能够让这火光将香烟点燃。
唐周说:“再不点就灭啦。”
他的手指这下是真的无可避免地去笼罩着他的手掌了。他将他的手掌覆盖着,感受到他的体温与柔和。江傅远抖了抖手中的火柴梗,让那已经灼烧到指尖的火柴熄灭。唐周见江傅远在这抽烟,他肯定是要抽一段时间的,毕竟他总不能一边开车一边抽烟。所以唐周和江傅远说:“也给我一根吧,江老板,我保证这一次绝对不浪费。”
唐周这样和江傅远说。
江傅远笑了一下,正是这样的笑容,才能够让江傅远眼眸深处的怔愣稍微地消失而去。然后,他又变成了那个不轻易被看透的、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的江傅远江老板。
他也依旧用着一种与以前无异的语气说:“你叫我一声小叔叔就给你。”他明显用的是一种调笑的语气,没有蕴藏任何的恶意。
唐周也听得出来其中的意味,知道他也是真的没有恶意,只是一种简单的玩笑而已。于是唐周也笑着说:“江老板这么喜欢我喊你小叔叔吗?”
江傅远终究还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香烟盒来,他从里面抽出一根。江傅远也在这时候回答了唐周的问题,他告诉唐周说:“因为觉得很有趣。”
他也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个想法,唐周觉得江傅远这个人很坦诚。他伸手接过江傅远递过来的香烟。他正打算叼在嘴里,去划火柴,但是江傅远忽然接近过来,他低下头,就着唐周举起来的手低下头去用嘴里的香烟接触,将另外一根点燃了。
唐周呆呆地看着在他眼前稍微弯腰低下头的江傅远。在这昏黑里,江傅远垂着眉目,显露出一种温顺的神态。在这距离,唐周又再一次嗅闻到从他的衣领口蔓延出来的清淡小众的香水味。
“在这里火柴这么难划,这样更方便一点。”将唐周手里的香烟点燃之后,他抬起头来,用手指将手中的香烟抽出来后,轻轻地抽了一口。他吐得很轻,没有将这烟雾直接喷在唐周的脸上。
唐周稍微转身过来,面朝着这一块池塘。风迎面吹拂过来,并不是太过强烈的夜风让唐周依旧感觉到舒适。他和江傅远并肩站在这里,身后稍微靠着汽车的引擎盖,全然是一副悠闲的姿态。
唐周和江傅远谈起一点小事,唐周只是问他关于陈绍的事情,唐周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起来陈绍了,但还是去询问江傅远。他和江傅远说:“你知道陈绍的情况吗?”
江傅远说:“陈绍?”
唐周怕他起疑,就和他说:“关于陈纤家里的家庭情况,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下的。”
江傅远用手指抖了抖香烟上堆积的烟灰,他和唐周说:“陈绍那个人啊。我大概记得一点吧。之前我们两家的地挨着,小时候还一起玩泥巴。我只记得他家不太安逸。他有一个吵吵嚷嚷的爸爸,喜欢酗酒。喝醉了就揍陈绍,而陈绍的妈妈在生下陈纤的时候就难产死了。他们家当时就只剩下陈绍、陈大爷,还在吃奶的陈纤,一条黄狗以及他那个吵嚷的爸爸。我到现在都记得,每一次他爸张嘴嘴巴大喊大叫的样子,真的烦死人。你看陈绍不爱说话那性子,看着像是被他爸给烦的。后来他爸喝酒喝多了掉池塘里淹死了,他们家就陈绍一个人撑着,毕竟陈大爷年纪已经很大了。不过后来,我出去了,也就不知道他家的其他情况。”
唐周愣愣地听着,忘了抽烟,烟灰堆积成了很长的一截。唐周又问:“那、那林嘉阳呢。”
“林嘉阳啊——”江傅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他还是回答了唐周。他和唐周说:“林嘉阳可算是最为听话的小孩了。我记得的是这样。学习很努力、做事很乖、很早就会出去帮助爸爸妈妈干活了。就是爱哭,其他的没有什么缺点。我还记得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叫嘉阳,是因为他爸爸希望能够每天都有好太阳,毕竟是种地的,一天的好天气就是大好事了。他家里没什么大事,一家都很和睦。就是林嘉阳这个人很念旧,明明有机会去干别的事情,非要回来这个小村里忙碌着。毕竟他当初考上的学校也很厉害。他家人不支持他这种做法,和林嘉阳吵了一架,他爸爸妈妈就去镇里住了,他自己一个人待着这里。”
掉落下来的烟灰带着一点点灼热的感觉,唐周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江傅远轻轻碰了碰,才让那烟灰不烫着唐周。唐周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江傅远,江傅远原本用发胶梳理得极为整齐的头发被吹乱了,几根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额头上,让他彻底地散发出了那种散漫英俊的意味。江傅远问唐周:“那你呢?唐老师。”
唐周没有想到江傅远会将话题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他愣了愣说:“什么?”
江傅远问:“你考的是名牌大学,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这个小村庄教书?”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是一抹嘲讽的笑容。他说:“我可不信什么狗屁理想,你说点别的。”
原主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教书?唐周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资料,他如实地告诉了江傅远:“我祖母就是从这个村庄出去的。”
江傅远靠着汽车的引擎盖,他凝望着那池塘,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说:“你也和家里不合?”江傅远转头去看唐周,刚好唐周也抬起起来,两个人的嘴里都叼着烟,在这黑暗里点燃的两点星火接触到一起,彻底互相融合。那粼粼的波光依旧照映在他们的脸上,成为一种浪漫柔和的荧幕。
“在这个年代,吃穿还是问题,家里就肯定会有一些摩擦。”唐周说。然后他偏头过去,将接触在一起的星火分开。他庆幸两个人没有挨得太近,要不然就直接蹭到唐周的脸上了。
江傅远说:“也是。”然后他没有再说话了。
唐周有好多事情想说,所以才刚刚安静一会儿,唐周抖了抖烟灰后就说:“江老板,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怎么问我?”
“因为江老板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江傅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他说:“我只能说你问错人了。”
“为什么?”唐周有些惊讶。
江傅远说:“我十几岁就出去打工了。每天都很累很穷,打完一天工倒头就睡。哪里有时间有精力去找女朋友?再说,当时我还又丑又穷,哪里有女孩子看得上。后来机缘巧合下发了,身边的人都玩得乱得很,包厢一间一间地开。我倒是不敢和他们胡乱闹腾,主要是怕得病。我之前知道有个人就是瞎玩得病死了。全身都烂了,就是因为这些事情闹的。当时的事业也不太稳定,除了必要的饭局,每天就去厂子里看货,去外地找好的布料,每天都来回跑。现在事业有点稳定,就拖到现在,没谈过恋爱没上/过/床。”
唐周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但是你之前——”
“你要说第一次见你那天吗?那天纺织厂的人给我送人,希望我能够和他们合作。一开始送来一个女的,我赶走了。我以为他们又送来一个男的,就想把你吓唬回去。让纺织厂被送人了。才故意去咬你咬得那么重,让你以为我有性/虐的倾向。到最后是我误会你了。真是对不起。”
他说完,烟已经抽完了。他低着头将扔在地上的香烟踩灭,看他的样子和刚才话语之中的内容,显得很颓疲沮丧。唐周第一次在江傅远身上看见这么鲜明可爱的反应,于是唐周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傅远抬起头来,他的手掌狠狠地揉在唐周的脑袋上。“你这小子是在取笑我现在还是个老/处/男吗?”他故意用一种咬牙切齿的方式说话,让唐周听了更觉得好笑了。
他的手掌揉在唐周的脑袋上,让唐周的头发都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唐周去躲,无论怎么样都躲不过他的手掌,于是唐周赶紧求饶说:“不是不是。我不是笑你这个。”
“那你说,你笑我什么?”
唐周笑着往后退,也实在不好说他觉得江傅远的表情很可爱。他忽然一下子忘了自己身后抵着的是汽车的引擎盖,往后一退,就立即一下子就往后倒去。而这时江傅远也压过来,他将唐周压在这引擎盖上,然后他对唐周说:“你再笑,我现在就办了你。那么我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