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睡去了。脸上原本的湿痕被轻柔地擦拭而去,但是他眼尾与鼻尖上的潮红却还没有减淡半分。他睡在这柔软的床铺里,睡得很乖,眼睫还有些许湿漉。看起来极为可怜可爱。
顾泯之想要将他眼睫上那一抹湿意也拂拭而去,却也因为顾黎就在一旁而没有动手。顾泯之让自己的视线不要再落在唐周的身上,转头去看站在那边的顾黎。这个时候他总算想起正事来,便问了一声:“为何哥哥忽然那样?”
顾黎说道:“他的铸魂灯被动了。”
顾黎这话说出来,却让顾泯之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几步,与顾黎更接近一些,去听闻顾黎说的话。也问了一声:“谁能动他的铸魂灯?你我都知道,哥哥他现在因为修为消耗过多,也只能用铸魂灯撑一段时日,一旦他的铸魂灯被动了,他就再也撑不住了。怪不得今日会突然如此,原来是这样。”说到这里,顾泯之转头去看那边的唐周。
顾淮之还在那喜床上躺着,自然不能让唐周与他一同在那处躺着,顾黎将唐周带来他所住的房间,让唐周先睡在其中。见唐周哭得鼻尖红红,顾泯之说道:“他当时定然吓坏了。还哭得这样伤心,哥哥也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并不是死了。要不要将哥哥的事情告诉他?”
顾黎听闻后淡淡地说道:“你想要将我们的身份告知他?”
顾黎这句话说出来,带有几分平日里不会有的冷肃。让顾泯之稍微一愣,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顾黎说道:“淮之喜欢他,想要这样做,我并没有阻止他。他向来懂得孰轻孰重,现在却非要与一个人类成亲,还搞出这样大的阵仗。今日还招来这么多妖鬼,还有那道士,虽然他们还不足以发现我们身份,若是被他们群起攻之,恐怕无法招架。我们的本意不就是寻找一个落脚之地,安生继续以这样的身份活着吗?若是我们的身份告知他,按照他的性子,他定然是会怕我们的。淮之已然那副模样,若是连他的夫郎我们都照顾不好,可就辜负了这么多年来我们之间的交情。现在最为重要的,还是让淮之尽早恢复,还要找到那动了铸魂灯的东西。”
顾黎说了这样一通,顾泯之也不再冲动,坐在顾黎的身侧,垂着头不再说话了。似乎也是认真反思的模样。安静了一会儿,顾泯之只顾垂头想事情,顾黎便趁此机会将目光落在了那边唐周的脸上。
顾淮之要与这人交识,并且与此人成亲,这自然于他们来说是极为惊讶的。但见了这小郎君,却忽然又明白过来,为何顾淮之要对他如此痴迷喜爱。
手中似乎还残留他身躯上的温度。他眼泪的湿热也似乎还遗留指尖。顾黎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在此时不禁摩挲起来。他眉眼沉静,敛眉垂目,看起来像是在思忖什么难题。
想了一会儿的顾泯之骤然道:“你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在这地方肆虐那东西?又是杀人,又是暴虐。我见那些死人的模样,似乎被抓去修炼功法去了。最近这地方总是不安宁,你说那东西会不会杀了人后,会将目标放在我们身上吧?毕竟我们这些本身就有修为的妖鬼,于那东西而言可是补品。哥哥这件事,他是不是要弄倒铸魂灯然后下手?”
顾黎听闻了顾泯之这番论断,像是才回神过来似的,目光凝在顾泯之的脸上。似乎他刚才在想的根本不是这事,还让顾泯之莫名催促了一声:“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之前你们总说我笨,我现在不笨了,肯定说对了吧。”
又想起什么来似的,继续说道:“而且唐周他虽然不是什么拥有充沛阳气的人类,但是他命格特殊,倒是对于一些阴邪之物来说,也算美味可口。会不会想要将哥哥带走,也想将唐周带走?只是恐怕没想到,今日我们这小小的府邸当中,鱼龙混杂,竟然什么都有,没敢继续接下来的那一步。毕竟他连我如此虚弱的哥哥都害怕,要将哥哥的铸魂灯弄倒了才敢来,当时这里这么多不凡之辈,定然是不敢再踏进来几分了。”
顾黎说道:“你倒是总算有些聪明了。”
“你们总说我笨,我能不笨吗?现在我聪明了吧?”顾泯之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出来。哼完之后,他的脸侧向另外一侧,便也是唐周所躺的位置。又见到唐周,顾泯之神色有些怔愣,又与顾黎说道:“那往后要好好看着他,要是那东西再来,将他掳走可就难办了。”
“这我自然知晓。”
“我知道了,你将他带来你这里,而不是另外安排一块地方,就是想要保护他。你分明都知道怎么回事了,你还让我想。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你多思考一些也是好的。”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淮之恢复需要一些时日,你过去多帮衬你哥哥一些。他这里我看着就好。”顾黎神色冷静地将这话说出来,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私欲之心,可这话出来,却让顾泯之不服地说道:“为何是我去看着他,而你和他同处一室?”顾泯之站起来,“为什么不能是我在这儿?!我要在这!”
顾黎简单一句话将顾泯之的不服气击溃得一点不剩:“你的修为,要能够护好他,是不可能的。”
“你——你少瞧不起我!”顾泯之喊道。
这句话才说出来,那边的唐周似乎有些被惊扰。唐周翻了一个身,用细瘦的脊背对着他们。看到那边的动静,顾泯之一下子将自己的嘴巴捂起来,有些懊恼刚才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了。又小心翼翼去看顾黎的神色。
顾黎神色平淡,却也是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顾泯之才甩了甩袖子说道:“让我去看着他,那我就去看着他。后面的事情都交给你处理,我可要好好看着他呢。”说着,兀自走到门口去,但到底还是有些不舍得唐周,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一眼唐周所在的位置,又见顾黎安静地依旧坐在那里。顾泯之想起之前顾黎将唐周揽入怀中、擦拭眼泪的事情,总觉得有点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最终觉得自己想得脑袋疼,都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就只能先离开了。
顾泯之一离开,这地方便没有了任何声音。
这地方本来便是没有任何声音的。毕竟这里都是死物,连水面都是静静的,没有半分流动的迹象。更何况所谓潺潺水声,是一点都听闻不到的。这地方也只有顾泯之话多时,才会吵嚷一会儿。不过这家伙吵嚷一会儿,发现无论是顾黎还是顾淮之都不理他,他便不再吵嚷了。
这地方重又安静下来,还是那幅荒凉安静的景象。只有唐周来的几次,顾淮之费神将那些东西弄出来,才看起来有了几分生气。不过那几分生气,却又都是假的,很快便又恢复原样去了。
唯一具备生气的,大约就是从外面走进来的唐周。
若这里面都是单调灰白的颜色,那么即便唐周身穿一身素白,却也是一抹柔和美丽的生之颜色。从外面闯进来,像是一只弱小漂亮的蝴蝶,扇动着翅膀。一点点接触过来。得以看见这荒芜之地一抹柔和的亮色。什么都如此生动,那样微笑可爱的表情,那样柔软动听的声音,宛若一朵飘落在一潭死水之上的柔丽的花,搅乱了这死水,泛起久久不散的涟漪。
也难怪,顾淮之会这样喜欢他。
顾黎从这椅子上站起来。床上的唐周似乎睡得很不安稳,顾黎走过来时,他又翻了一个身过来。肩头的被子从他的肩膀上微微滑落,顾黎伸手过去要将这被子重新给他盖好。
毕竟人类躯体脆弱,要是生了病,会让他极为难受。
正将被子重新帮他盖好,顾黎却也不着急马上离去。竟然是站在这愣愣站了一会儿,随后伸出手指来。抚摸在唐周皱起的眉间,似要拂去他的一缕哀愁。
他眉头微微放松些,顾黎才将手收回来。
可在这瞬间,唐周在这睡梦中却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唐周这力道于他而言,本来就不是特别大,他只要用点力,就能够解救自己的袖子。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似乎唐周的这个举动恰好给了一个让他能够心安理得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便在床沿坐下,望着唐周的面孔,什么也不做。
顾黎这张脸上的,依旧是那样稳重而又沉静的面色。仿若什么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可若是这样认为,他那双装满唐周身影的眼睛却又是为什么呢?真的对于顾黎而言,不会再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东西了吗?
他伸手过去,好像要将唐周拽着他袖子的手松开,却也只是将手覆盖在唐周的手上。便没有接下来的举动了。他定定凝望交叠在一起的手,此时忽然听闻了唐周一声梦呓:“淮之——”
他早已是淮之的夫郎,你却又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