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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章 沿着你设计那些曲线(1)

善男信童 康塞日记 4334 2024-09-06 10:33:11

一九八六年的五月九日,香港的太平晨报刊登了一条悲痛的讣告。

人称亚洲糖王的申港集团董事长沈振东先生在缠绵病榻半年后于五月八日晚在养和医院溘然长逝。

沈振东先生在世时盛名在外,于国家于公民皆有裨益,乃鼎鼎大名之慈商,去世消息甫一释出,无论是炒股投资的先生才俊,还是每天都会光临申港百货公司的妇女太太,乃至整个维多利亚港,通通为之一震。

满城哗然,总督也亲自致电凭吊,痛表惋惜。

同年五月十七日,当天天朗气清,宜安葬,沈振东政要云集的浩大葬礼于下午轰轰烈烈结束,申港集团于同日正式宣告进入继承程序。

沈振东膝下有两个儿子,公众面前一向是大儿子丰霆话事。

丰霆并不是沈振东亲生儿子,只是跟着母亲嫁进沈家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过继的名义上的继子,实际上,他跟沈家没有任何法律上的从属关系。

可无论他的身份多么奇怪,没有人会怀疑他才是沈家真正的当家人,主事七年,年仅二十八,已是金融街赫赫有名的“点金胜手”,比之其父手段更劲,他一定会坐上头把交椅,这是所有人不会质疑的事实。

然而当日报纸头条上清清楚楚印刷的黑字,却是申港集团二公子沈宝寅继任公司董事长的公告。

沈宝寅这个人嘛,也是鼎鼎大名,全港闻名的花花公子,譬如一般人提到香港富人区会想到太平山,提到豪门子弟,一定提起沈宝寅。

丰霆以钢铁手腕闻名于业界,沈宝寅的名声不遑多让,昨日夜总会豪掷万刀为双生美女开人头马,明日泊豪车于港大门口接名媛女友,讴歌丰霆风云事迹的金融杂志旁的八卦周刊上常常有他风流大名。

精英长子与草包次子。

瞎子也会做的选择题,沈振东先生做了个惊人的决定。

新闻洋洋洒洒铺满大小报纸,不知惊掉中环金融街多少下巴,迟钝的还在早茶摊上揉眼睛重新阅览一次新闻以免错看,敏锐一点的鼻子已经从简单交接公告上嗅到了风雨欲来,即刻便要动身去港交所沽空手中所持申港集团股份。

开玩笑,把钱交到摸女人胸比摸经济报表还多的漂亮废物手上,不如捐去圣母玛利亚教堂为自己积德。

申港集团股票当日呈断崖式下跌,及至第二日,沈振东的遗孀丰姗一纸状书把沈宝寅告上法庭,指认沈宝寅非法侵占自己私人财产以及继任程序不合规定,股票更是近乎跌破底盘。

浪荡花瓶的次子猛然夺权,乖顺体贴的慈母愤然反目,雷厉风行的长子却悄然隐身,眼见旧日新闻里和睦温馨引人艳羡的模范重组家庭即将上演一场豪门夺权大戏,全城民众再次哗然,目光与唇舌如同逐臭的蚊蝇般紧紧投向沈家高高的门户。

开庭那日,气象台挂了风球。

唐记茶餐厅已有二十年历史,为一对大陆来的夫妻经营,招牌餐品是冻柠茶并猪油粉套餐,味道并不高明,环境也欠佳,只胜在位于五百户的居民区的正中央,来往皆是普通人,薪水不那么高,便也不那么挑剔。

唐记的门脸极小,只三百呎,熟客都爱坐下慢慢饮茶,往往屁股一挨凳子便是一两个钟。为了多翻台,两位老板只好把餐桌椅摆到了门外的人行道上,平日还好,只是梅雨季节就惨了,食客在外头坐一坐,还没拆筷子,碗里已经多了半碗汤。

每逢此季,老板便把全部收进屋内与其他餐桌椅挤在一起,客人挤一点便挤一点,钱却是一蚊不能少赚。

门口的风铃随玻璃大门被推开叮铃作响,进门的是两位男客,似乎是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用餐,走在后面的寸头男人眉目间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走前面的长发年轻男人倒是面色平静,眼珠极黑,熟练地在人满为患的喧闹店内环视一圈,捡了桌因为靠门总有人进出而无人青睐的双人座率先坐下。

然后朝脸色发臭的寸头男人招招手,快来坐下,又笑眯眯招呼旁边的两位阿公:“能否往旁边让一让,两个大个子,腿都伸不开啦。”

眼皮耷拉到眼袋的阿公不耐烦地回头一瞥,刚要讲“嫌挤去太平山顶吃饭啦,来这里做什么?”见到是个清秀标致的男仔,心中颇高兴,嘴巴闭上了,屁股拖着凳子,真的往旁边让了点空间出来。

年轻人即刻点头致谢,甜蜜的声音道:“多谢阿公,这么善良,一定多福多寿。”

奉承话最好听,阿公开怀不已,眼尾的褶子都伸展开来。

两份套餐很快上桌,两个年轻人,长发温柔的那个大快朵颐,另一个则离油污的桌面远远的,抱胸厌倦瞥着窗外细雨。

雨慢慢下大了,玻璃外的屋檐下跑过来两个学生躲雨,视线被挡住了,寸头终于把头转了回来,看了会儿慢条斯理吃面的长发男人,问:“宝寅哥,你不是只吃素吗,从前闻到脂肪的味道就要吐。”

沈宝寅笑了笑,道:“是啊。”

说是这样说,每一根裹满油脂的粉条他都仔仔细细地吃进肚里。

两人身后的桌子上,阿公边眯眼看报边饮茶,也在聊天:“要变天咯,申港落到了沈宝寅那个酒囊饭袋手里,到底丰霆不是亲生的种啰,当年沈太嫁进来,沈振东未让丰霆进族谱也未改姓就看得出来,没把他当儿子看,果然,再好再优秀养出来也是要给亲儿子做马仔。”

对饮的阿公则说:“要你操什么心,只要超市的白糖仍是五蚊,沈家上面那片天放晴还是落雨关我们乜事。”

“酒囊饭袋”本人此时从吃得干干净净的便宜塑碗里面色平静地抬起头。

“很好吃的呀。”听见他人的轻视都不皱眉,瞥见对面的食物分毫未动,沈宝寅却蹙起了乌黑的长眉。

陈巢站了起来,一副急不可耐要离开这处狭窄地界的态度:“太脏。”

沈宝寅怪罪地看他一眼,稳坐着不动,从口袋内抽出真丝手帕抿净嘴唇,接着施施然从钱夹里拿出一百蚊压在餐碟底下,这才不慌不忙起身。

一身牛仔背带裤和白衫,年轻招摇地从两个阿公旁边路过,推门而出。

秋风乍起,吹起沈宝寅乌黑的及肩头发,几线发丝贴在下颌,他抬手拨到耳后,五指纤细白透,身躯清薄,步伐轻飘飘,俊秀冷然,像瓦上的一道霜。

陈巢从后头冷眼瞧着,就是这么弱质的一道躯体,过了今日庭审,到了明日,轻轻一翻手,港岛就要刮来足以掀开屋顶的凌厉飓风。

法庭门口记者如云,见他露面便蜂拥上来。

沈宝寅面带微笑在横眉冷对的陈巢护拥下一一回答。

“沈少,听说当时病房内只有你和沈先生两个人,沈先生选定你为继承人的遗嘱是否真如沈太所说,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未经过律师公证环节?”

“公证?哦,当时确实没来得及进行公证,律师堵在来的路上,但医生在旁边听见了呀。爸爸那时虽然已经病危,可神志非常清楚,关于这点,证据我会在庭上呈给法官。”

“沈宝寅先生,丰姗女士指控你没为公司创造任何价值便继任公司董事长在程序不合规定,对此你做什么回答?”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从两年前回国便进入公司做事,勤勤恳恳从工厂小工干起,扛糖袋,包装工,累到甚至进过医院,这些公司里的人都知道。难道小职员的价值便不算价值吗?如果小妈是这样的想法,我只能说我很心寒,我做的一切都是爸爸托付给我的,我对得起我的良心。”

“沈宝寅,有人说你夺权此举实为报私仇,请问你是否早已和你的继母互有成见?”

“首先,记者小姐,我需要纠正你的说法,合理继承亲生父亲的遗产怎么能叫夺权,我认为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叫夺,你说呢?其次,从小到大,小妈对我极尽爱护,不舍得打骂我一句,还送我出国深造,我怎会对她有成见?”

“但你不否认她对你有所成见,是吗?”

“唉,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想。”

“沈少,丰霆今日也将出庭旁观,这是他自沈先生葬礼后首次与你共同露面,既往便有人说你们兄弟关系恶劣,现在外人都传你们兄弟阋墙,请问你与你大哥的关系是否真如他们所说?”

“阋墙?呵呵,你们怎么会这样想,我和大哥的感情不知多好,嘴都很少拌。”

答问间,两人已至候审厅门口,眼见沈宝寅就要进门,还未得到回答的记者开始着急地往前拥挤。

许多次话筒差点戳到沈宝寅的脸蛋,吓得沈宝寅立马抿紧了嘴唇,幸好每次都被陈巢粗壮的手臂阻拦住。

沈宝寅由此十分庆幸昨天选了陈巢陪他出庭,要是陪他来的是他小姨,他这样瘦弱,根本保护不了一个女人,那么此刻他们姨甥大概已经被踩成肉饼。

身后候审厅的门很快关上,尖锐的噪音全部被隔绝在外。

丰姗比沈宝寅来得要早,卷发红唇,脖子上戴一串白珍珠。

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为了在继子面前维持气势,竟然把妆画得比结婚还浓。

她似乎总是想赢,儿子要赢过别人的儿子,老公要胜过别人的老公,胜不过就换一个。而作为一个善于钻营的女人,她也确实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很多次,很多年。

沈宝寅从前难得对她露出笑容,今天,头一次,他发自内心想对她笑,因为真的觉得特别好笑。

当然,他也的确笑了,用最无害和煦的笑眼直视丰姗,甚至礼貌地微微颔首向她打招呼。

而丰姗如他所料的,那双充满怨愤的漂亮眼睛回视于他。

她说:“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沈宝寅疑惑地停住脚步:“小妈说什么呢?我一向尊重你,你邀请我来,我当然是要来的。”

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法院一周前寄到他家的传票——丰姗的邀请函。

他拿着传票故意走到丰霆身边,纤细的手指搭在丰霆穿着西装的宽厚肩膀上,轻轻捏着传票在丰霆的脸侧晃。

他没低头看丰霆的表情,不需要,因为丰霆一定知道他是故意。

瞧啊,你亲爱的母亲把我告上了法庭,你一向运筹帷幄,以为能控制住所有局面,看到这张纸条,你会否会感到心痛。

沈宝寅就是要丰霆痛。

他享受着这个小恶作剧,像小时候搞怪的男生偷偷把写了“你是猪”的纸条贴在漂亮女孩子背后,看到对方气红的脸而洋洋得意。

丰霆当然不会红脸,沈宝寅也猜到了,被他扇巴掌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男人,仅仅被挑衅一下当然不会让他看出喜怒。

丰姗道:“你就笑吧,看你笑到几时。”

沈宝寅开口,语气天真,又有些温柔:“全香港很多人都等着我栽跟头,小妈你不算什么。”

丰姗冷笑道:“不孝子!”

沈宝寅冷哼一声,丰霆这时抬眼,漠然朝他道:“别在这里吵架,过去坐好。”

丰霆有丰姗如出一辙的漂亮双眼,丰姗曾是港姐,一双虎狼似的桀骜双眼驯服不知多少红男绿女,而丰霆的甚至更凌厉锋利。

和丰霆眼睛里的倨傲不同,丰姗总用这双眼流露出讨好示弱,沈宝寅因此曾想过,或许这双眼睛本来就要生在丰霆的眼窝里,而丰姗只是将它遗传下去的一个媒介。

因为沈宝寅仍旧没有要移动手指的意思,此时,这双眼睛目光冰冷地瞧了他一眼。

沈宝寅志得意满的笑容陡然收了起来,变成了真正的乖弟弟,马上直起腰,慢慢把手从丰霆肩上拿下来,不再说话了。

其实就算丰霆不开口,沈宝寅也不打算再和丰姗说话,因为觉得跟她争执非常廉价。

要不是为了摸丰霆一把,他不会绕过来。

被白了一眼,他往常肯定要生气,今天却忍住了,心底有些失落。

丰霆今天不该来,来了就意味着站队。

他从来没想逼丰霆做选择题,他只要丰霆无视他和丰姗的争斗就好了,就像以前无视丰姗对他造成的伤害那样。

但他没逼丰霆,丰霆也已经自己做出选择。他没选他。

当然要选妈妈,丰姗生他养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妈妈只有一个。

沈宝寅并不特别失望,他只是觉得头疼,丰霆的性格特别固执,他非常讨厌这一点。

因为他今天一定会胜利,而有输就有赢,若是丰姗下场凄惨,而丰霆为此生他的气,这会让他哄丰霆的难度成倍增加。

他不想哄丰霆。

以前都是丰霆哄他。

爸爸曾经说:“阿寅好乖,但是太淘气,爸爸好担心你在外面受人欺负。”

但其实他的脾气很坏,他经常对丰霆口出恶言,拳脚相向。

可丰霆从来不会在他抽他耳光的时候抬手打回来,丰霆只会摸摸有手指印的脸颊,然后冷冷地说:“沈宝寅,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在和我接吻之前不打我的脸?”

他自认没有这种胸襟。

如今他真的像他希望的那样变成了不动声色的精英,丰霆倒是理都不理他了。

沈宝寅讪讪收回了打招呼的手,他想,其实丰霆还是很贱的,对他好没有用,他更吃打骂那一套。多么像条狗。

一阵风似的,沈公子毫不眷恋地离开了,落座在距离丰霆一道走廊的位置上。

丰霆一直一言不发,甚至肢体都没动一下,他坐在旁听席,像一尊失去感情的泥像,静静看着陈巢护送背影纤细的沈宝寅落座被告席。

没了他这个哥哥,沈宝寅又多出一个弟弟,都是兄弟,似乎对沈宝寅来说他这个哥哥在失去利用价值后终于和沈宝寅的所有兄弟并没有什么不同。

陈巢跟在他身后,本来要在沈宝寅左手边落座,原地踟蹰片刻,看见丰姗身边那道默不作声的高大身影,立马很干脆地坐在沈宝寅右边,并且直起身体阻挡住沈宝寅的视线。

直至开庭,沈宝寅没再看丰霆任何一眼,陈巢太大一只,他如果想看到丰霆,转头的幅度一定会很夸张,而他只想偷偷看丰霆,毕竟这是个严肃紧要的关头,他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在这种场合想着另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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