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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世界快要变作碎花(4)

善男信童 康塞日记 3655 2024-09-06 10:33:11

安静无比的空气里,小蔡突然动了。他从沈宝寅对面站起身,左顾右盼一瞬,抬脚往门外走去。

他的脸色不对劲,苍白的,像遇见什么事儿,坏事儿。

“唐生的人马上就来,”沈宝寅喊住他,心里猛然泛起不安的波澜,“你去做什么?”

小蔡猛地回头:“马上?不是还有一个小时才签约吗?”

沈宝寅站起来了:“急成这样,到底什么事情?”

“沈组长,我,我……”小蔡面色如纸,颤抖着把装着合同的牛皮纸文件夹从怀里抽出,“你昨天三番两次和我强调,我去过两次,可是小丰总都不在,我还在桌子上写了贴士提醒我自己,但是……”

胡言乱语,没有逻辑,沈宝寅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是否是合同出了问题?”说完走到小蔡面前,把文件袋从小蔡手里夺过来,“不要慌张,慢慢说,我们已经走到签约这步,无论再发生任何事都是小事。”

“合同……”沈宝寅镇定自如,说话自带安抚效果,小蔡果然冷静了一些。

沈宝寅在他喘气的功夫里抽出文件袋中的合同,合同并不厚,他把指尖放在纸张边缘快速一页一页刮开翻看,几个重要的数据无误,所有格式正确,五秒内他已经翻到最后一页。

小蔡这时终于把气喘匀:“我忘盖公章!”

沈宝寅的指尖正好落在最末一页,应该加盖公司公章的部位,雪白如新。

小蔡话音落地,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小蔡:“发现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偷偷摸摸出去干什么?难道你有办法搞定?”

小蔡满头大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件事!我想还有一个钟头,出去打个电话请同事把合同重印一份送到陆总那里签字再拿去给小丰总签字盖章然后再送过来一定还来得及!”

光听就是个复杂的流程。

沈宝寅气得心里暴跳如雷,恨不得抬起巴掌扇这个糊涂虫两耳光,但攥了攥拳头,他深呼吸两口气,伸手捏了捏额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十点只是约定时间,我们提前到,哪有公司会晾着乙方不闻不问!假如克莱门斯现在有空,他一定已经在来见我们的路上。”

所以哪来的一个钟头,又哪里还有缓冲时间!

小蔡哑口无言,倏然呆住,脸色更痛苦了。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沈宝寅快速提出解决方案:“去问外面办公室借个电话!不要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同事,直接打到陆蚕办公室,告诉他原委,让他尽快送来。”

小蔡收到指令转身就走,迈出一步又踌躇停下。

沈宝寅脑门的青筋一鼓,耐心问:“还有什么事?”

小蔡说:“沈组长,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怕我解释不清。”

“我们两个不能都离开,克莱门斯等下来了这里需要有人周旋,就几句话的事情,我相信你办得到!”

“唉,其实我是害怕陆总怪我……”小蔡苦着脸说出真心话。沈宝寅虽然权柄大,可其实比他年纪还小,要他在同龄人面前示弱,他的语气里不由得在畏惧中还带着些尴尬。

沈宝寅一愣,哑然了。

他认真看了一眼面前的小蔡,冬瓜身材冬瓜头,平平凡凡一个职员,做事毛毛躁躁,明明白白一个职场菜鸟。

忘记加盖公章虽然是小蔡的过失,但他是总负责人,小蔡有错,他何尝没有失察之罪。

“你现在是我组里的人,我在这里,他不敢骂你!”叹了口气,沈宝寅捶了一拳小蔡的肩膀,“整个项目由我负责,你错就是我错,要追责也是先找到我头上,万一追到我头上……去他妈的,谁敢找我麻烦!”

沈宝寅摆明了自己今天要使用少爷特权:“捅破天我也会有办法,何况现在只是遇到小问题。你如果现在马上去借电话,我们把这件事情尽快顺利解决,回去看到的就是他给我们倒香槟。但是你还站在这里瞻前顾后,我不知道陆蚕会不会怪你,我先请你吃炒鱿鱼。”

说到最后一句沈宝寅沉下脸压低声音,小蔡被他第一句话感动得眼圈发红,又被他最后一句吓得瞳孔打颤。

沈宝寅露出笑容:“跟我做事,第一要胆大第二要诚实,做到这两条,我就会认你罩你。去打电话吧,你要是害怕,就说是我忘记盖章。”

小蔡愣了愣,然后咬牙赶紧点着头转身跑了。

三分钟后,会客室外传来几双皮鞋的声音。

沈宝寅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站起来,走上前去和克莱门斯以及他的团队一一问好。

“Sean,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昨晚休息得不好吗?”以示亲近,克莱门斯叫的是沈宝寅英文名。

“克莱门斯,我确实现在遇到了一点难题,签合同的时间或许要往后延迟一些。”

合同忘记加盖公章是个低级错误,虽然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但沈宝寅知道,克莱门斯是个值得说真话的人。

对别的合作方他或许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解释为什么要推后时间,否则别人会觉得他们没有合作诚意,对克莱门斯,诚实就是最大尊重。

“你一直表现得很成熟老辣,差点让我忘记你是个才毕业的年轻人。”新人是允许犯错的,没有人在工作上能保证一定不出现纰漏,克莱门斯笑了笑,非常宽容的态度,“你还有一个小时,尽管做你的事去。即使今天不行,等我出差回来换个时间签也可以。”

“感谢你的理解,全都怪我,我已经联系公司加盖公章把合同送来,希望尽量不耽误你之后的工作。”

沈宝寅表面从容,刚才安抚小蔡一套又一套,此刻眼睛都不往小蔡离去的方向瞟一眼,可其实他愤怒得快上火。

这是他主导的第一个项目,从立项到现在,每个环节都可以称得上漂亮有力,要是最后留下一个虎头蛇尾的收场,只因这么个愚蠢的细节,不需要丰霆亦或者陆蚕来笑话,他自己都要恨死自己。

再说小蔡那边,电话一接通,光是听到陆蚕声音就吓得腿软,但想起沈宝寅说他欣赏胆大的人,鼓起勇气承认是自己失误。

陆蚕几百年没碰到这样的事情,反问了两次:“沈宝寅忘记盖公章?”

小蔡赶紧解释:“不关沈组长事,是我忘记。”

“沈宝寅鬼上身?怎么会犯这种痴线错误!”

小蔡觉得好无力,又解释一遍,然后着急道:“大佬你快点吧,克莱门斯要赶一小时后的航班,很紧急!”

“你叫沈宝寅来跟我讲话。”

小蔡战战兢兢搬电话机挪去沈宝寅面前。

合同无法签署,克莱门斯暂时离去,此刻会客室又只剩下沈宝寅一个人。

沈宝寅脸皮发红,扭过头:“我觉得你讲得够清楚了。”陆蚕哪是不明白,只是想嘲笑他,“收线吧。”

小蔡搞不懂他们两个到底在拉锯什么,怕陆蚕是真的没听懂才要沈宝寅再重复一次,于是硬着头皮再次复述。

还没说到一半,陆总意兴阑珊,主动挂断了电话。

沈宝寅不开口,陆蚕猜也猜到了,沈宝寅那么骄傲自负的人,手底下人犯下这种白痴错误,一定比港大数学系头名算错一加一还要难受。

他在心里狂笑不止,然而手上也不耽误,挂断电话后即刻跑去沈宝寅电脑上找到最终版合同,打印好潇洒签完字火速送到丰霆办公室。

丰霆听完来龙去脉,沉默两秒钟,露出了和陆蚕当时一样的表情,并且同样反问:“忘记盖公章?”

陆蚕的笑容简直压都压不住,露出一口闪亮大白牙:“这次他可糗大了,电话里一句话也不肯和我讲,都让小蔡讲话。”

丰霆若有所思,莞尔:“小孩子要面子。你不要笑他。”

“我哪里敢笑他大少爷,他魔星一样,笑他一声回来不知道要找我多少麻烦。牙尖嘴利!”

“你刚才说,唐生的经理要赶航班?从这里到唐生,开车要花多长时间?”

“加上过海,接近四十分钟。”

丰霆看了眼腕上的时间,皱眉:“今日礼拜一。”

收假第一个工作日,中环会堵车。

陆蚕也想到这一桩,脸色严峻起来,想到沈宝寅急得行将杀人,不再多说,拿起丰霆签字后的合同,转身赶紧闪人。

沈宝寅那边出了乱子,丰霆也不见得多慌张,陆蚕走后,面色平静,继续低头做事。

几分钟后,手头上紧急的事情都处理完,他将钢笔收入定制笔帽。今日风轻云淡,阳光明媚,正是适合室外运动,高尔夫球场一定热闹非凡。他眯眼望了眼外头风景,拿起桌上座机听筒,想了想,拨出一个电话。

“唐叔,好久未向您问好,最近身体怎么样……不要再提啦,上次那球只是运气好,花无百日红,你要我再打一次,也是决计无法打出来了。哦,您现在就在球场?有空,您亲自邀请,我一定来。那就稍候见面了。”

通话完毕,丰霆收起脸上客气的微笑,揽起衣帽架上黑色羊绒大衣,边展开手臂穿衣,边大步离开办公室。

路过韦奇办公桌,韦奇正埋头写着什么,丰霆也不多寒暄,伸手直接从他桌上抽一份空白文件夹,把手上合同装进去,同时吩咐:“十一点那个会议往后挪一天。”

韦奇这才发现上司莅临,迅速站起身,听完愣了愣,随即点头答应。看到丰霆高大背影匆匆大步远去,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份牛皮文件袋追上去。

“小丰总,沈宝寅上次去家姐画廊见克莱门斯,在店里画了幅画,他画完说不要了,家姐不好随便处理,包好让我带回来。这些天我忙忘记了,不如你替他收着。”

丰霆随手接过,想起什么似的,“他没发现……”

韦奇反应极快,“我是闲聊时无意告诉他,他不知我将他引荐给克莱门斯是你的意思。”

“Wicky,多谢。”

“小丰总你太客气,我也是公司员工,当然希望公司好。其实沈宝寅好聪明,即使小丰总你不要我牵线,我相信他拿下唐生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丰霆微微一笑。

不用韦奇点破,他也从来不怀疑沈宝寅的能力。背后推波助澜,只不过希望事态发展更加顺利快速。

经此一役,一定令沈宝寅信心百倍,阖司上下也能将曾在沈宝寅头上打的问号摘下来。沈宝寅前面几个月的折腾都是小打小闹,而一个新的高管上位,更需要这样一笔具有说服力的庞大实绩。

但他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示意就说到这里。

韦奇止步,返回工位。

丰霆边往外走,边低垂眼睛解开文件袋封面的纽扣线圈。

走到电梯边时,他按了下行键,顺手抽出白色画纸。他是典型工科生,没有艺术天分,也无鉴赏品味,不过美丑还是分得清,沈宝寅的画笔触干净利落,根本都不需要他违心夸奖,全是衷心称赞。

画纸全部展开,丰霆不经意瞟一眼,脚步顿住,喉结滚动一番。

那是幅半身的人物速写肖像。

画上的男人轮廓不清,短发凌乱,一件黑色薄衫,放松惬意盘坐地上,右手肘支在膝上以手背拄着下巴,身体细节全无,寥寥几笔罢了,只一双眼惟妙惟肖,一看便是用心勾勒。

长而内勾的眼裂,淡色漠然的眼珠,眼尾的线条微微下垂,几乎同睫毛连成一线,是双笑眼,目光专注,似乎不远处有某人令他欢欣愉悦。

世上没人会错认自己的脸。

丰霆此生少有那么狼狈时刻,更是记忆犹新,那是悉尼,东区小小别墅内,他在高热的沈宝寅床边服侍,盛夏出一身汗,从衣柜借沈宝寅一件棉布旧衣穿。袖子挽起来,露出健壮双臂,被沈宝寅笑讽神似下水管道工人,问他月薪几何,可养得起妻儿老小,出工是否要收小费,假如多给点费用可不可以提供额外服务。

他倚坐在床边矮几旁,也不气恼,单只是无奈地微笑,注视着慢慢恢复神采的沈宝寅,说:“如果沈先生请我,倒贴也可以。”

“——叮”电梯到。

丰霆缓缓把画小心翼翼放回文件夹,直到走进电梯,轿厢开始下行,他的心脏依旧跳如擂鼓,这一刻,他宁愿相信,不是只有他认为澳洲那个宁静下午值得永远铭记。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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