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霆道:“你们是否问出幕后主使?叫什么名字?”
“领头那个说,花钱雇他的人要他整垮我,最好我一蹶不振,精神失常。方法不论,但是一定不能害我性命,而且要暗中进行不能暴露。黑社会没头脑和文化,除了暴力恐吓,只能想到从黄赌毒入手,愚蠢!”
丰霆还是问:“那个人是谁?”
沈宝寅自顾自道:“现在想一想,如果不是梁家圆,说不定横尸那个就是我。”
反正顾左右而言它,不答丰霆的问题。
他是想要折磨丰霆,才讲这样丧气的话,还故意忽视对方的疑问,谁叫丰霆刚才以扭曲他名声的方式来逼他坦白。
丰霆似乎也看出他是有心回避,终于暂时放弃追问,叹口气:“阿寅,你跟梁家圆不同,你不会赴约。”
丰霆确实了解他,沈宝寅一愣,笑了:“是,我连信都不会拆开看。”
丰霆嘴唇张合一下,还想说什么,沈宝寅打了个哈欠,伸手勾住他脖子,脸颊挨上他胸口,嘟囔:“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好累啊,我今天讲了太多话……”
态度很淡,好像全然不把这段经历放在心上。
“从前是我错,对你缺少关怀,以后不会了。”丰霆心疼他的故作轻松,真的不在意,怎会把细节记得那样清楚。
“你肯同我倾诉,我很高兴,证明你终于愿意信我。可是阿寅,我不想每次都用激将法你才肯同我讲真话。答应我,以后遇到任何困难,再小,你再觉得自己应付得来,无论什么,都要跟我说,我想知道,我想要帮你分担、想要替你解决。”
沈宝寅心率加快一阵,过了一会儿,不太当回事的,呼吸喷在他赤裸胸口,睡眼朦胧,满口答应:“好,好。”又把头往丰霆怀里深处扎,整张脸贴住丰霆滚烫肌肤,“今晚不在浅水湾,你不用半夜偷偷走。”
“我不走,抱住你睡。”丰霆揉一把他柔软的头发,神色温柔,心里却如同刀割。
沈宝寅几乎整个身体蜷在他怀里,依靠着他,好像有他在就万事不愁。
但他知道,下次遇到事情,沈宝寅依旧不会想到他。
就如同唐生公司那场小小意外,若不是最后需要他签字盖章,沈宝寅一定从头到尾不会向他提起发生了什么——沈宝寅无意与他分享任何喜悦和痛苦,尽管他们的身体此刻紧紧贴在一起,心脏与心脏只隔两副骨架皮肉。
“阿寅,忘记不好的,做个好梦。”
“我就要升职,马上骑到你头上,当然会做好梦,还要你说?”沈宝寅哼哼。
丰霆听他瓮声瓮气撒娇,突然感到有些血热,不禁低头吻了沈宝寅发顶。他闻到了清淡香波味道,忍不住就把沈宝寅从怀里拽出来,翻身压在了身下,手沿着温软的胸膛皮肤一路往下摸去。
丰霆说:“好大志向,幸好如今我还大过你,还能骑你几天。”
沈宝寅尖叫一声,蜷缩起双腿不肯让他摸,敌不过丰霆攻势,被吻上几分钟,莫名其妙自己张开腿。
这一定是丰霆最温柔一次,沈宝寅从前常常扇他巴掌要他轻一点,今天反而要喃喃地求,快一点,重一点。
浴室里水声哗啦,丰霆把浴缸内热水放好,返回房间将昏昏欲睡的沈宝寅拦腰抱到浴缸里,自己也坐进去。
水位陡然上升,温热浴水溢出缸外,落在燕子纹饰的花砖上,滴答滴答。沈宝寅双眼湿润,瑟缩着肩膀,脑袋靠在浴缸边缘,闭着眼假寐。
丰霆坐他对面抓他一只脚踝抬高替他清洗身体,像在濯洗一段昂贵的象牙美玉,动作轻而仔细。沈宝寅叫他揉捏得昏昏欲睡,这时,丰霆突然又问:“阿寅,买凶害你的人是否姓丰?”
突然同他讲这个故事,沈宝寅一定不止是辩驳他的“指责”,也不止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性情大变。
这段故事里,还藏着另一段话。
沈宝寅心里一个激灵,缓缓睁开眼看向丰霆。
热腾腾雾气弥漫,丰霆冷淡俊挺的面容带着一丝故作镇定。
沈宝寅突然有点后悔提起这桩旧事。
他确实是被丰霆高高在上指责的语气激怒,想令丰霆愧疚后悔才肯自揭疮疤,可此刻,真的看到丰霆露出自己想象中的痛苦愕然表情,却忍不住心软。
沈宝寅,你是不是这么贱格心疼他?只是睡了几觉,他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忘记多年委屈辛苦。
他在心里狠心地骂自己,可眼睛怔怔望住丰霆,还是不想开口。他也不晓得心头为什么发乱,大概是因为丰霆是丰家的歹竹里出的唯一一颗好笋。
“是我妈,还是我舅舅?”丰霆从水中伸出湿漉漉温暖手掌,倾身抚摸他侧脸,“不愿意告诉我,是觉得我不能为你做主,还是怕我伤心失望?”
沈宝寅下意识歪头蹭他手掌,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看上去太过依恋他,于是不自然地别过头,过了一秒,又转回头,缓缓盯住丰霆。
“如果是呢?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根本他们都有参与,你要怎么做?”
“阿寅,如果是,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丰霆,我不骗你,我确实怀疑过,头一个就是怀疑你妈。”
丰霆眼皮轻轻一颤。
“可是那些人说没见过雇主,只说一看就知道雇主是头次买凶,电话里用了变音器,结结巴巴,一句话分好几次讲。他们约定现金交易,一次付清,钱袋里是我的相片同在校信息,手写纸条,他们一直保留,后来那张纸落到我手上,我对比了很多人的字迹,但始终没办法确定。”
幕后真凶没有抓到,那就是说,可能不是他母亲或舅舅。
但丰霆却并未松口气,因为他发现,在他心里,对于沈宝寅的怀疑,他悲哀地竟然也觉得赞同。
他问:“纸条是否还在你手上?”
沈宝寅眼都不眨:“我留着那个做什么?”
丰霆望着他,蹙眉,显然不信。
沈宝寅轻轻挪开目光。
沈宝寅说:“后来对方又买通我同学带我去了夜总会和赌场,我本来想从我同学身上挖出究竟是谁见不得我好,三番两次要整我,不过我放弃了。那段时间况争犯事正在蹲班房,我空有钱,没有门路,实在困难。所以我试了另一个办法,按他们说的,那个背后的人,他只是想看到我自暴自弃,并不是要我真的去死,我干脆如他愿。接连三天,我留宿夜总会,那之后,对方安静了很多。这样过了一年,我不想再喝酒,就想了个办法让爸爸知道我念不下去书,我想要离开学校接手他的生意。”
丰霆安静几秒钟,匪夷所思地说:“你想的办法就是同时和两个女人上床?”
“你非要讲这么难听?”沈宝寅神情略有些尴尬,“很有效不是么。”
“两个你都碰了?”
沈宝寅感到无比的憋屈,不自然地转开了头。他还没出声,丰霆突然说:“不提这个,这不能怪你。”
明明在意得要死,偏偏还充作大方。沈宝寅见不得他这个强撑风度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想发笑。他很想说,你有什么资格计较,又有什么资格宽容地说这句“我不怪你。”
你那时也没管过我,如今却靠个情人的身份来翻旧帐,真够无耻。
但丰霆似乎同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无耻,主动住了嘴,他就收回了开口伤人的打算。
“好了,你的好奇心现在总算得到满足了吧。你知道了,我不是生来就那么下贱,我只是太累,有人要看到我烂到泥里才肯放心,我没有办法。”
“丰霆,你从小到大都光明磊落,讨厌我就和我形同陌路,吓得我和你说句话都需要三天来鼓足勇气。喜欢我就密不透风关照我,对我好到让我怀疑你别有用心,甚至愧疚是否是我自己太疑神疑鬼。你总把我吃得那么死,我也想听你的,做个言行举止符合我身份的三好青年,我也不想这么辛苦这么狼狈这么机关算尽,可是我没办法,这是我妈咪好辛苦留给我的生命,我得活下来,我必须平平安安长大。”
丰霆露出一个苦涩微笑,这样他就彻底地知道,为什么沈宝寅愈来愈仇视他们母子。
那样的惊痛过往,不是他轻轻讲几句情话、赌几句誓言、亦或者尽力荡平沈宝寅事业之路上的阻碍,就能弥补。
可他还能如何呢,他回不到沈宝寅的十五六岁,只能做到这些,将申港这座被他维护得还不错、本就属于沈宝寅的庞大身外之物,同沈宝寅或许并不看重的,他的爱情和忠贞,统统献给沈宝寅。
“你一直都过得不安全,不开心。”沈宝寅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遭到那么大迫害,没道理忍下来。他还是想问,沈宝寅忌惮他和他母亲也就罢了,沈振东为什么也得不到他的信任,“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叔叔,你是他亲生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替你做主?”
丰霆居然撺掇他告状,而且是在明知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姓丰的情况下,这简直是大义灭亲。
沈宝寅哑然片刻,他告诉自己,丰霆只是说着好听罢了。但心脏却不由自主啵啵乱跳,喉咙也感到一丝莫名燥热。
他呲牙笑了笑:“是啊,好蠢啊。那时好小,跟爸爸赌气,我想,爸爸又不爱我,把那个该死的讨厌鬼找出来又怎样,我没有实际证据,只有张轻飘飘纸条,即使爸爸信我,警察未必。大费周折,反而引起对方警觉。圣安德校门太不坚固,谁都可以来翻一翻围墙,对方那么胆小,本来只敢买凶不敢害命,万一受到惊吓突然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我岂不是死得冤枉。现在我知道了,爸爸很看重我,当初其实不用那么辛苦,大不了不去学校,天天呆在家里受二十四小时保护,爸爸才不会让我有事。”
丰霆说沈振东一定为他做主,沈宝寅刚才没有反驳,其实心里想,那可说不定。
如果换成现在,沈宝寅一定不会轻易把这份委屈咽下,既要大张旗鼓讨个公道,还要闹得全家不得安宁,让任何人都不敢看轻和害他。
只是当时才十五岁,年纪好小,从未经历过这样血腥事件,加上对丰姗兄妹阴影太深,又错估沈振东和她的感情深浅,很怕真的是丰姗兄妹害他,而沈振东没有选择他。
那时候,心里其实是很灰心的。
毕竟当初他和他妈妈两个人捆在一起也未没能超过丰姗在沈振东心底分量,他小姨明明没有推丰姗下楼,也被驱离香港。
他后来三番两次替黎兰君解释,而沈振东说:“阿寅,我已经不再追究,你就不要再挑起家里的纷争,爸爸头很疼。”
那时起,他愕然发现爸爸一点不在意他的想法,所以遇到坏事,才会选择隐瞒。
反正他靠自己也保护了自己,何必自找伤心。
也有点赌气的意思吧,想证明,他的人生再也不用任何人体谅。
如今愈加长大,沈振东愈加老,变得愈加亲近他,他又改变了看法。无论如何,他是沈家唯一的后代,沈振东或许不关心家长里短,也不太在乎儿子的心理健康,但绝不可能不在乎沈家唯一一根香火的人身安全。
他当年忍的实在没有道理,干嘛赌那份气,以至于白白吃了多年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