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一刻的中环,旭日东升,汽笛乱鸣,偶尔听见有司机降下车窗问候他人老母。
陆蚕一手紧握方向盘,一手搭在窗边,扭头头疼地看着窗外的街景。一分钟才挪动半米,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金钟街!
这时手提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明明不是自己犯错,陆蚕却感到心虚,接起电话,沈宝寅平静的声音传来:“陆总,你现在在哪里?”
陆蚕顿了顿,如实以告。
“堵得很厉害?”
“蚂蚁难行,老弟。”
“辛苦了,都怪我。”
陆蚕眉毛高高扬起,沈宝寅居然也会道歉?语气还这么镇定,听着真让人心里瘆得慌。
沈宝寅继续瘆人,淡定道:“找个路口穿出去,到中央大厦西面,坐电梯到顶楼天台,有人等在那里,你把合同给他就好。”
“等等。”陆蚕连忙打住沈宝寅话头,中央大厦顶楼哪有通道前往西贡,除非跳下去,见到耶稣后请求真父给予一双会飞翅膀,“你找了谁帮忙?”丘比特?
沈宝寅沉默一秒钟,说出一个名字。
陆蚕显然听过这人大名,难以置信摇头:“你可真是……”疯了吧。
中央大厦高三百一十五米,乘电梯至顶楼需要4分钟,当日港岛无风,陆蚕却在顶楼被直升机机翼旋转产生的风吹得眼睛也睁不开。
“你好,你就是陆先生?辛苦辛苦,沈宝寅要你送的东西交给我吧。”钟阑。船王的孙子。
陆蚕一身名贵西装被吹出褶皱,身体和心都凉飕飕的,从对面这个年轻男人伸出的手腕上价值他十年基础薪水的劳力士绿水鬼一路向上看到飞行头盔内满面笑容,麻木地交出手上文件夹。
“哇,就这么屁大几张纸也用火急火燎喊我,发动机还未烧热就到了。老子几年没有起这么早。”
启动直升机一次的花费不算什么,陆蚕也能出得起。但不是每台私人直升机都能在香港领空畅行无阻。拥有这样权力的人,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却只是借它送封普通邮件。
简直鼎铛玉石,别说钟阑匪夷所思,陆蚕也深有同感。
但他无话可说,他怎么会忘记,沈宝寅是香江第一纨绔,他想办成的事情,怎会被区区塞车阻拦。
如果不是时间不够,陆蚕怀疑沈宝寅甚至有能力令整条金钟街道专门为他开出一条宽阔道路。
直升机升空,陆蚕站在原地仰头目送螺旋桨哒哒远去,伸手揉一揉冻到僵硬的脸。此刻九点五十分,他看了眼表,忍不住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赶上。
沈宝寅对待这个项目是彻彻底底认真了,要是不能完美收尾,天知道这个魔星能不能接受这份挫败。
“可以赚多少钱?这么搏命?”直升机在五分钟后抵达唐生公司顶楼停机坪,钟阑从机舱内跳至天台,把头盔取下甩甩头发,将手上合同递出。
沈宝寅第一时间快速翻看合同,末页血红公章倒映在他黑色眼珠,几乎瞳孔也变血红。
他即刻松了口气,随着合同合上,目光重新恢复清澈,才有功夫和钟阑闲聊:“没有薪水,还在实习。”
钟阑惊讶:“那你费这么大功夫!我还以为事关你家公司危亡。”
沈宝寅懒得跟玩世不恭二世祖解释,说:“谢谢,得闲Call你饮酒。”
钟阑摆摆手:“最近都不要叫我,快要结婚啦,岳父家还在考察我品行。”
这回轮到沈宝寅惊讶:“这么快?”还在澳洲时钟阑就定下婚,一位门当户对的名媛小姐,当初说是太想念他才跑来找他,其实是叛逆少爷不愿接受联姻,这才来投奔他。
但返港半年就结婚,这速度依旧让他震惊。
钟阑笑着看向他:“你同米荷不是早就未婚夫妻?你以为你还小呀?”
沈宝寅不作声,面带微笑,好似默认。
钟阑早知道米荷,也同她见过面,有次管她叫阿嫂,沈宝寅未曾纠正,他便一直这么称呼。
豪门子弟,逢场作戏个个高明,要是他以后结婚另有其人,钟阑也一定真情实感自然而然叫声阿嫂。
“哎呀!”钟阑突然一拍头盔,突然想起来似的,嘻嘻笑,“你大哥还未成家,暂时轮不到你。”
沈宝寅茫然看他一会儿,缓缓皱眉,似乎遇见一个从未料想过的严峻问题。
钟阑看他穿着成人西装露出一脸孩子气迷惑表情,笑得前仰后合,拍拍他肩膀,转身钻进机舱,“记得来饮喜酒!”
直升机再次升空,沈宝寅在狂风下眯着眼目送钟阑远去,他乘电梯下到一楼,此刻离十点还差一分钟,电梯门刚打开,和急匆匆的小蔡迎面撞上。
“组长!你怎么才来?合同没拿到吗?”看沈宝寅五官凝重,表情比发现合同失误时还要深沉,小蔡快晕过去了,“克莱门斯刚刚上车,说等他回来再签字。”
“走了多久?”早知道刚才不该在天台和钟阑闲扯,沈宝寅一咬牙,来不及多说话,边往外跑边问情况。
“一分钟不到!”
“好,你把车开过来,我们去追。”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坪,远处绿树成荫,微风拂动,送来一片凉爽空气。宁和氛围里,忽然,一声“砰”响,一颗白色小球由远及近,落到岛形果岭,落点距离球洞仅一米之远。
开球场上,稀稀拉拉响起热烈掌声,球童不住称赞:“唐董,好球!”
丰霆也收回视线,露出微笑,轻轻鼓掌道:“真是气势汹汹,唐叔今日果然是来找我‘报仇’。”
唐董是个半头白发的男人,微微发福,听到丰霆状似苦恼的恭维,忍不住发笑,志得意满将球杆丢还给球童,扭头看向丰霆:“你也不用悄悄拍我马屁,字我当然会给你签,看你表现了。”
球童递上擦手温热毛巾,唐董边擦手,边道:“上次你在四杆洞打出小鸟球,今天要是没有上次那么好,就回去老老实实等克莱门斯出差回来,球越打越退步,我可没有脸给你开后门签字。”
丰霆苦笑:“那不如我现在返家去好了,免得丢人现眼。我又不是神仙真人,哪能次次那样好的运气。”
唐董笑眯眯摆摆手:“好了,别说我欺负年轻人,今日你再打次中洞,打出标准杆我也算你赢。”
丰霆想了想,转身,在球杆架前站定,伸出手,逐个球杆划过,拿起一支三铁。
球童们纷纷鼓起掌。
周围同时窸窸窣窣传来惊叹。
“三号铁开球,胆大哦。”
在开球使用的球杆中,通常会被选择的是一号木杆,杆身轻,击球较为有力。而三号铁杆,虽然可以将球击得更远,但因为球杆较重,失误率非常高。
第一杆就选择三号铁杆,不得不说确实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打得好,当然是游刃有余勇气可嘉;打不好,鲁莽激进的行为即刻就会成为笑料一则。
唐董也挑了挑眉,同一旁陪伴的秘书笑道:“Tinsley这个人嘛,打球风格一向中庸,求稳为上,一杆一个脚印,不显山不露水。今天急成这个样子。唉,你看,我就说,平常扮得再懂事也还是年轻仔,受不了一点激将。”
丰霆自然也听到这句调笑,然而也不回应,只是谦逊一笑,静静持杆站在发球区。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此刻集中在丰霆身上。
他着实是个很高大的男人,不像许多人全靠西装撑起来,此时一身贴身的黑色polo衫同黑色运动裤,很单薄的穿着,也依旧肩宽背阔,很有力量。
当他两只手握住球把,做出击球的预备动作时,肱二头肌和背阔肌绷紧,愈加显得整个人挺拔而英俊。他正在专心致志观察感受风向,认真的样子牢牢地吸引住了站在后头观看的女士们的目光。
不管是来打球的女客人,还是服务着贵客的女球童们,纷纷仰着脖子,脸红红地,目不转睛的瞧他呢。
可他什么都没有注意,在交头接耳的环境中,安静地缓缓抬起球杆,目光紧盯着前方。
“砰——“猝不及防的,风声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沉闷的啸叫,丰霆挥杆了。
身后所有人都眯着眼,逆着日光翘首以盼。
球在空中飞行,丰霆缓缓放下球杆。
他的视线依旧跟着那颗球,可呼吸和胸腔起伏却都十分平稳,丝毫没有紧张,好像可以料到球将落到哪里似的。
白色的,四十六克,那颗小小球,承载几十个人期盼目光,飞过沙坑和高地。
三号铁杆发挥稳定,平时需要两杆乃至三杆才能抵达的距离,被丰霆一杆就打到。那颗球保持了长路程的飞行,缓缓在果岭落地,接着滚动一段距离,扑通,落入了那圈小而深的球洞。一杆进洞!信天翁!
全场爆发了沸腾的欢呼。
众人围了上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鼓起掌,吹起哨,庆祝这杆几十年不遇的英雄之球。
被几十双倾慕赞叹的目光高高托起,丰霆却并没有多么得意,只是微微一笑,神色一如往常,偶尔礼貌回应几句。
并没有同无关人士浪费太多时间,他鹤立鸡群地站在包围圈内,远远朝面色震惊的唐董抱歉一笑,道:“对不住唐叔,今日我赶时间。只能浪费你宽限的后面三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