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正事做,日子一下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沈宝寅已在丰霆手底下工作了两个多月。
他依旧未有空重考香港驾照,每天清晨由三叔开车送他去公司。
三叔是沈家的一门远房亲戚,后来成了沈振东的专属保镖兼司机,大名没人知道,大家只叫他沈三,一个带着女儿的鳏夫,不识字,身手很好。
早几十年本埠治安非常差,黑帮横行,沈振东生意做得大,很小心很小心也免不了与人发生摩擦,好几次出生入死,都是在三叔保护下虎口脱险。
去年开始,沈振东渐渐减少去公司的次数,一开始每周公司例会都能看见他身影,到现在,只在半年一次的股东大会上出席。
三叔也因此被闲置,整日在家带孙,沈振东一开始想叫沈宝寅早上跟丰霆一同上班,也好培养兄弟情谊。
沈宝寅不愿意,丰霆每日早晨七点就出门,精力旺盛,宛如正当壮年的猛虎,宗旨是干到闭眼那刻。工作狂!
沈宝寅最多只能保证自己不迟到,哪里起得来那么早,于是就问沈振东要来了赋闲的三叔。
沈宝寅出生时早产,那夜大雨,是三叔驰车送黎梅君下山,第一个抱沈宝寅的是助产士,第二个就是三叔,那时候沈振东正在广州谈生意,第二天才有船赶回来。
可以说那天如果不是三叔留守家中,此刻沈宝寅还能不能安然坐这辆车都未可知。
他们父子都受过三叔的恩,三叔是整个沈家的贵人。这个家里,沈宝寅如果有唯一一个敬重的人,那就是他。
第一次送他上班时,路上三叔问他:“辛苦吗?”
就他的工作能有什么辛苦,沈宝寅当时觉得奇异。很小的时候他就拼命想长大,以及变得强壮智慧,况且,大多数人觉得上班辛苦,是念书时候太轻松无争,可他的少年时期并不无忧无虑。
想了想,他笑眯眯说:“我更喜欢现在这样。”
三叔淡淡笑了下,过了会儿,又说:“以后会辛苦……”慢吞吞的,又道,“你不该回来,在澳洲一定比香港轻松。”
瞧,就连一个司机都知道他在沈家讨生活不容易。
沈宝寅心里很酸,脸上倒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奇怪道:“哪有人不回家呢,三叔,我是爸爸的儿子,肯定要回来做事的。”
他怎么能不回来呢?申港是他妈妈的心血。
三叔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像看一个恶作剧前故作坦然的小孩。因为不知道这个早熟的小孩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心里担心不已。
他很想再说点什么,可知道沈宝寅会装傻,最后沉默到底,纵容地叹了口气。
沈宝寅在公司是给丰霆当助理,但丰霆实则使唤不动他,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怎么使唤沈宝寅。
平日还会参加一下晨会,在丰霆面前露个脸就不见人影,不到一周,连装模作样也不来了。丰霆让助理去找他,助理回来报告说沈宝寅去了研发部,又问要不要喊他回来。
丰霆笑了下,说:“不用,只要他不离开公司,不用特意盯着。”
研发部的办公室里都是技术人才,读了很多书,沈宝寅和三教九流的人交道打得都如鱼得水,别提这些老老实实的技工。
游走在各个办公室,各个办公室他都吃得开。
丰霆是个严格的老板,即使普通初级职员也个个能干,因为丰霆没有下达什么指示,态度也貌似宽松,所以大家很快就接受沈宝寅的存在。
沈宝寅要是问:“你在做什么?”“这个是什么用途?”马上就会得到解答。
但员工们不太带他深入项目,这是个做实事的部门,有人在测食物的成分含量、有人为新品的造型倒模,总之每个人都很忙碌,没人有空讨好太子爷。
沈宝寅学了些东西,但都是些不轻不重的事情,第一天去,计算机都不会打开,慢慢的,可以帮其他同事做表格,打杂工作炉火纯青。
和陈威廉相处时间最长,他能够格和丰霆坐一间会议室开会,沈宝寅就知道他职位不低。来了以后发现果然是,研发部副总。一开始只在公司里交集,后来开始约着一起吃午餐,下班后偶尔小酌一杯。
沈宝寅是吃喝玩乐的个中高手,陈威廉早有耳闻他在猎艳场上的赫赫声名,第一次去到夜总会门口,怀疑是鸡窦,推脱半天不愿意进门,沈宝寅耐着性子哄了好一会儿,最后有点生气了,皱着眉看着他,说:“不是带你招妓。”
被看穿了,陈威廉局促得脸通红,说着:“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终于愿意和他进去,然后发现只是家清吧。
坐下以后,沈宝寅给他点了杯“clean sheet”。清白之身。
陈威廉领会到他在取笑自己,一张白面庞忽地通红。他说:“对不住,我还以为……”
“我的名声真的那样坏?”沈宝寅露出了个迷茫的神色。
“……说实话嘛,是有点。”
沈宝寅略微有些惊讶,突然笑了,说:“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亲失败,之前我还认为是本人长得有碍瞻观,原来是风评太差。”
陈威廉今年三十二,身家百万,称得上本埠黄金单身汉之一,条件非常优越,却因为不够风趣、工作忙碌等等原因拍拖失败。
他倒是不急,家中老母却坐不住,所以近日正为相亲而焦头烂额,听了沈宝寅这话,忍不住生出同病相怜之感,道:“不,你很好看。”
脱口而出后,看到沈宝寅微微尴尬的神色,心里懊恼,忙转移话题:“你才多大,就要相亲?”
沈宝寅哪需要相亲,听到有人背地说陈威廉相亲大王,故意说着玩儿。
顺着陈威廉这句话,他马上也翻过这一页,说:“我原先也不清楚我老爸为什么急着让我结婚,今天同你聊天,总算令我知晓,原来别人都是那么看我,难怪我爸觉得我玩心太重,要找个管家婆拴住我。”
“你没做过别人怎么会说你,空穴不来风。”
沈宝寅微笑道:“谁知道,要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我在别人心里形象那么糟糕。那些人太讨厌,我只是和朋友去喝酒,最多给替我倒酒的女孩子递过小费,寒冬腊月,穿得那样少,腿都冻红啦,她们做事也不容易。”
陈威廉一时没说话,说实话,沈宝寅本人的剖白和新闻上的沈宝寅简直称得上割裂。
而且沈宝寅现在只有一张嘴在说,八卦周刊上可是图文并茂。他知道不该相信当事人单方面的说法,每个人都只会陈述对自己有利的言语。
但此刻,看着沈宝寅困惑而略带委屈的表情,还有诚恳亮晶晶双眼,他心里的怀疑不可抑制的减少大半,甚至忍不住想要开解他。
人要转性是很难的,陈威廉更愿意相信,沈宝寅本性就是纯真热情,只是不太设防,甚至太傻,一个爱喝酒却多年来不幸遭到造谣的豪门少爷罢了,很多人更愿意看到富豪的后代原来也不成器这样的新闻,才让沈宝寅被误解。
这时“清白之身”调好送到了桌上,陈威廉赶紧举杯,说:“以后,至少相信这些不稽流言的人里,肯定没有我。”
他终于完全地对沈宝寅敞开了心扉,并且相信了沈宝寅这些年的飞短流长都是谣言。
沈宝寅愣了愣,然后笑了。酒吧的光线冷而暗,陈威廉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柔和的羞涩。
断断续续约着喝了半个月酒后,申港的第五十二家百货大楼即将在九龙动土,申港的每家商场里都有自己的糖点铺,每家铺子又都有自己的招牌糕点,而在新店开业前,新研发的糕点必须出炉并能够大量制作。
这个项目由陈威廉全权主导负责,沈宝寅对丰霆手下的几个部门运作已经相当熟悉,于是陈威廉试着邀请沈宝寅加入他的研发小组。
沈宝寅欣然答应,后面的一个月,每天起早贪黑跟着陈威廉做事,他们提出方案,否定方案,又提出新方案。
等到终于确定,下车间亲手扛面粉袋,揉面,开酥,送进烤炉。做出来的糕不尽如人意,又把方案打回去重新修改。
沈宝寅吃了那么多年甜点,第一次发现一块真正好吃,具有观赏性,并且制作成本平价的糕点要面市是那么来之不易。
这天又和阿庆去库房搬低筋面粉——阿庆和他在研发组年纪最轻,苦活累活基本都被他们包揽,沈宝寅原本不必做,不过他主动要求,陈威廉劝不住,只好心惊胆战让少爷做小工。
库房面粉一袋压一袋垒得很高,需要爬楼梯往下拿,阿庆手粗脚粗下盘非常稳,一般是那个爬梯子的,沈宝寅则负责站在地面把他从高处拿下的面粉装车。
他们常常这么合作,现在搭配已经非常默契,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阿庆心不在焉,往下递送面粉袋时还未等沈宝寅抓稳便松手。
沈宝寅那一瞬只感觉好像被泰山压顶,四十磅面粉袋陡然砸到他胸口,受力后他直接往后摔倒,一屁股摔到地上,胸口痛到几乎无法呼吸,眼睛也在面粉浮灰内晕头转向看不清。
阿庆尖叫一声,终于回过神,脸色惨白从楼梯上跳下来扶他,沈宝寅把胸口面粉袋推开,咳嗽两声,刚想说我没事,阿庆又惨叫一声:“血,阿寅你吐血了!”
沈宝寅心里悚然一惊,抬手摸嘴角,果然摸到一线血丝。
阿庆双眼发直,转头跑掉:“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叫人过来!”
【作者有话说】
太子打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