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升上中天,沈宝寅浑身疼,倚在床头惫懒地抽烟,烟雾袅袅中,浴室门打开,丰霆裹着浴巾,潮湿地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一块毛巾,边擦拭腹肌上残余的水珠,边往床边走。
沈宝寅双眼微眯。丰霆有一具很精壮漂亮的身体,然而他只是平静地觑一眼,慢慢转开头,无动于衷地吸一口烟。
瞧沈宝寅没有给他挪位置的意思,丰霆也不开口提醒,因为沈宝寅就是这样一个人,兴致高昂时,看他就像饿了三天的狼看一块香喷喷的肉,一旦得到满足,就全然弃他不顾。
对于这样一个自私冷漠的人,他想要做什么,最好就是直接去做。
他此刻很想拥抱沈宝寅,所以,即使沈宝寅做出不太想看见他的模样,他也若无其事的走近了。
毛巾吸饱了水,他往地毯上一扔,俯身先把沈宝寅手里的烟过来掐掉,然后直接把沈宝寅整个人抱起来,在沈宝寅冷笑着斥骂“疯子”的声音里泰然自若的睡在沈宝寅原来的位置上。
沈宝寅被迫窝进了他怀里,一个趴伏的姿势。
身上沉甸甸的,丰霆愉快地微笑了一下,一只手抚摸着沈宝寅软而细的腰,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沈宝寅浓黑茂密的额前头发往头顶上梳。
沈宝寅有张巴掌脸,五官不大不小,美多一分显妖冶,丑一分则显寡淡,三庭五眼俊秀得恰到好处。
“阿寅,今天那个女人,你是否有解释?”
沈宝寅累得想投胎,眼睫毛颤了颤,闭上眼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情绪不佳地道:“情人咯,你长了眼睛不会看吗?要发癫也等明天,别吵我睡觉。”
“我说过,跟外面乱七八糟的女人把关系都断了。”
“我也说过,少管我的事。”
沈宝寅的声音瓮声瓮气,并不在意丰霆的心情:“我们只不过上过几次床,你别以为可以骑到我头上。”
“你还说你不厌恶我?我说任何话你都抵触,都要唱反调。阿寅,你真的觉得我啰嗦这许多只是在吃醋,我管你是在害你?”
沈宝寅沉默无言。
丰霆又道:“你念书时候年纪还小,走进弯路也好正常,我没道理责怪你。可你现在长大了,难道还不懂得明是非?你钟意女人,如果是正常人家的好姑娘,我也没有什么好讲,但绝不能是那些应召女郎。我不同你论什么干不干净,只一条,同她们厮混在一起并没有令你得到快乐,只令到亲者痛,你明明知道。你知道,做什么还总是要做出自轻自贱的事情?”
真是一顿长篇大论。
沈宝寅心里很不可思议,觉得丰霆真是好喋喋不休,好自负。他从哪里看出自己不快乐?全香港都知道沈宝寅在女人怀里最畅快。
又感到一丝惶然,因为他切实没有从酒色财气中得到任何安抚。
那只是他做给别人瞧的。丰霆自然也是瞧在眼里的那个,而且信以为真。
丰霆的教育很令他不喜,但并没判错他的心情。
“听起来似乎为了我你真的付出很多,可是丰霆,没有人叫你忍我,你是否记得是你强迫了我?”哑然片刻,沈宝寅开了口。
丰霆停顿两秒钟,低声道:“记得,忘不掉。你是否想说,我没有做成榜样,没资格对你提出要求。可是死刑尚有缓判,我做错,我有悔,我会弥补,我在弥补,不日就瞧得见。你呢?你倒是没有对不住任何人,你只对不住你自己,你对你自己,有没有悔?”
沈宝寅的呼吸几乎迟滞了。
米荷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为了争一口气,把自己未卜的前途奉送出去,值吗?
当时他如何坚定,说,值。
为了妈妈,当然值得,但夜深人静时,他也想替妈妈心疼心疼自己。
他其实,觉得有点苦的。
沈宝寅的眼角酸涩,几乎就要转头扑进丰霆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不是为丰霆戳了他心窝子而感动,只是为了自己那不得已的前半生。
然而他深呼吸一口气,凝涩地眨眨眼,没有转身,也没有痛哭,只是重新顶起纨绔壳子,千斤重,万斤重的徐徐开口。
“你说这么多,我也听不大懂。你要弥补,随你好了,鉴于受害人是我本人,那么我提个要求应当不算过分。也没什么,只希望你以后少管我的闲事,尤其是少对我身边的人指指点点,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弥补。至于我,我没有什么好后悔,我就是会寂寞,就是会想找女人陪我,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人,以后也还是要找女人……不,以后倒是不一定,你这个混蛋,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让我尝过了男人的好滋味,也算是歪打正着。说不定未来我身边除了女人还会多出更多男人。你要么接受,继续忍着,不然就离我远一点,因为我永不会变。”
“阿寅,你也不必说这些话故意让我伤心。我只说一句,你要想完完满满做成你想做的事情,你就必须改变。”
这是什么意思?
沈宝寅后脑勺一紧,眼睛迅速睁开,瞳孔甚至缩了一圈。
他屏息凝神,故作镇定道:“我有什么想做成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丰霆揽着他的臂膀一动不动,说:“你想进公司,想同你爸爸一样做申港当家人。我有办法,我会帮你,但你要听话,在外头不要胡来,像今天晚饭那样的事情也不要再发生,和我妈作对对你没有好处。”
沈宝寅松了口气,原来丰霆只是觉得他想进申港分权。
他一时没作声,在心里想,要是丰霆知道他不仅只是要夺回那部分被丰姗侵占的财产,还准备拿回整个公司并且把他们母子扫地出门,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你为什么要帮我,那是你亲妈,我算什么。你别告诉我你爱我胜过爱你妈,我是玩不过你们母子,但也不是蠢货。”
丰霆微微一笑,只当是被他语气里的刺轻轻挠了个痒,说:“阿寅,我为什么不可以爱你?”
这句话的意思可重可轻,沈宝寅的脊背略微颤抖了一下。
在丰霆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柔软了那么一瞬间,茫然过后,他忍不住笑了笑,笑自己天真。
他怎么能相信丰霆的话,丰霆说是站在他这边,如果此刻要他在自己和丰姗之间选一个,他肯定头也不回地奔向丰姗。
沈宝寅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想说,何必说这些承诺呢,明明你我都知道拿到以后都做不得数。
但沉默一秒钟后,或许是丰霆这个人肉枕头做得还不错,他突然不想在这种时候气他。
“别以为只有你的底线在下降。”他轻声说,“我今天根本不想回来,你知道要是我不愿意,爸爸就算找人绑也绑不回来,但是爸爸说你最近很累,靠在玄关都可以睡着。”
说完讥嘲发出一声,想到丰霆强迫他从十二点做到三点,道:“我看不出你很累。”
丰霆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摸他头发的手也顿了一秒钟。
“阿寅,你是故意这么说让我开心?”
沈宝寅一巴掌把他的手挥开。当然是故意,他怎么会为了丰霆回家,是为了找机会爸爸让松口准他进公司。
他疲惫地滑下去钻进被窝,只露出单薄漂亮的肩颈:“是啊,我又撒谎,我讨厌死你了。”
丰霆却笑了声,在被子下面紧紧搂住了沈宝寅,勒得沈宝寅有几秒钟简直喘不上来气。
他一直不喜欢这种被动体位,可今天太累,丰霆的胸膛坚固怀抱温暖,他有点不想挣扎。
丰霆用手掌盖在沈宝寅的发顶上,沈宝寅能感受到发自他内心的高兴。
“别讨厌我,我很喜欢阿寅。”
沈宝寅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那你对我好一点。”
丰霆说:“好。”
沈宝寅说:“不许再打我屁股。”
丰霆说:“你听话就不打你。”
沈宝寅说:“你对听话的定义是什么?像个死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反抗?请你赶快死了这条心,我永不可能听话。”
丰霆说:“睡觉吧,阿寅。”
沈宝寅说:“别同我讲话了,我马上就睡着了。”
“最后一句。”丰霆说:“阿寅,就算你只是在哄我,我也很高兴。但我不可能因此就放你去过放荡日子。我虽然总管不住你,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继续管着你,我忍了你,你也就忍忍我吧。”
沈宝寅对此十分无语,但唇枪舌剑一番,累得要命,于是也没搭理他。
半个钟头后,丰霆离开了沈宝寅的房间,走前给他找了条内裤穿上,摸了摸他的耳朵,说:“阿寅,睡饱觉,明天会有好事发生。”
沈宝寅摆了摆手让他快滚。
等到屋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沈宝寅慢慢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还有余温的另一只枕头上。
腰间同胯部因转身动作酸痛不已,他不由得呲牙咧嘴一阵。
扑街,那么大力,白天累了一天还有力气在他身上作威作福,真不是人!
意识逐渐沉重,他在心里骂。
骂骂咧咧几句,鼻尖深深吸了口气,闻到枕头上从丰霆身上遗留下来的香波气味,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沈宝寅睡眼朦胧被喊下楼吃早餐。
没什么胃口,只问工人要了碟水晶饺,刚咬一口,沈振东在餐桌上跟全家宣布:“阿寅,今天起你就开始跟着你大哥做事,从秘书做起。”
沈宝寅心里一震,咀嚼的动作霎那停下来。他很想看一眼丰霆的脸,但不敢看,怕让丰姗看出他和丰霆有勾连。
丰姗眉头微皱,看上去对这个主意并不满意,但闭紧了嘴,什么也没说。
沈宝寅疑惑极了,很好奇在他下来之前这张桌子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昨晚上局面还那样僵持,现在已经翻天覆地。
除了疑惑,也隐隐震惊,没想到丰霆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像丰姗的走狗,竟然能风轻云淡拿下他这个棘手的后妈。
不过这次回港,正如他对米荷说过的那样,他确实觉得丰姗看起来矮小许多,心思也浅显得昭然若揭。
或许丰姗其实本来就称不上对手,只是他以前年纪太小,才会恐惧她。
他长大了,丰姗却只会越来越老。
这真是个好消息。
“怎么不说话,不高兴爸爸的决定?”
沈宝寅确实不满,公司他一定要进,但这个职位,位置太低不说,在丰霆手下做事,好憋屈。
他理想的位置是另一个总经理职位,再不济,副总也可以。
“爸爸的主意当然好了。”他问了句,“很少有男人做秘书吧?”
沈振东说:“没有什么工作是非得女人做,也没有什么职位是男的做不得,你大哥的秘书全都是男人,山姑一个女人也做到了高管,他们都干得很好!”
沈宝寅只是随便扯个借口而已,没成想引来一段教育,心想你也懂尊重女人?你是否尊重过你发妻?
撇撇嘴,他道:“没有别的岗位吗?”
沈振东说:“拈轻怕重,这就是你做事的态度?”
沈宝寅耳朵疼,连忙应:“好了,我知道了。”
想了想又问:“我有没有正式职务?派遣函和劳务合同什么时候签?”
沈振东回复:“暂时没有职务,工资待遇按初级职员算,你就当你去实习,可以在公司各岗位轮转,也可以只跟在你大哥身边,工作安排具体还是听你大哥的。”
沈宝寅沉默了一秒钟,面无表情看了眼丰霆。丰霆喝了口豆浆,瞥了他一眼,眼神很有分寸,有点安抚的意思,没有说话。
沈宝寅难得没发火,扬头嘻嘻一笑:“好,你是我老爸嘛,你说什么是什么了。我下个礼拜就去上班。”
“今天就去,赶紧吃完,坐你大哥的车去。”
沈宝寅猝不及防,瞪大眼睛道:“我没有西装,也没有皮鞋,定做制服需要时间的。爸爸,我下周再去!”
沈振东不以为然,道:“我们家自己就开了百货公司,还能让你没衣服穿?让你大哥带你去买,今天迟到一点也没关系。”
早晨八点,一轮红日悬挂在港岛东边的天际,鳞次栉比的中环街道上,丰霆把车驶入申港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沈宝寅完全把他当司机,丰霆刚停稳,他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溜溜达达脚步轻盈地朝电梯走去,地下停车场上面一层就是申港百货。
申港总部是两栋紧挨着的大厦,大家习惯叫这两栋楼双子星。
右手边这栋是主楼,也称东楼,主要由董事会办、行政和法务部门构成;左手边为副楼,也称西楼,低层有申港总部示范商场和客户服务部门,依次往上则是产品研发中心、市场营销部、总裁办。
一言以蔽之,主楼偏向决策,副楼偏向执行。两栋楼各司其职,丰霆所在的总裁办是两栋楼的链接点,既负责执行董事会下达的战略,也负责对公司各个部门提出的大项目进行审核和批报,可以说是领导层的副掌舵者。
主副楼在第十二和第二十五层各由一条空中连廊相接,所有申港员工都知道,这两个数字是沈宝寅的生日。
沈宝寅是这里当仁不让的主人,然而最少踏足这里的,其实还是沈宝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