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玉当然不会束手就擒。
他在被推进窗户里的一瞬间,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拔出了腋下枪袋中的老式手枪。
等到阿诺德副主教进入屋子,反手关上窗户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数发瞄准了致命处的子弹。
额心、眼睛、动脉、心脏。
“贪心的孩子。”阿诺德副主教轻声道。
那双湛蓝如天空、澄澈如大海的蓝眼睛清晰地映出了数发子弹的轨迹,每一颗都在无声地呐喊——
他想要他的命。
阿诺德副主教唇畔显出一抹笑意。
然后他以一种相当违背人类生理结构的姿势,躲开了四发精准无比的子弹——换做羿玉,他会死于肢体扭曲。
然而阿诺德副主教动作自如,甚至带着一种轻松写意的潇洒。
他避开了四发子弹,紧接着就是一柄直冲面门的弯刃刀。
在空中旋转的弯刃刀刀尖迸发出苍冷森白的光芒,阿诺德副主教一眼就看出,那个贪心的孩子在弯刃刀的刀尖涂抹了剧毒之物。
于是阿诺德副主教愈发清楚一件事。
——他真的很想要他死。
死亡,是生命的终点。那象征着湿冷阴森的土壤、逐渐破败的棺材、腐蚀殆尽的肉身,以及世人的遗忘。
然而,阿诺德副主教却仿佛被爱意拥抱,他并不愤怒于羿玉对他的浓厚杀意。
因为死亡,同样也是生命的起点。
强大不败的身体、锋利尖锐的爪牙、血液交融的生机,以及掌控一切的傲慢。
阿诺德副主教喜欢羿玉看他的眼神。
他忍不住从喉咙中溢出一声略微扭曲的笑,任凭涂抹了剧毒之物的弯刃刀掷入自己的右侧肩膀。
因为没有调整姿势躲避弯刃刀,他在之后非常轻松地避开了削铁如泥的匕首,用指尖调整羿玉手腕的角度,令他打空了接下来的六发子弹。
羿玉手腕一痛,下一秒,老式手枪无可避免地从他手掌中滑落。
他抿紧了嘴唇,没有再反抗。
反正阿诺德副主教又不想要他的命,羿玉决定看一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阿诺德副主教见到羿玉不再挣扎之后反而有些失落,用一种略带惋惜的语气轻轻说:“那么,游戏时间结束了。”
羿玉眉心微抽,看了一眼阿诺德副主教肩膀上没入了血肉,只剩一半刀身的弯刃刀。
非人类就是不讲道理,管这种程度的厮杀叫做“游戏时间”。
阿诺德副主教注意到了羿玉的眼神,他眼中带着笑意,右肩向后,避开了羿玉的目光,在暗金色头发的少年看过来时,用一种陌生的语言道:
〖……晚安,菲利克斯。〗
此时正是下午两点左右,即便隔着重重雾霾,波内堡的天空依然足够明亮。
羿玉听到那种陌生的语言,眼神失焦了一瞬,他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困倦,可是这种困倦并非发自他的本心,而是外力的干扰。
他拼尽全力想要抵抗这种困倦。
一秒钟、五秒钟、十秒钟……
足足一分钟之后,羿玉头脑钝疼地闭上了眼睛。
阿诺德副主教始终用一种异常专注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仿佛在看孩童,仿佛在看爱人,也仿佛在看陌生人。
当羿玉真的睡着了之后,阿诺德副主教面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他横抱起羿玉,离开了这间屋子。
美梦成真杂货铺唯一的入口却没有一位暗金色头发的少年,或者身着白袍的神职人员的身影再次出现。
·
陈飞燕收到羿玉寄来的信件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面色沉重地看完了那封信,静静思索了十几分,忽而站起身拉响了一旁的铃铛。
在贴身女仆进入房间之后,陈飞燕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了。
“帮我准备一点蜂蜜水,我有点口渴。”陈飞燕笑眯眯地看着贴身女仆,伸手去勾她的手指。
贴身女仆的表情非常端庄,不着痕迹得避开了陈飞燕的手指,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听到陈飞燕用更加低沉的语气道:
“帮我联络一下车夫,晚点我要出去一趟。”
贴身女仆的动作顿了一下:“好的,小姐,我这就去准备。”
只是这一两秒的停顿,她的手就被陈飞燕握住了,贴身女仆看过去,陈飞燕又是那副笑颜。
片刻后,贴身女仆叹了口气,轻轻反握住了陈飞燕的手。
……
晚上八点,波内堡已是一片昏暗。
一辆马车行驶在寂静无声的街道上,逐渐靠近西城区时,马车停了下来。
陈飞燕从马车上跳下来,贴身女仆和高大威武的车夫跟在她左右。
他们熟门熟路地在西城区狭窄复杂的街巷里穿行,最后停在一栋与旁边房子破败程度不相上下的屋子外。
两长一短的敲门声之后,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喻高明半个身子躲在门后,看到陈飞燕神情才放松一些,却也没有立刻打开门。
“你的名字。”他道。
陈飞燕当着贴身女仆和车夫的面,用另一种语言回答:“陈飞燕。”
喻高明打开门,陈飞燕一人走了进去,贴身女仆和车夫都守在门外。
“你看到菲利克斯的信没?”陈飞燕一进门就问道。
喻高明叹了口气:“看到了,我问过了,游行示威的队伍里确实有很多的人生了重病。你可能不敢相信,仅今天一天就有四五百个工人……”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陈飞燕道:“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消息。我来找你之前先去了一趟菲利克斯住的地方,他不在。
“一楼的小房东说,菲利克斯大概中午的时候匆匆出了门,然后直到我离开之前也还没有回去。”
陈飞燕用词很直白:“我有一种感觉,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
·
羿玉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感觉自己躺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上,柔软到仿佛陷入了一团棉花中,身体在不停地、不停地下坠。
在这种永无止境的坠落之中,羿玉一鼓作气,坐了起来。
几乎是在他坐起来的同时,世界忽然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