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椒牛柳毫无疑问是这天中午的餐桌C位，味道也没有令人失望，羿玉一个人就吃了大半盘，余下的也被祝夷扫荡一空了。

饭后的清理工作在祝夷弹指一挥之间就悄然解决了，连洗碗机都没能用上。

羿玉看着，脑海中突然弹出来一个念头——祝夷，居家旅行必备好物。

居家旅行必备好物则是在温馨宁静的午餐后，有了新的小巧思：“小玉，我们一起去买点家具用品吧，卧室的床甚至都没有铺床单。”

周末本就清闲，玩手机玩电脑也是一天，出去逛街也是一天，但羿玉听了祝夷的提议，眉头却是一动，目光飘了过去。

祝夷一派正经，好像真的在为卧室的床没有床单而感到忧心一样。

羿玉打赌，祝夷估计都没在意过卧室里床的尺寸。

——然而羿玉这可就猜错了。祝夷不仅知道，而且还特意将原本一米八的床换成了两米二的。

“……好啊。”羿玉在短暂的思考之后，稍微侧开目光地说道。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祝夷早已缠上了他，而他本人大约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从一开始的畏惧如虎到如今的自然而然，其中不是短短几天的时间，而是穿梭七个任务世界的纠缠。

羿玉不知道邪神到底懂不懂得爱，又是否有从一而终的概念，但身为再普通不过的人类，他就算想要抗拒，抗拒的空间也有限……

最主要的是，在现实世界见到祝夷之后，羿玉心中居然早已安定，颇有种“我就知道”与“这样也很好”的感觉。

不过都要一起去买床品了，羿玉也觉得有些话必须得说开了。

“祝夷，”羿玉从餐桌旁绕过去，走到祝夷身前，在对方专注的目光中停顿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是个人类，最长也就百年的寿命。”

祝夷轻松惬意的表情变得危险阴郁了起来。

他张口，却被羿玉用手指挡住了。

“我先说完吧……我并不纠结于你对我的感情，我能感受得到。”羿玉说到这里，不太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我只有一件必须要说的事情，我不喜欢与人……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分享。我对你忠诚，你也要对我忠诚。”

祝夷目光柔软了下来，他微张的嘴唇含住青年的指腹，他闻到了人类身上散发出的紧张、羞赧又坚定的信息因子。

“小玉，我是你的。”套着人类躯壳的邪神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我只属于你。”

羿玉耳根发热，他松开手，指头依然有祝夷残留的温度。

“还有，”祝夷叹了口气，万般怜爱之情令他恨不得要将羿玉容纳入身体里，一点风、一点热都不要沾到才好，但他最终只是抬手顺了顺羿玉的头发，“我们已经成过亲了，你与我同寿，而我与天地同寿。”

成过亲……羿玉一下就想起了那个任务内容是“六礼”的世界，他忍不住向祝夷确认：“‘六礼’……”

祝夷自得地笑了：“那实在是个好时机。”

祝夷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像个人，一笑起来骨子里的非人感藏都藏不住。

对于得知自己恐怕已经成了个长生种的事情，羿玉反而没什么感觉……太过遥远一点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很难被人重视。

羿玉更在意的，是之前祝夷的承诺。

邪神素来会迷惑、蛊惑、欺骗人，但这一次，祝夷承诺了，羿玉也就相信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我们去买东西吧。”

祝夷眼睛微亮。

离开公寓的时候，祝夷半侧身关门，眸光微动之间，次卧与客卧的床顿时湮灭。

他早该这么做了，现在才想起来才是失误。

·

马不停蹄地逛了一下午，晚上回到公寓，临睡前羿玉才发现次卧和客房里没有床。

白天的时候他没参观过次卧和客房，所以不知道直到下午两人出门前这里还摆着两张床……但即便不知道前情，羿玉也能猜出来祝夷在打着什么主意。

刚吹过头，羿玉的头发蓬松又柔软，看起来手感好得不像话，他关上客房的门，踩着下午刚买回来的家居鞋进了主卧。

主卧里，祝夷躺在床上，空调被覆盖在他希腊雕塑般完美无瑕的躯体上，暖光洒落，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辉。

羿玉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径直走到床边，自顾自躺下睡觉。

诱惑不成反被忽视的祝夷不满地凑过去：“小玉……”

羿玉已经闭上了眼睛，轻轻蹭了蹭软硬适中的枕头，找到了最舒服的角度，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慵懒：“嗯，可以把灯关上吗？太亮了刺眼。”

主卧的灯自动关上了，房间里面陷入令人安心舒适的黑暗。

两米二的大床，祝夷硬是贴在羿玉身后，床上空了一大半，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感知到了羿玉身体的疲惫与渐渐模糊的意识，所有的话又都烟消云散了。

邪神调整了自己的体温与呼吸频率，让人类青年靠在自己身上睡得更舒服。

同时，整栋公寓楼都安静了下来。

夜渐渐流淌。

————

「不知名的小玉观察日记：

小玉不太能吃辣，但是能吃微微辣。

小玉喜欢柔软材质的床品，喜欢纯色的家居用品，喜欢软毛牙刷和柔和的毛巾，喜欢浅淡香气的沐浴露，不太喜欢用护发素，懒得吹头发，但是头发很厚，必须得吹干，我可以代劳。

小玉睡觉的时候不经常换姿势，可以搂在怀里一整夜，但是不能搂太紧，会不舒服。

小玉需要九个小时以上的睡眠。

小玉不是每天都需要**。

小玉的呼吸声很可爱。

小玉的后颈很软。

小玉的头发也很软。

小玉睡前不会玩手机。手机很讨厌。

小玉喜欢吃黑椒牛柳。

小玉比较爱吃米饭。

……

小玉喜欢我。

小玉喜欢我。

小玉喜欢我。

我属于羿玉。」

——正文完。

番外一 祝夷的一天1

美好的一天从……呃，对祝夷而言，“一天”是个比较不容易界定的概念，因为他不需要睡眠，无法从美好的清晨开始一天。

——那就从零点开始好了。

「00:00」

勺子式拥抱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祝夷严肃地思考着。他是大勺子，小玉是被他搂在怀里的小勺子。

明天有高数课，所以几个小时前羿玉早早的就洗漱上床了，睡前羿玉和祝夷探讨了一下“上课的时候不能一直看着他”的课题，祝夷一顿歪理邪说的反驳在羿玉的“不可以”中被镇压了。

直到几个小时后，祝夷仍然不太开心，但搂着人类的手却一点儿没松。

祝夷觉得现在的这个人类社会一点都不好。

不好就不好在他不能一直看着羿玉，那会引来很多异样的目光——天杀的，当狼的时候明明就可以，当人的时候居然不行？！

祝夷思索了一下联合几个喜欢搞事情的邪神将整个世界的人类都变成狼的可能性。

半个小时之后，他悻悻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在他偷渡进主神的世界，并在小玉完成了与主神的交易，回到现实世界，而他则是从内到外蚕食了主神的力量之后，这世界上就没有几个邪神敢跟他打交道了。

算了。祝夷阴沉沉地想着，算人类走运。

羿玉睡得很熟，祝夷悄悄亲他的后颈也没关系，但祝夷不会一直这么做，因为他使用的人类身躯有点受不了这个……

「03:00」

羿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睡梦之中不太开心地轻蹙眉心，祝夷注意到了，立刻潜入了羿玉的梦境之中。

梦境世界素来是荒诞而毫无逻辑的，小玉的梦却总是很可爱。

祝夷找到了梦境世界中的羿玉，他在做高数题，苦恼得不停揉头发。

看来是明天的高数课给小玉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毕竟快要到考试周了，高数考试被小玉念叨了好几回。

祝夷没有思考毁灭数学相关理论的事情，因为他之前想过，被羿玉发现后严正声明了不可以这样做，别的学科也不行。

祝夷当然知道数学在人类社会之中意味着什么，但是人类社会对他而言难道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只是羿玉觉得目前的人类社会很稳定，邪神不要轻易插手，祝夷才放弃了很多个想法。

祝夷在梦境世界里看着羿玉愁眉苦脸地做完了一张高数试卷，然后欢欢喜喜地跑走了。

祝夷跟在梦中的羿玉身后，看着他回到宿舍，一睡就是一天。

他给梦境中的小玉盖好了被子，才离开了梦中世界。

「06:00」

祝夷正在检索这座城市的今天的早点类型，再远一点也可以，但是那样的话他需要离开小玉两三秒钟——天呐，两三秒，不可思议。

「07：10」

羿玉的第一个闹钟响了。

他皱着脸翻身，将自己藏在祝夷怀里，咕哝着道：“关掉……”

闹铃声戛然而止。

祝夷心满意足地抱着投怀送抱的羿玉，手掌轻轻顺着羿玉的后背——这一招是他从一个人类妈妈那里学来的，非常有用，小玉很喜欢。

五分钟后，第二个闹铃响了。

羿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趴在祝夷胸膛上，闷声不吭。

不想早起，可恶的早八，恐怖的高数……

前一天晚上被羿玉嘱咐过的祝夷适时开口：“今天是这学期倒数第二个早八课了，而且是最后一节高数课。”

羿玉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慢腾腾地坐起身，自然卷的头发堆在头上。

第三个闹铃恰逢其时地响起。

羿玉掀开被子，将所有的闹铃关掉，原地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时，祝夷也起床了。

“早上好。”羿玉声音微哑地露出弧度柔软的笑容。

祝夷将又一幅画面刻入心底：“早上好，小玉。”

「07:30」

羿玉与祝夷坐在餐桌同一侧吃早饭，今天有羿玉最喜欢的一家汤包。

但是这家汤包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祝夷常常半夜托梦让老板勤快些，一开始老板被吓得勤奋了好一阵，时间一久，却开始又咸鱼起来了。

大约是觉得梦里的东西只是潜意识的压力，不害怕之后就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祝夷：“……”

后来还是羿玉熟练地顺毛：“再喜欢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啊，吃腻了说不定就不喜欢这样东西了，那样太可惜了。”

祝夷警觉：“不包括我。”

羿玉失笑：“不包括。当然不包括。”

「7：45」

羿玉与祝夷出发去上学。

羿玉一开始还想着要住在宿舍里，不能遂了祝夷的意，但是时间一久，也不是很坚定了。

除了会有迟到风险的早上之外，羿玉与祝夷都是步行或者骑电瓶车去上学的。

和路上的所有大学生一样。

「08:00」

高数课开始，祝夷将头扭向黑板。

「9：35」

下课。

羿玉与祝夷的课表一模一样，三四节没课，准备到图书馆去写作业。

到了图书馆，祝夷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作业。

是的，邪神也要写作业。

然后拿了本书，看似在看书，实则在看对面的羿玉。

羿玉习以为常地在祝夷的目光中该做什么做什么。

「11：25」

和小玉，以及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一起吃午饭。

一个人问小玉周末要不要去爬山，祝夷看过去，是那个贪吃的人类。

羿玉摇头：“下周要考试了，周末得复习……”

萧壮壮叹气，不免苦了脸：“考试周……”

一桌三个人都沉默了。

祝夷淡淡地移开目光。

「13：15」

羿玉有午睡的习惯，况且下午五六节没课，他就喜欢多睡一会儿。

白天的大学生宿舍床帘拉得严严实实，灯是一个都没开，比晚上还晚上。

祝夷一开始还在自己床上，等到十几分钟后，已经来到了羿玉身侧。

睡梦中的羿玉半梦半醒地靠过去，握住了祝夷的手臂，祝夷安静下来，也闭上了眼。

他不需要睡觉，但是会闭眼。

因为有一次睡觉的时候没闭眼，把起夜的羿玉吓了一跳……

番外一 祝夷的一天2（完）

「14:26」

午睡一旦超过半个小时就会越睡越困，羿玉从黑甜的梦乡中浮起一些意识的时候，险些一个转身又睡着了。

好在睡前就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睡太久的自我催眠及时拉回了羿玉的意识。

他眯着眼，抬手往上伸了个懒腰。

祝夷看他伸懒腰也觉得好可爱。

“下午好，小玉。”

他凑过去与羿玉顶了顶额头。。

羿玉往后仰了一些，然后立刻顶了回去，但仔细一看，卷毛青年看起来已经醒了，实际上还迷茫懵懂着，只是不服输而已。

于是祝夷没忍住又顶了顶额头，然后再羿玉顶回来之前，直接坐了起来。

“下午好……”羿玉不太甘心地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床帘外黑漆漆的，想来萧壮壮与方成龙也都还“昏迷”着。

祝夷唇角带笑，他现在觉得偶尔小小地欺负羿玉一下，也很有趣。

刚刚打完招呼的羿玉又犯了会儿困，磨蹭了近二十分钟，羿玉才从床上下来。

他去卫生间洗脸醒神，祝夷便靠在门口看他。

羿玉有时候很好奇祝夷总是看自己，会不会觉得无聊，祝夷得知他心中的疑惑后，大惊失色道看小玉怎么会无聊呢？

对于经历过的岁月无法计算的祝夷来说，每天二十四个小时，花费二十个小时在羿玉身上难道是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这大概就是一些代沟了。

羿玉一开始很不习惯，除了不习惯之外还有一些无法说出口的忐忑。

人每天都会重复很多事情，他一天要睡十个小时，一日三餐也需要花费一个多小时，再加上每天的课程，写作业……祝夷会不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趣呢？

祝夷真就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趣。

每天睡觉时的小玉是不一样的，昨天的小玉侧对着他，今天的小玉额头抵着他，明天的小玉也许会睡在他臂弯里也说不定……

就连小玉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不同的。

——重复，并不意味着没有意义。

「16：00」

又是上课，祝夷板着脸看向讲台。

「17：40」

下课，祝夷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影。

他和羿玉今晚有约会。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还是羿玉安排的。

羿玉没约会过，但约会会做些什么他大概都知道。

下课后两人先将书本都放回寝室，然后去了一家烤肉店。

祝夷可以作弊，但那样就没有约会的感觉了，所以羿玉让祝夷别动，自己拿着夹子烤肉，还包了一个生菜包肉递给祝夷。

祝夷嘴角压都压不下去，低头从羿玉手中叼走生菜包肉，咀嚼的时候眼睛却盯着身旁的青年，盯得羿玉脖颈都红了。

由于祝夷注意力都在羿玉身上，两人一不小心吃了五六个人的量，祝夷回神的时候，路过的店员都敬畏地看向两人。

祝夷：“……”

他看了看还在烤肉的羿玉，心疼得不得了：“我吃饱了，小玉，别烤了。”

羿玉倒没觉得累，但是……

他没能忍住，伸手摸向祝夷的胃部。

哇，还是平的。

“都吃到哪里去了？”羿玉小小声地问祝夷。

祝夷确实吃了，但是他能量转换很快，非要形容的话，只能用“入口即化”来形容了……

「18：32」

选择吃烤肉，除了这家烤肉好评如潮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羿玉买了位于烤肉店楼上的影院电影票。

他们看的是最近刚刚上映的科幻恐怖片。

这种电影看得就是特效，剧情什么的完全不能细思。

祝夷看了一会儿，倒觉得津津有味。

他转头，见羿玉也看得认真，心中就升起个念头。

「20：29」

电影结束后，两人一起散步回公寓。

羿玉还订了一束花，让外卖小哥放在门卫处，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支开祝夷让他去买饮料，自己快步跑过去取了花。

结果刚转身，一下撞在了祝夷身上。

只用了一秒钟就买饮料归来的祝夷单手扶了一下羿玉，随即目光就被羿玉怀里的花束吸引了。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阴森起来，四下张望。

见状，羿玉迷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找什么？”

祝夷强颜欢笑：“没什么。”

他在找送花给小玉的人。

心口不一的邪神说话时忍不住扫了一眼花束，羿玉一下就读懂了他的眼神，顿觉好气又好笑。

“别找了。”羿玉踢了踢祝夷的鞋子，“没有人送给我花，这是我送给你的花。”

祝夷表情凝固了，视线“咔咔”下移落在花束上。

羿玉将花束塞到男人怀里，脸烫得厉害，发觉路过的人时不时都往这边看的时候，赶紧扯着如坠梦中的祝夷回去了。

「22：04」

羿玉准备洗澡，祝夷放好了水就被赶出去了。

「22：25」

羿玉慢吞吞地从浴室出来，刚走进主卧，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花香。

祝夷靠在门边，抱着羿玉送给他的花束。

在他身后，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团锦簇，如梦似幻。

在繁花中，祝夷告诉羿玉，他还准备了一个惊喜。

然后他就变成了他们刚刚看过的科幻恐怖电影中的怪物。

羿玉隐隐期待的表情一下凝固了：“……”

足足十几秒后，他无奈叹气：“谢谢你的惊喜，但是我的审美还是太传统了，接受不了这个。”

祝夷变了回去，有点失望。

他见羿玉看电影那么专注，还以为羿玉欣赏里面的怪物呢……

「22：48」

折腾了许久，羿玉终于躺在了床上。

这一天可真是漫长。

祝夷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将它的美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然后翻身贴着羿玉。

卧室里的花仍在散发自然幽香。

羿玉转身，面对祝夷侧躺着。

他垂着眼睛，慢慢抬眸看祝夷：“今天的约会……你喜欢吗？”

祝夷人模人样地笑了：“我很喜欢。谢谢小玉。”

羿玉也露出了笑容，看什么都深情的桃花眼弯起来的时候更是令邪神着迷。

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才真的将邪神迷昏了头。

“我不欣赏别的怪物。”人类青年顿了一下，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说了下去，“我只喜欢过一个怪物。”

空气有一瞬间的扭曲，公路旅店外的类人怪物再一次出现，它长长的、覆有鳞片的湿冷尾巴环住了羿玉的腿弯。

「23：59」

羿玉沉沉睡去。

恢复人形的祝夷掖好了被角。

「00：00」

祝夷美好的一天结束了。

但这样的一天，他们还有无数个。

番外二 方为止1

1.

方为止觉得所有人都是蠢货。

他这么想的时候，面上却是温和沉稳的表情，认真而专注地聆听着一位曦阳实验室高层的发言。

一番废话。方为止在心中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确认了这是又一场毫无意义的会议，方为止熟练地一心二用，一边关注着会议的进程，一边思考着别的事情。

最近一段时间，星球之外的大家伙有些躁动，那种躁动的心情甚至传递到了地表的共生体身上……方为止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影响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最近睡眠状态非常糟糕，白天又要面对一堆蠢物，好几次都不太想演下去了——

演？

倒也不一定，演得太久，方为止已经摘不下面具了。

认识方为止的人都认为他是人类新纪元里活着的贤者、圣人，最适合领导新人类的人。

然而，许多年前还没开始演的方为止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贤者？圣人？领导者？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方为止对此都没什么看法。

他只是发现了一条能够在真正的末日中让最多的人活下去的路径而已……

偏偏这条路径看起来被毒刺与死亡环绕，真诚和坦白不会吸引同行者，只会引来质疑与畏惧。而质疑与畏惧往往意味着分歧与失败。

所以方为止选择单干。

他曾自我评价，认为自己是一个傲慢、自负、刻薄又挑剔的人。他从没真正给过某个人好评价，所有人于他而言和草履虫没什么区别。

可笑的是，如今他居然为草履虫殚精竭虑。

“方先生，可以知悉您下周的工作安排吗？”一个实验室高层询问。

方为止迅速看过去，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刚才的走神——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人发现。

“可以。”方为止调整了一下坐姿，环顾一周留意到了所有人的表情，语速适中地回答，“我下周一会前往‘废墟’，预计周四回来，当天会待在实验室，周五和周六处理护卫队的相关事宜。”

所有触及他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方为止唇畔噙着笑意，眼底却写满了疲惫与冷漠。

2.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特别的？

方为止站在墙边，听着琦莉·斯密斯与贾尔斯据理力争，她拒绝手下的另一个实习生负责适应性饲养的工作。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人选是方为止亲自选定的。

或者说，是它选定的。

方为止不得不承认，他只是离开庇护所没几天，“9-4-12计划”就能出岔子——刚刚入职的实习生养死了一批试验品。

而当方为止浏览其余实习生资料的时候，一张简单的实习生证件照引起了他与早已融为一体的共生体的悸动。

见到实习生本人之后，那种悸动感愈发强烈了。

可方为止看不出实习生有什么特殊的。

他长相出众。但脸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像才华一样令人脱颖而出。

他在琦莉·斯密斯与贾尔斯几乎快要争吵起来的时候，依然能够保持镇定、安定、冷静。这是非常宝贵的品质，但不足以打动方为止，虽然蠢货更多，但方为止也见过很多天才。

方为止甚至能够看出来眼前这个名叫羿玉的实习生不太喜欢这种人多又嘈杂的场合。实习生习惯性地半侧着身，躲避尽可能多的视线，但是没有任何想要逃离的肢体语言……好复杂的表现。

观察够了的方为止出言，将新的适应性饲养人员定下。

他在离开之前特意与实习生交谈了一会儿，但是年轻人并不买他的账，他不吃他这一套，甚至反应颇为冷淡。

方为止能够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不甘。

他似乎想要这个叫羿玉的年轻人向自己投来更多的目光与关注。

方为止终于打起了些精神。

一潭死水的生活泛起了涟漪。

3.

再次见到羿玉，是适应性饲养的试验品集体“化蝶”的时候。

打断了工作人员人机般的问话程序，方为止将羿玉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实习生最近大概休息得不是很好，面上有些疲态，眼睛总是半垂着，于是浓密纤长的睫毛就会挡住眼中所有的情绪。

方为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羿玉。

他从实习生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看得出羿玉中途不止一次的犹豫过——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将所有的事情都透露给方为止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顶头上司。

按理来说，方为止应该非常讨厌这种自作聪明的行为。

但是出乎意料，他居然没对羿玉产生负面情绪，反而快速反思了一下自己上一次与羿玉见面的时候哪里处理得不到位，居然连年轻男孩都哄不住了。

“我闻到了特别怪异的香味，然后……整个人仿佛飘浮在半空中，从上往下地看到了我自己，以及周围的东西……”

方为止没有打断羿玉哪怕一次。

直到实习生自己停下来。

他双手略微交握着坐在方为止的沙发上，目光紧盯着年长者，大概对方为止没有追问或者反复确认他经历过的离奇事情感到不安了。

方为止不需要追问，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共生体。

因为他早已与共生体融合。

“……今天，不，过去几天辛苦你了。”

正常情况下，方为止应该按照正常人的处理方式应对才对。

但他没有。

他突兀地扯开了话题，讲起了对方失踪的弟弟，然后满意地看到了羿玉眼中的诧异与不可置信。

直到实习生仓促离开，方为止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番外二 方为止2

4.

方为止并不经常与羿玉见面，他不希望羿玉，以及其他人察觉到他对羿玉隐隐的另眼相待。

但他一直暗中关注着羿玉。

方为止知道这批实习生中有人在刻意挑拨彼此的关系，并且已经将主意打到了羿玉头上。

方为止知道羿玉在刻意接近并控制白永丰，显而易见，他成功了，白永丰恨不得变成一杯水让羿玉喝进肚子里才安心。

普通的旁观者或许会觉得白永丰很没有出息，但深知内情的方为止不这么认为，他甚至非常理解白永丰。

在方为止看来，第一次尝试掌控他人的羿玉——虽然羿玉尺度拿捏得刚刚好，但一开始难免有些生涩——在这方面相当有天赋，目睹了地外生命部分真容的白永丰会栽在羿玉手中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了。

但理解，并不意味着方为止对此事持赞成态度。

相反，方为止在理解白永丰之余，觉得对方非常碍眼。

至于他为什么能够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你最近有些太躁动了。”

只有方为止一个人的办公室里，低沉如大提琴，丝滑醇厚如红酒的声音在空气中流淌，他坐在沙发上，两腿自然微分，双手交握搭在腹部。

他自言自语：“你怎么了？”

方为止的声音落下后，办公室里并没有响起第二道声音，安静了好一会儿后，他却仿佛听到了某个存在的回答一样，独自完成了一段对话。

“为什么会觉得难耐？距离共生没有多久了，不要出岔子。”

又是一阵安静。

“……我会注意的。以及，最近实验室里‘化蝶’的个体太多了，收回去一部分吧。”

“……”

“剩余的足够我使用了。”

话音落下，方为止垂下的眼睑抬起。

此时的他与平时大不相同，虽然仍是同样的一张脸，眼神、微表情，乃至周身的气场都发生了微妙却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捏了捏指节，目光看向三十七层的分析间。

人眼自然是无法穿透楼层的。

可谁说方为止用的是自己的眼睛？

在“9-4”系列计划中，所有核心研究员都知道试验品存在一种“化蝶”状态，这种状态意味着试验品会迅速成熟，却不会进行寄生行为，而是彻底消失不见。

然而真正的事实是，“化蝶”后的试验品仍然存在于这颗星球上。

它们游荡于实验室、庇护所、地表，但人眼看不到，仪器观测不到，于是它们就在人类的世界中凭空蒸发了。

方为止作为第一个与共生体融合的人类，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部分共生体，所以他能够像星球外的宇宙生命一样，“调用”一些没有共生对象的共生体。

视觉共享，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把戏。

分析间中，白永丰正在邀请羿玉去他家吃饭。

方为止揉捏指节的动作顿住了。

5.

那个感官格外敏锐的实习生在和羿玉说一些不适合传出去的东西。方为止冷眼看着、听着这一幕。

白永丰狭窄的房间里不仅容纳了两个成年男性，其实还挤进了许许多多看不到的共生体。

方为止利用那些共生体，扭曲了白永丰的声音，隐瞒了一些不适合让羿玉听到的内容。

而在羿玉思考，白永丰忐忑之时，方为止竟有些走神。

他的视线落在了床边坐着的青年身上。

床边有些些微凹陷，青年紧实而线条流畅的大腿压在上面，耐脏硬挺的布料包裹着笔直修长。

就在这一瞬间，羿玉抬头看向了天花板，稍稍呼出一口气。

而他的目光有一瞬间对上了方为止使用的共生体的眼睛。

短短一刹那，瞬息之后，方为止听到了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6.

方为止减少了对羿玉的关注。

因为事情有些失控，他低估了实习生对自己的影响。

这很有效。

但是很快出现了更大的纰漏。

星球之外的宇宙生命只忍耐了短短几天，在羿玉进行地表任务的第一天——方为止没有关注羿玉，只是涉及地表，无论是曦阳实验室还是护卫队都不可能越过他仅此而已——它投放了过去五十年还要多的共生体下来。

“指望没有大脑的东西理性思考，果然只是奢望。”方为止收到了护卫队关于地表突发情况的紧急报告，他沉默了一会儿，蓦然起身。

地表任务小队损失了一半的人手，他需要先去向幸存的两位研究员表达关切之情。这是应有之义。

他径直来到了三十七层的电梯前。

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方为止已经整理好了的表情。

但他没想到会听见陈斯衡的虎狼之词。

“我想邀请你**。”

哈？方为止表情凝固了一瞬。

好在之后羿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陈斯衡。

接下来他们总算是聊起了正事。

方为止感应到了一个偷偷跟着羿玉回到庇护所的共生体，奇妙的是，羿玉似乎隐约有点感觉……

方为止通过与陈斯衡的对话牵扯住羿玉的注意力，令偷渡进来的共生体跑走。

他看似无意，实则故意地打断了陈斯衡的话，让对方难受不已。

更重要的是，得把羿玉和陈斯衡分开。

方为止略作思考，提前告知了羿玉实习期结束的消息，并给他安排了另一份工作。

陈斯衡有些遗憾。

方为止心情终于平和了些。

7.

方为止开始重新关注起羿玉。

这并非是私人行为，而是出于方先生的立场，以及第一个人类共生体的立场，总之，他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他几乎是看着白永丰的得寸进尺。

是的，白永丰得寸进尺。

他从与羿玉独自待在一个房间里，逐渐与羿玉距离越来越近，然后开始试着身体接触，最后直接跪在羿玉身前伏在他的腿上……

这还不是得寸进尺？

所以第二天，方为止就让绮莉·斯密斯带他去地表出任务了。

碍眼的人就该弄走。

恰巧方为止可以轻松的做到。

那还犹豫什么？

说实在的，中尾広树也有些碍眼。

但因为羿玉讨厌他，所以方为止反而将他留了下来。

番外二 方为止3

8.

方为止在与宇宙生命共生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拥有漫长生命的庞大存在在寻找些什么。

管它寻找什么。方为止并不在意，只要它能够按照原计划与即将崩溃的星球共生就行。

可方为止没想到它要寻找的，竟极有可能是个人类。

“……你确定？”

办公室里，方为止眉心紧拧。

他并非每时每刻都可以与宇宙生命沟通。

沟通需要一定的条件，比如说星球自转的角度、宇宙生命的专注程度，以及一些根本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的条件。

所以每一次沟通，方为止都希望是有效的。

然而今天，它一直在嘟囔着它要找一个人。

“你从前只是在寻找什么，为什么现在确定是在寻找一个人？你是不是共生了太多人，有些被影响了？”

“……”

“你见到了？”方为止罕见地提高了音量，“什么时候？”

“……”

它告诉方为止，因为投放了太多共生体，它一时没能找到究竟是哪一个见到的，但它确定，应该是在实验室里。

因为它看到了经常出现在方为止身边的白大褂。

方为止隐隐有个猜测。

“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9.

方为止经常用共生体的眼睛去看羿玉，但去往最终处理间，将羿玉藏进自己的瞳孔里已经是上一次见面多日之后了。

多日不见，却似日日相见。

方为止告知了羿玉新的一份工作——模拟室。

一方面是，这份工作非常适合羿玉。

另一方面则是，方为止想要知道羿玉是不是宇宙生命在寻找的那个人。

尽管这么做了，方为止却没有告诉它，自己有一个怀疑对象，并且将人安排在了全是共生体的模拟室里。

如果这世间真有“缘分”，那么方为止不说，它迟早也会发现他。

如果羿玉不是它寻找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

方为止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是，更好。

10.

方为止与羿玉的交集一下变多了。

实验日志每隔三天提交一次。

别的观察员的日记提交给陈斯衡，唯有一号模拟室的实验日记单独交给方为止。

方为止不免需要知会陈斯衡一声。

“……我以为您惯例一周来实验室一次？”陈斯衡的表情精彩极了。

方为止反问：“这是惯例吗？”

无论是不是惯例，都是方为止定下的，如今他随意更改，别人也管不到他。

陈斯衡沉默了，镜片后的眼睛看向方为止，不知想了些什么。

方为止多少能够猜到陈斯衡此刻的想法。

但他不在意。

在他眼中，陈斯衡也不过只是聪明一些的草履虫而已。

羿玉第一次提交实验报告的时候，方为止正在签一些文件。

观察员提交完实验日志，却没有离开，反而直接坐在了与方为止隔着一张桌子的椅子上。

方为止含笑望过去。

羿玉双手抱臂，靠着椅背，表情多少有些郁闷：“方先生，观察员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我现在出了模拟室，眼前还有些发黄。”

方为止放下签字笔，绕过办公桌，停在羿玉身前。

他的身影笼罩在羿玉上方。

羿玉眼前一暗，抬眼往上看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方为止伸手，扶着羿玉靠着的椅背，弯下腰去。

羿玉眼神移开了一瞬，然后又强迫自己直视方为止。

“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方为止道，“以防万一，等下去一趟医护室。”

说完，他就直起身，坐回办公桌后面了。

羿玉暗暗打量了他一会儿。

“方先生，别的观察员难道不会像我这样吗？”

这是在打探有多少个观察员。方为止在心中翻译了一下。

方为止唇畔笑意更深，他作势思考了一会儿了：“似乎没有。”

对面的青年有些不太爽地抿了下唇。

方为止心情更好了。

11.

情况总是变化得很快。

方为止面对羿玉时的主动权，在一次意外之后烟消云散了。

那天星球之外的存在愈发烦躁，方为止也有些心绪不宁。

他匆匆来到实验室，还未走到办公室，皮肤之下的血肉、筋骨乃至内脏都开始了灼烧般的沸腾。

方为止一路径直走进浴室。

冷水兜头淋下，方为止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皮肤下面鼓起了条条青筋，黑色的岩浆在血肉之中流淌。

那是它在警告所有共生体，尽快找到那个“人”。

“冷静点。”方为止看着自己的眼睛，其中仿佛有黑红在涌动，“我刚才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这副模样，你差点毁了我们的计划。”

它的声音环绕在方为止耳边，它在问方为止。

——我的盟友，你在隐瞒什么？

“没有。你想多了。”

办公室外“化蝶”的共生体告诉方为止来人了。

“你最好冷静点。”方为止切断联系。

镜中的男人已经不再可怖，方为止迅速审视了自己，将湿透的衣物脱下扔进浴缸里。

方为止刚从浴缸里出来，就看到了推开门的羿玉。

12.

那次之后，方为止愈发控制不住与羿玉见面时的氛围。

实验日志没提交几次，羿玉都能坐在他的办公桌上用鞋后跟踢抽屉了。

（从此处开始与正文不同，开启if线）

“感到无聊吗？”方为止仅仅使用了办公桌的一端。

而羿玉仰躺在办公桌上，把玩着方为止放在桌上的摆件，鞋底还踩着对面的椅子。

“有点。”羿玉回答。

方为止合上最后一份文件，看向下班后宁愿百无聊赖地躺在自己办公桌上打发时间，也没有回家的青年。

“我接下来有个会议，想去听一下吗？”

把玩着摆件的手指顿住，羿玉慢慢坐起身：“可以吗？”

“可以。”方为止道，“就说你是我的助手。”

羿玉在办公桌上转了个身，盘腿而坐，俯视方为止。

“方先生，你的脾气原来真的这么好。”

这完全是在讽刺。方为止却不动怒，反而笑了：“是吗。大家都这么觉得。羿玉，下来吧，桌面很硬。”

羿玉眯着眼睛看了方为止一会儿，轻盈地从桌上跳了下来。

番外二 方为止4

13.

会议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意义。

但今天的会议不再无聊透顶，令方为止不得不分出精力思考其他事情才能打发时间。这一次，他有了一件足够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事情。

坐在他身后的“助手”显然对会议上的每一个人、会议中的每一件事都抱有着充足的好奇心。

方为止坐在他前面，但是整个房间里“化蝶”的共生体都围绕在“助手”身旁。

但是它们很小心，没有触碰到他。

仗着不被看见而做一些奇怪的事情，那是变态的行径。方为止不会那么做。

“‘火种计划’今年的物资确认已经完成了，相关物资名单在这里，请各位确认一下是否还有遗漏。”

物资名单发给了会议上的每一个人。

必须得注意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指的是坐在长会议桌前的人，并不包括坐在他们身后的助手、秘书、修理等等。

方为止并没有立刻去翻阅这份物资名单。

两三分钟后，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他身后慢慢探了出来，在方为止注视下，那只手捏住了物资名单的一角，无声而快速地抽走了。

方为止抬手，挡在唇前，掩盖住了那一点压抑不住的笑意。

在共生体的视野中可以看到，他的“助手”比会议上的每一个人都要重视这份物资名单，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地翻阅了一遍。

并且在翻阅的过程中，羿玉没有错过会议长桌上正在发言的人。

方为止静静看了许久，直到会议进程来到他自己这里。

方为止今天讲的都是护卫队的事情，羿玉没过多久大概就意识到方为止真正的身份，他看着男人背影的眼神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没有错过羿玉一丝一毫眼神变化的方为止心想，观察员大约是在思索他这么个护卫队的高层为什么会一直掺和进实验室的重要项目之中。

好奇对方为止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他人的好奇会增加方为止暴露的风险。

而目前看来，他的“助手”非常擅长解密……

一阵颤栗顺着脊背涌了上来，方为止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抬眼垂眼之时掩盖住了他那一瞬间的神态变化。

14.

每周例行会议结束之后，与会人员会通过不同的电梯离开。

方为止今天没有带其他人，身旁只有羿玉，两人进入专用电梯后，尽职尽责的“助手”却挡在了方为止面前。

伸向楼层按钮的手被羿玉阻隔，方为止自然而然地放下手，询问肩膀靠在轿壁的青年。

“羿玉，怎么了？”

羿玉单挑着眉：“方先生，刚才的会议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会议……你为什么带我过去？”

不，那是个再浪费时间不过的会议。方为止轻轻侧头微笑：“再重要的会议不都是由人组成的吗？我当然可以带你过去。”

大概是对他的回答感到不满意，姿态还有些懒散的年轻人陡然出手，压着年长者的胸膛将他推，动作又快又重，方为止的背撞在金属轿壁发出了一声闷响。

急促的气声从方为止的胸膛中被挤压出去。

“方先生。”

羿玉攥住了方为止的衣襟，白皙的手指被男人深色的衣物纠缠住，他晃了一下方为止，令男人不得不抬眼看向自己。

“你特意在我去找你提交实验日志的时候不关门洗澡，今天又主动邀请我参加什么会议……难道，你对每一个观察员都是如此？”

他在试图给我压力。方为止心里门清，就像对待白永丰一样，但是手段高明得多。

方为止无辜地道：“羿玉，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我以为那天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只是一个意外，冒犯到你我非常抱歉。至于今天……当时已经快要到会议时间了，但是你还没有离开……”

羿玉竖眉：“你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

“我的意思是……”方为止声音缓慢了一些，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嗓音非常占便宜，“我不会对其他的观察员如此。”

羿玉眼神一动，松开了方为止皱巴巴的衣襟，他蹙眉审视了方为止一会儿，蓦地转过身。

“电梯按几楼？”

方为止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前襟。

“三十六楼。辛苦你。”

羿玉没搭理他。

15.

三十六楼一到，羿玉问过怎么回到通用路径之后，直接丢下方为止走了。

方为止看着黑发青年的背影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他真正的助手仓皇赶来。

“方先生，非常抱歉——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您命我不要带人去例行会议，一定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感到非常的惶恐，但是恳请您，可以给我们一点提示……”

方为止的好心情渐渐没了。

但他没有将向助手撒气，而是解释了一下：“不，库克，你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今天的例行会议，我有别的安排而已，放轻松一点。现在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吃点好的，早点休息好吗。”

库克紧绷的情绪一点点缓和，他感激不尽地看着一如既往温和可靠的上司，却并没有发现对方眼底的不耐。

好不容易打发了助手，方为止回到了位于三十六层护卫队总部的办公室。

现在早已经过了晚饭的点，空荡荡的胃部叫嚣着不满，抽痛一遍遍袭来，方为止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之前晚饭时间，他在处理一项紧急事件。

处理完之后，羿玉就来了。

方为止当然就没有再离开办公室，直到例行会议的时间。

而现在，方为止平静地翻出了办公室里的压缩饼干，细嚼慢咽，吃了个半饱，其余的还放了回去。

这一切做完，他坐在沙发里，仰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过了许久，又想起了脾气不太柔顺的观察员压制自己时的场景。

方为止一贯喜欢性情柔顺的人，那意味着他可以省去非常多的功夫。

羿玉简直是和他的要求反着来的。

偏偏方为止不讨厌。

人果然喜欢犯贱。尤其是男人。

番外二 方为止5

16.

这一晚，方为止没有睡意。

他回到住处之后，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羿玉提交过的实验日志。

也正是因为这一晚他的注意力足够集中，并且进行了一些尝试，才发现了一些打算“造反”的共生体。

方为止可以一定程度的操纵“化蝶”后的共生体，但是对正常的共生体而言，他能够施加的影响非常有限。

星球外的东西不知道投放了多少共生体下来，多到它自己都数不过来，更别说是方为止了。

而每一个共生体都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尽管方为止更愿意将其称之为弱智。

但“弱智”也有自己的想法。

显然，它们对羿玉有些想法，想要将他偷走仔细看看。

若是在这晚之前，方为止说不定也会同意这么做，他知道羿玉那个失踪的弟弟游荡在庇护所里，也知道那个幸运又倒霉的孩子离以前的废弃实验室很近，他不介意羿玉去发现一些什么。

但是现在……

方为止改主意了。

·

17.

次日，羿玉没有遭遇突发意外。

他甚至觉得今天一号模拟室里的试验品安分了许多，之前见到过的塌陷也没有再次出现，一切风平浪静。

羿玉心中却更加谨慎了。

18.

方为止第一次连续两天出现在实验室之中。

这让所有人都感到诧异。

连陈斯衡见到他的时候表情都有些奇怪：“方先生，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是上次食堂投毒事件的后续？”

方为止：“有一定的关系。不过，那些不是重点，我只是认为最近需要在实验室里多待一些，你觉得呢？”

陈斯衡被他反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或许吧……对了，方先生，一号模拟室的实验日志一直是提交给您的，我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过。”

“是的。”方为止回答。

陈斯衡还在等待他的下文，却发现方为止居然没有下文，他对这件事的回复只有“是的”两个字。

陈斯衡：“……”

如果此刻站在方为止面前的是个正常的研究员，肯定就不会再继续向顶头上司索要这份实验报告了。

偏偏陈斯衡不是，他有天才的通病。

“方先生，我需要一号模拟室的实验日志，可以给我吗？”

方为止笑道：“我很抱歉，但是陈，一号模拟室的实验日志我无法交给你，那涉及到了另外一些事情，希望你理解。”

陈斯衡不能理解。但他拗不过方为止。

陈斯衡离开后，方为止还在思考这件事。

“9-4”系列计划，其实是他和它一开始的计划，通过更温和的方式与人类共生。

但是实验进展不如人意，而它也在短短数年间膨胀了无数倍，于是新的计划诞生了。

这个星球正在走向灭亡，而它可以与这颗濒临死亡的星球共生，给人类创造一个崭新的家园。

新计划诞生之后，“9-4”系列计划也没有被叫停。一方面是实验室不会放弃这个计划，另一方面是方为止也还对这项计划抱有希望。

试验品不是寄生体，而是共生体，只有坦然的接纳与认可才能够成功完成共生行为。

但共生体的特质决定了所有成功共生的个体都无法透露共生的真相。这是它们自我保护的方式。

19.

又一次提交实验日志。

上一次提交的时候，羿玉与方为止一同参加了例行会议，而在会议之后，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那已经是三天之前的事了。

羿玉再一次来到方为止的办公室，一切如常。

以往常常是在心照不宣的情况下，羿玉不离开，方为止也不赶人。

但是这一次，方为止在羿玉进来之后便起身，拿过一旁的外套搭在臂弯上，然后接过了羿玉递过来的实验日志。

羿玉表情不太好看。

因为方为止看起来像是在赶人，或者躲人。

以前他都有许许多多的工作，需要在实验室的办公室里待到八九点，今天怎么羿玉一来，他就要走？

“今天工作不太顺利？”

还反过来关心他了。

羿玉差点气笑了。他假笑：“不，太顺利了。”

方为止闻言直接看向羿玉，过了一会儿，他心情愈发好了，说话时的声音能够将人溺死其中。

“那就好。羿玉，方便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吗？”

羿玉没有拒绝。

20.

“这是……仓库？”

整齐摆放的各种物资一眼望不到尽头。

羿玉抬头，目测仓库大约有三十多米高，长宽不可估量。

为了来到这里，他们刚才通过了十多个验证关卡。

“上次例行会议的时候，你不是对物资清单很感兴趣吗？正好今天物资清点完毕，我们可以过来看看。这是庇护所的一个仓库，这样的仓库一共有九个。”方为止站在羿玉身侧，轻声解释。

实际上，这里不仅是庇护所的仓库，还是火种号的仓库……他们此刻，其实已经在火种号内部了。

羿玉看了许久，然后转头对方为止道：“你这种行为真的不属于渎职吗。”

方为止先是一怔，然后忍不住笑了：“应该不算。庇护所条例中没有不允许庇护所居民参观仓库这一条。”

因为普通居民根本无法通过层层验证。

羿玉发现，方为止真是怎么样都不生气……他刚才说的话已经相当过分了，方为止还一副他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他由衷感叹：“方先生，你真是个圣人。”

方为止心跳陡然加重。

旁人夸他是圣人，方为止只觉得索然无味。

羿玉夸他是圣人，方为止却觉得……自己很兴奋。

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淌的声音，拳头大小的心脏在奋力搏动，胃部略有些痉挛，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过于亢奋的躯体反应。

方为止控制着自己，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这实在是个……令我受之有愧的夸赞。”

他的伪装一如既往的完美。

可羿玉却打了个冷颤，脊背一阵发凉。

番外二 方为止6

21.

见到了仓库，羿玉心中的疑窦却更深了。

“方先生，仓库里的物资是今天刚刚确认完成的……和之前例行会议上提及的‘火种计划’有关吗？”

方为止并不惊讶于羿玉会询问自己“火种计划”相关的问题，事实上，这个问题到来的时刻已经比他预期中晚了许多。

——或许与例行会议结束当天的小插曲有关，毕竟那个小插曲或多或少地导致了一些冷却时间的产生。

而对于羿玉的问题本身，方为止也一直对此感到不解。

据方为止看来，羿玉绝不是一个好奇心非常旺盛的人，但他却常常表现出对一些事情的强烈探究欲，反复旁敲侧击“9-4-12计划”全貌是如此，对只在会议上听到过一耳朵的“火种计划”上心也是如此。

为什么？

为什么羿玉会对这些事情抱有他本不会拥有的探究欲？

有的人刨根问底会令人感到厌烦。

但有的人这么做却只会让人觉得他很坦诚。

毕竟他直接问出口了，而不是在心中揣测个不停，最终揣测出一个与世界真相南辕北辙的答案。

虽然在问出口之前，羿玉也肯定会在心中反复琢磨，但方为止相信，他不会琢磨出一个令人发笑的结论。

“实验室有许多项目，‘火种计划’也是其中之一，客观来说，‘火种计划’比‘9-4-12计划’还要庞大得多……”方为止点到为止地回答了羿玉的问题。

羿玉若有所思地再次看向仓库：“是吗。”

“就连这个仓库本身，也是‘火种计划’的一部分。”方为止紧盯着羿玉的神情，计划之外地又吐露了一部分实情。

闻言，羿玉侧目看向方为止，眉头下压：“方先生，你是在钓鱼吗。如果是不可以告诉我的内容，就别只用个鱼饵钓着我。这样很讨厌。”

方为止微微睁大了些眼睛，在注意到青年撇下去的嘴角时表情才恢复正常。

“抱歉，我不该这么做。”他非常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之前确实抱有一些坏心思。

羿玉“嗯”了一声，脚尖一转：“也没什么可看的了，方先生，可以走了吗？”

“当然。”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望不到尽头的仓库。

22.

羿玉有一次在饭点的时候去了方为止的办公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方为止每天都会随机在实验室刷新了……不过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是在上午，有时候是在下午，偶尔也会有不在的时候。

羿玉没有敲门，握住门把手往下压，房门直接被打开了。

这就说明方为止现在在办公室里。

如果他不在的话，办公室的门是被锁死的。

果不其然，方为止正在打开餐盒，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怎么抬头，只额前碎发动了动。

出乎意料，送到方为止办公室的餐盒与食堂提供的例餐几乎没什么不同，只是水果干换成了新鲜的水果。

羿玉径直走过去，坐在方为止对面，身体往后仰，右腿一抬，搭在了对面的椅面上。

“没想到你还不算特权阶级。”羿玉扫了一眼刚被方为止打开的餐盒，有些意外。

方为止拿起餐具，用一根筷子叉起了一块水果，身体前倾，递向对面的青年，见对方侧开脸表示拒绝才遗憾地收回手，将水果块放入自己口中。

咀嚼时有汁水炸开，方为止喉结滚动后才开口说话：“特权阶级吗……人类社会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存在特权阶级，即便是现在也有。就在这座研究所之中，就有人在享受物资丰饶的人生。”

“所以，”羿玉的手指点了点餐盒的盖子，“这只是你的选择，只要你想要，你也可以享受？”

方为止慢慢地将水果先吃完了：“什么是享受呢？大鱼大肉还是美色环绕？这样的‘享受’未免太轻易就能达成。我以为‘享受’是需要努力之后才能得到了，如果一开始就拥有，那不叫‘享受’，那叫‘司空见惯’。”

羿玉又夸他了：“方先生，你果然是个圣人。只有圣人才能够脱离物欲追求……”

“不。”方为止这一次反驳了羿玉，“我只是没有口腹之欲，也对为了填饱肚子而蜂拥的可怜人没有性欲，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不再追求物欲，或者说，我追求的是更加令人沉迷的精神上的满足。”

羿玉看着冷静剖析自己的方为止，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

“……这番话可真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羿玉抬了抬唇角，“和你平时表现出来的模样有些大相径庭了，方先生。”

方为止也笑了：“被你发现我的真面目了。”

他开始用餐，速度称得上是迅速，但并不粗鲁狼狈，而且将所有食物都吃得干干净净。

“这个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方为止起身倒了两杯水回来，将其中一杯放到了羿玉面前。

羿玉看了一眼水杯，然后抬眼看着方为止：“没有，只是过来看看，不可以吗？”

方为止无奈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别为难我了……”

“我在为难你吗？”羿玉认真地反问。

方为止一杯水只喝了一半就放下了，走到羿玉旁边，一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按在羿玉的椅背上，俯下身看他：“我刚才惹你生气了吗？请原谅我，我是个嘴笨的人。”

羿玉往远离方为止的方向靠了一些，双手放在腰腹上：“方先生，如果连你都算的上嘴笨，那这一层楼乃至整个实验室都没几个聪明人了。”

闻言，方为止却叹息一声：“看来我真的惹你生气了。”

羿玉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天呐，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是真生气了。

方为止舔了一下嘴唇，语速加快了一些，就像醒后的红酒，口感与风味更深：“是因为我问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不是。那是因为我刚才用词太过粗俗直白？也不是……还是因为我只顾着吃饭没有认真和你交谈？不，不是这个……那是因为——”

“因为我今天才知道是你让绮莉·斯密斯带着白永丰去参加地面任务。”羿玉笑着回答了方为止的问题，眼神却有些发冷。

方为止近距离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又是一声叹息。

番外二 方为止7

“他的品质不太好，如果你喜欢那种类型的，我帮你物色一个品质更好的，可以吗？”

方为止将羿玉的椅子转到自己面前，两只手都撑在扶手上，压低身体看着羿玉。

羿玉也在看着他：“白永丰不是宠物，没有什么品质好不好的，他是实验室的实习生，当然可以担任任何工作，唯独不该是你这种特权阶级因为一点私人原因而让他去送死。”

“私人原因。”方为止重复了一遍，“什么私人原因。”

羿玉没有回答，抿着唇看方为止。

“那就是没有私人原因，白永丰确实是作为实验室的实习生接受了一项最正常不过的工作，只是这份工作令他被困在了地面上，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目前没有任何人身安全方面的问题。”

方为止说着，语速也降了下来：“冒犯到你我很抱歉……看来我误会了你们的关系，你们是朋友是吗？为朋友出头很正常。”

“不。”羿玉否认，他坐直了，扯起的笑容里带了些挑衅，“他是我的‘预备小狗’。”

方为止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一时没有回答。

“你想知道什么是‘预备小狗’吗？”羿玉走向方为止，步步逼近，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了，“你把我的‘预备小狗’弄丢了，你必须得赔我一个。”

方为止鬓发间有些湿濡了，他抬手扯了一下衣领：

“你想要什么样的？”

“中尾広树就可以，他看起来就能做好这件事。”

“他的品质也不好，会咬人。”

“没关系，我会训好他的。”

“……他不可以。”

羿玉一下翻脸了，提高了嗓音：“你弄丢了白永丰，我向你要中尾広树你也不给我——方先生，你什么意思？”

方为止露出个和平时差不多的笑：“羿玉，冷静点，你再想想，中尾広树不可以。”

羿玉也笑了：“那陈斯衡？”

“你之前已经拒绝他了不是吗。”

“我只是拒绝了他不合时宜的邀请，没有否决他可以拥有的其他权利。”

方为止苦恼不已：“陈恐怕也不行，他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员，如果他状态不好会影响‘9-4-12计划’的进程，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再想想吧，羿玉。”

羿玉这会儿变得很好说话：“那霍俊英呢？他更方便了，他是护卫队的人，你可以直接把他给我，甚至不用经过实验室。他和实验室的研究员们都不一样，我对他也很满意。”

“抱歉，羿玉。”方为止遗憾道，“霍俊英前几天已经被确认失踪了，也是因为一次地面任务。”

“白永丰不行，中尾広树不行，陈斯衡不行，霍俊英也不行……”羿玉的声音越来越轻，他能够闻到方为止衣服上的洗涤剂味道，味道非常清淡，但是存在感并不弱，“你可以吗。”

方为止的眼神凝滞了一下。

在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之前，羿玉已经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用鞋底点了点地面。

方为止快速地看了一眼羿玉的鞋底敲点的地方，直起身，手掌一推，羿玉连人带椅子往后面滑行去。

轮椅在地面上滑行，最后撞到了墙角。

羿玉并不慌乱，依旧是那种有些嚣张的坐姿。

这可不太妙。

要知道，方为止可是羿玉各种意义上的直属上司，曦阳实验室与护卫队，乃至整个人类庇护所之中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最离谱的是，他的风评与人缘都很好。

让这样一个人像白永丰那样被羿玉拿捏在掌中，完全是一件想都想不出来的事情……

方为止的表情有些无奈，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开得有些过分的玩笑一样：“这个提议真叫人害怕，放过我吧，我会帮你物色好人选的。”

考虑到他的地位与身为年长者、上司的身份，这样的应对方式已经非常妥当了。

羿玉却非常“顽劣”，他双腿交叠，嚣张地道：“我没有开玩笑。方先生，把你自己赔给我吧，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把‘预备’两个字去掉。”

这一下，方为止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思考得太快也不是什么好处。

羿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把‘预备’两个字去掉。

方为止不小心的指甲不小心在桌面上划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响声，羿玉立刻看了过去，表情微妙且带笑。

方为止知道，羿玉在耍他，如果他真的松口答应了，年轻人又会一副吃惊的模样说“天呐我刚才只是才开玩笑而已，没想到方先生你真的会答应，可是为什么呢……”。

方为止无法答应。

即便羿玉话语之间藏了甜蜜的陷阱。

“别闹了。”方为止最终这么说道，他的目光扫过羿玉含笑的眼睛，露出了略带歉意的表情，“白永丰的事情是我没考虑周全，至于你需要的……人选，我们可以下次讨论。”

羿玉双手抱臂，反问：“如果我说不呢？”

此刻两人的身份仿佛颠倒了，这间办公室更像是羿玉的。

方为止唯有叹息：“如果你说‘不’的话，我们可以再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早些时候，羿玉在方为止办公桌上那一堆重要文件里，看到了接下来的行程，他应该需要在半个小时之后到另外一个项目组参观成果。

羿玉就道：“可是你接下来似乎要忙……”

“关于这个问题，”方为止轻轻歪了下头，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道，“也许我现在正缺一个助理？”

羿玉笑了，然后收敛表情：“也许你不缺。”

方为止无奈。

羿玉站起身，将椅子踢回去，正正好好停在方为止身前。

“记得考虑我刚才的提议，午休时间还很长，我要回去午睡了，再见。”

说完，羿玉离开了方为止的办公室，没有关门。

只剩方为止的办公室里，男人看着青年刚才坐着的位置，下颔渐渐收紧。

番外二 方为止8

23.

方为止最近在审视每一个险些成为羿玉“预备小狗”的人。

白永丰和霍俊英暂且不提，他们目前都被困在地面上。无论目前处于什么……形态，都很难影响到实验室之中的任何事情——任何事情。

余下的陈斯衡和中尾広树都是实验室的研究员，方为止观察起来非常方便，他甚至是分了一些“化蝶”后的共生体去三五不时地盯着他们，以免发生什么方为止不太愿意见到的事情。

而越是观察，方为止越是觉得他们根本不足以趴伏在羿玉脚边。

中尾広树是一只“劣犬”。主人强大的时候，他是最好用最乖的“狗”，但主人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虚弱显露，他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噬主。

至于陈斯衡，方为止对他的评价稍微高一点。

他只能当个人，做不了别人的“狗”。

于是方为止渐渐恢复了平常心。

但羿玉显然并不想让他恢复如初，时不时地就要提及让方为止赔他一只“预备小狗”的事，方为止但凡回应不及时一些，他就会责怪方为止态度不好，弄丢了白永丰还不愿意赔给他。

方为止一直都是先服软的那个。

在方先生的办公室之外，方为止是护卫队的领头人，是“9-4-12计划”的负责人，是所有人眼中的圣人。

但在方先生的办公室里，门一关，他就对羿玉毫无招架之力。

而方为止，对于目前两人奇怪的相处模式，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念头。

但方为止不想改变的，只有他和羿玉的关系。

不包括羿玉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最近几天，侯凤岐一直穿梭在曦阳实验室附近的“缝隙”中，方为止一开始只是在观察他打算做什么，在发现他是冲着羿玉来的时候，方为止就不再旁观了。

他任由侯凤岐见到了羿玉。

方为止没有出现在这次见面中，但共生体的眼睛无处不在。

24.

“……哥。”

一号模拟室的休息间里，刚摘下面罩的羿玉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侯凤岐。

他穿着一整套的防护服，站在休息间的角落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发闷。

“我以为你已经离家出走了。”羿玉将摘下来的面罩放在一旁，拨开了额前湿透的头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曦阳实验室本身就需要身份验证，更别提通往一号模拟室的层层关卡了。

侯凤岐老实回答：“我没走正门……”

“这里除了正门还有其他的门？”羿玉立时反问。

侯凤岐的脑袋左右动了动，不知在看什么。

他答非所问：“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羿玉沉默了一会儿，翻译了一下侯凤岐的话：“所以，你现在不仅自己离家出走，还要鼓动我一起离家出走？”

他当然知道侯凤岐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听听侯凤岐会怎么解释。

“不、不是。”侯凤岐一着急声音更加嘶哑了，“这里不安全，我们一起走。”

羿玉愈发摸不着头脑，但越是离奇的事情，越有可能是真的。

“这里，你指的是曦阳实验室，还是……人类庇护所？”

侯凤岐听出了羿玉的话音，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庇护所不安全。”

“离开了庇护所，我们还能去哪里？”

过了一会儿，侯凤岐才回答：“我的病可以，在地面上保护你……”

羿玉眉头一拧：“我需要时间考虑。”

他得好好思考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一号模拟室的休息间绝不是个能让他充分思考的好地方，侯凤岐最好也不要在这里多待。

紧接着，羿玉就看到侯凤岐整个人像是穿模了一样，融入了墙角中，直接消失了。

羿玉：“……”

这个世界真的没有灵异元素……吧？

羿玉没有在休息室里磨蹭太久，最近几天，他下班后都会去迫害方为止，如果去晚了，或者直接不去，可能会被方为止看出来异常。

奇怪，明明是在祸害方为止，怎么突然涌上了一股淡淡的班味……

羿玉离开一号模拟室的时候，将穿过的防护服放到了回收站，边用手指梳理着头发边离开。

25.

方为止的办公桌上放着两份未打开的餐盒。

羿玉不敲门直接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将其中一份放到办公桌对面。

“晚上好，羿玉。”

头发还有些湿的观察员坐在方为止对面，闻言随意地扯了个笑：“晚上好，待会吃完饭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浴室吗？我下午的时候在沙子里待了太久，不想回去用公共浴室了。”

听到“公共浴室”四个字，方为止的眉梢一动。

“当然可以，不止今天，你以后可以随便用。”方为止落座，将一份餐具推给羿玉，“毕竟公共浴室还是有很多……不便之处。”

羿玉这下心情确实好转了：“多谢。”

实验室的食堂一如既往，但是在方为止这里用餐，每一次都会有分量足够的新鲜水果。

羿玉也曾问过方为止，他如果不动用特权，为什么偏偏多要水果？

方为止轻描淡写地解释，因为目前人类庇护所可栽种的水果种子都是他带人从废墟里带回来的。

例餐中多一份的水果并不是方为止的特权，而是整个护卫队的特权。

羿玉的这一份，是从方为止的份例中分出来的。

“今天工作不太顺心吗？”方为止随口问道，“感觉你进来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

羿玉夹菜的动作不太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他随手放下筷子，就像是本来就打算这么做。

“心情是不太好，但不是因为工作。”

方为止闻言却不再问了。

他和羿玉越来越熟悉，明白这个时候再问下去，羿玉就会说“不是因为工作，是因为你”，然后方为止就又得想办法让羿玉开心起来，不然就全是他的错。

他不接话，羿玉瞥了他一眼，继续吃饭。

但是羿玉从浴室一身热气地出来时，方为止却将一把钥匙递给了他。

“护卫队和实验室都为我分配了房间，我目前使用的是护卫队的，这把钥匙可以重新录入实验室提供房间的身份信息。”方为止解释，“那是个单人套间，有独立卫浴和厨房……”

羿玉拿着钥匙，抬眸看方为止。

方为止也在看他，并轻声询问：“现在心情有好点吗？”

番外二 方为止9（完）

26.

方为止“看到”羿玉进入了单人套房。

年轻人环顾一周，并没有着急于重置居住者的身份信息，而是坐在单人沙发上，托着下巴，眼睛微垂，不知在思考什么。

方为止有些不解，羿玉对这间套房不满意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视野中的年轻人忽然叹了口气，手指在刚刚洗过的蓬松发丝穿梭，最后按在额头上。

方为止忽然就明白了，羿玉这个时候恐怕根本就没思索关于单人套房的事，他在想那个倒霉又幸运的弟弟，在想那个离开庇护所的邀请。

方为止的心情一下变坏了。

他本以为羿玉不会理会侯凤岐。

谁会理会一个中级教育没有完成，生了怪病在家里待了数年，一朝离家出走却又跑回来疯疯癫癫让家人和他一起到地面上去的怪胎呢？

偏偏羿玉不一样。

他的与众不同令他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件事。

方为止按着指节：“不……”

羿玉不会答应的。方为止如此想道。

可是接下来的数日，羿玉明显对折腾方为止的兴致降低了不少，他不再用话语撩拨年长者，不再时不时提及被弄丢的“预备小狗”，甚至有两天晚上都没有来方为止的办公室。

方为止一个人吃了两份例餐，咀嚼水果时仿佛在咀嚼什么人的骨头一样残酷用力。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27.

羿玉工作结束，从一号模拟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在门口等着的方为止。

“方先生？”

方为止现在不太喜欢“方先生”这个称呼了。

“晚上好，羿玉。”

“晚上好。”羿玉兴致缺缺，从方为止身旁走过，将使用过的防护服丢入回收站，随即后退着走路，略有不解的目光落在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你找我有事？”

方为止迈步跟上，时不时注意着羿玉身后的路况：“也不算是有事……只是，你没有去套房住，是有哪里不太满意吗？”

羿玉“哦”了一声：“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搬家，我偶尔会去那边洗澡，好在那里离我现在住的地方不远。”

他说着，还从口袋里拿出了套房的钥匙，随意地抛接：“你看，我随身带着钥匙。”

“这样啊。”方为止温和回答。

羿玉将钥匙放回口袋，探究地看着方为止：“你找我只是为了这件事吗？”

“不。”方为止迅速出手，握住羿玉的手腕将他带到自己身前，阻止了他即将撞到靠墙放着的推车上，“还有一件事，你之前让我考虑的提议，我考虑好了。”

“什么提议？”羿玉目光有些茫然，竟是完全不记得了。

方为止呼吸都顿了下，凑到羿玉耳边：“关于白永丰的事情。”

羿玉眼神动了下。

28.

昏暗的单人套间里，四周窗帘都拉得严实，遮挡住了高级居住区域的人造月光。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夜灯，氤氲出朦胧的暖光。

羿玉刚刚洗漱过，身上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

一身得体衣物，随时可以参加会议的年长者坐在他对面。

方为止的头发有些散乱，部分碎发遮住了眉眼，令他看起来更年轻了些——虽然他本身的年长也只是相对于羿玉而言——他被羿玉晾了有一会儿了，此刻却没有任何焦急愤怒之色，反而有几分包容地看着对面沙发上表情不太好看的青年。

“你不太喜欢我刚才的提议？”他用非常缓和的语气问道。

“嘘。”羿玉皱眉，“我在思考。”

方为止弯了弯眼睛，真的不说话了。

羿玉真的在思考。

他本以为方为止是受不了他之前的“冷暴力”，终于决定松口了，结果方为止虽然提了白永丰，却没有答应成为替代品——或者更新迭代的产品——而是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他说：比起无关紧要的宠物，我想，也许你需要一段更加健康的关系……与感情。

天呐，祝夷还有这么正常的时候。正常得羿玉都有些不敢认了。

“你知道，你的提议非常的……传统。”羿玉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意有所指，“也许不太讨年轻人的欢心。”

被指责年纪的方为止从容解释：“或许我已经称不上是年轻人了，但大概也不至于到另外一个极端。”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羿玉。

羿玉慢吞吞地接过来。

是方为止个人档案中的一部分，主要是关于他个人的一些信息。

年龄一栏，赫然写着——

“三十一？”羿玉挑眉看向方为止。

方为止纠正道：“事实上，是三十，我还没有过生日。”

羿玉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家居鞋轻轻地点在地面上。

方为止不由看过去。

这个动作，羿玉之前在办公室里也做过一次。

“你比我大了一轮。”羿玉陈述事实，“这属于健康感情的范畴吗？”

方为止的回答是：

“或许这需要实践。”

……羿玉虽然没有等到方为止松口答应自己的提议，但他还是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场景。

28.

从那以后，羿玉很少在方为止面前提“小狗”的事了。

毕竟在没有得到一样东西前的虚张声势，与真正得到后的闷声发大财是不一样的。

方为止依旧扮演着人类庇护所的“圣人”。

所有的计划都在按部就班地推动。

这是方为止整整谋划了十年的事情，即将达成之际，即便是他，也有些心绪涌动了……

“看来你即将得偿所愿。”

模拟夜景的落地窗上浮现出卷发青年的身影。

方为止与他对视，缓缓摇头：“不，那称不上是‘得偿所愿’，那是理所应当发生的事情。而我真正想要的……”

他转过身，笑容依旧：“已经得到了。”

番外三 世界尽头1

“我们要去哪里？”

羿玉躺在巨狼的狼爪之中，被拢在巨狼身前，阳光与狂风被尽数遮挡，但狼人急速奔跑时的风声呼啸入耳，令他不得不提高音量问道。

狼人无法发出人类的声音，只能回以狼的低吼。

羿玉当然也听不懂它的意思。

他成为吸血鬼不过也才短短十几分钟，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石火之间，世界就变了个模样。

沃尔夫·泰勒死而复生，德拉贡·桑切斯消失于“神言”之中，阿诺德·厄摩斯葬身于炽热阳光之下……

以及——

羿玉打开系统面板。

【当前探索进度：89.91%】

一切到最后，只是变成了系统面板上的数据而已。

羿玉关掉系统面板，有些惆怅地闭上眼睛。

吸血鬼的耳朵让他能够清楚地听到狼人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活跃而有力。

在规律的心跳声中，羿玉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醒来时是在野外。

羿玉睁开眼，脑袋没动，眼睛往旁边看去。

恢复了人形的沃尔夫·泰勒围着一件编织粗糙的草裙，在火堆旁烤鱼。

他烤鱼的手法也很粗糙，羿玉能够清楚地看到好几条鱼上面都有没剃干净的鱼鳞，也没有使用任何野外寻找得到的香料，就只是将鱼烤熟了而已——或许还有半生不熟的。

与沃尔夫·泰勒曾经在羿玉面前展现出来的厨艺非常不符。

已被阿诺德·厄摩斯转化为吸血鬼的羿玉不再需要呼吸，心脏也不会再跳动，所以即便他醒来了，背对着他的沃尔夫·泰勒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苏醒。

这给了羿玉一切安静注视沃尔夫·泰勒的时间。

但没过多久，五感敏锐的狼人就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回过头，对上了新生吸血鬼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身为宿敌，沃尔夫·泰勒明白这是吸血鬼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缘故，等到新生吸血鬼完全的掌握住了自己崭新的身体，他就不会无法控制自己的特征了。

“菲利克斯。”沃尔夫·泰勒将烤鱼随手放在一旁，想上前将羿玉扶起来，羿玉却已经自己坐起来了，他伸出去的手无处安放，就在草裙上蹭了两下，差点把本就不怎么结实的草裙蹭散。

羿玉张张嘴，却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着用眼睛盯着沃尔夫·泰勒。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被称作沃尔夫·泰勒合适，还是被称作祝夷更合适……

上个任务世界纠缠他的恶鬼，居然跟到了这个世界。

而且……

羿玉想起了自己被转化时进入的“休息室”，按照祝夷自己的解释，上面数不尽的星光点点都是他。

不止沃尔夫·泰勒。

沃尔夫·泰勒慢慢地坐下，忽然想起自己的烤鱼，扭头一看，果然有几条已经烤焦了。

狼人懊恼地将烤鱼全部拿起来，随意吹了两下，然后三两口啃完一条，鱼骨头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他实在是饿得不轻。

他一条都没有分给羿玉。

因为这个时候的羿玉已经尝不出鲜血之外的任何味道了。

羿玉数了一下，一共八条烤鱼，沃尔夫·泰勒几分钟就吃完了。

他也确实该饿了，今天实在是漫长又疲惫的一天。

沃尔夫·泰勒填饱了自己的肚子，起身正要走向羿玉，不知想到了什么，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然后转身撒腿就跑了。

三五分钟后，身上还挂着水珠的沃尔夫·泰勒回来了。

他半蹲在羿玉身前，侧头露出颈部动脉。

醒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的羿玉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沃尔夫·泰勒一只手抠着泥土：“你肯定也饿了，喝我的血……狼人的血不臭。”

羿玉有些迷茫了，这说话的语气与行事分明还是沃尔夫·泰勒，可如果真的是沃尔夫·泰勒，他不会带他远离波内堡。

“你……”羿玉一时都不知道怎么问才好。

“我是沃尔夫·泰勒，”沃尔夫·泰勒自己开口了，“但是也是祝夷。死过一次之后，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

短短两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最终，羿玉关注的重点还是放在了那句“死过一次”，沃尔夫·泰勒此时没有正经衣服，羿玉得以看出他身上没有什么致命伤，甚至没什么伤口。

他又想起了“休息室”里的祝夷，那个时候，祝夷身上的伤势与沃尔夫·泰勒一致，而在羿玉离开“休息室”之前，他看到祝夷身上的伤已经在愈合了。

而且祝夷自己都说了，他和羿玉会出现在“休息室”里，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羿玉死去，醒来时成为了吸血鬼。

而祝夷死去……因为那个时候沃尔夫·泰勒伤重不愈。

越是思考，能量消耗得越快，羿玉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腹中的饥饿感。

而面前的沃尔夫·泰勒正在邀请羿玉用餐，比人类更高的体温使得血液的馥郁也更加明显，羿玉下意识地张口，尖锐犬齿已经抵在了唇瓣上。

他忍不住地喉结滚动，下意识前倾身体。

牙齿都快碰到沃尔夫·泰勒了，羿玉才恍然回神，他还没有想好，一只手就按在了他的脑后，将他的脑袋轻轻压了下来。

“菲利克斯，没关系的。”沃尔夫·泰勒告诉羿玉。

于是牙齿刺入了血管，毒素注入，血液流出。

新生的吸血鬼都非常的贪婪。羿玉之前就吸了阿诺德·厄摩斯很多血，现在也差点没有控制住，舔平伤口时，沃尔夫·泰勒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羿玉却饱腹到有些撑了。

“……抱歉。”羿玉舔着牙齿，往后面坐了一些，克制着自己忍不住往沃尔夫·泰勒脖颈上瞧的眼睛。

虽然很撑，但他还想喝……

新生儿总是不知饥饱的。

沃尔夫·泰勒眼神有些发空，他摇摇头，盘腿坐在地上，反而笑了笑：“没关系。”

他还担心羿玉不肯喝他的血呢。

羿玉抱着腿，轻轻看了狼人好几眼，没有说话。

羿玉有些睡不着，但是沃尔夫·泰勒需要休息。

在躺下之前，沃尔夫·泰勒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说话。

羿玉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别趁他睡觉的时候离开，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羿玉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对周围的环境并不熟悉，如果在天亮之前没有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太阳一出来他就危险了。

而且他能做的已经做过了，其他任务者会将世界探索进度推进到终点，或早或晚而已，最起码现在，羿玉想休息一会儿。

还有就是，离开又怎样呢？这个任务世界有不知道多少个祝夷，沃尔夫·泰勒不会过分，别的祝夷就说不定了……

羿玉最庆幸的是，沃尔夫·泰勒在恢复了记忆之后仍然是沃尔夫·泰勒，哪怕一些事情已经从本质上发生了改变，但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变，那他就是没有变。

番外三 世界尽头2

天亮之前，沃尔夫·泰勒再次变成了巨狼。

羿玉记得，沃尔夫·泰勒原本的狼形大约有三米高，死而复生后的红狼看起来最起码有五六米，两层楼的高度。

天光一亮，羿玉就感到了困倦，此时蜷缩在狼人掌中，晒不到一点儿太阳，伴随着呼啸风声、稳健心跳与途经之地的万物之声，没多久便有些迷迷糊糊的。

直到夜晚将近，沃尔夫·泰勒才会停下，寻找食物并以鲜血供养羿玉。

如此一连十数天，吸血鬼与狼人离人类世界越来越远，停下歇脚时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荒凉，直至他们抵达所有狼人的故乡，雪山深处的绿谷。

沃尔夫·泰勒与羿玉每到夜晚都会停下来休息，所以有狼人比他们更早回到了绿谷之中。

也正是因为它们带回了波内堡之中的消息，狼人们才会破天荒地允许一只吸血鬼进入自己的领地。

因为这只吸血鬼是被强行转化的，而在他被转化之前，他是品德高尚的人类，狼人的朋友，救世主的兄弟……

而且因为羿玉还没有吸食过人血——他只喝过吸血鬼与狼人的血液——所以狼人们也没有从他身上闻到吸血鬼身上常有的腥臭味道，这使得接纳更加顺利。

“沃尔夫，你怎么会……”首领震惊不已地看着远超同胞体型的沃尔夫·泰勒。

沃尔夫·泰勒变作人形，穿上了狼人的传统服饰，他摇摇头，并没有解答这个问题，只是感谢首领接纳了他和羿玉。

同一时刻，羿玉坐在四周门窗被严密遮挡住的树屋里，他听到树屋外的声音。

有好奇的年幼狼人接近树屋，想要见识一下真正的吸血鬼长什么模样，然后被父母揍跑了。

有不了解前因后果的狼人对树屋里的吸血鬼虎视眈眈，想要砍掉吸血鬼的脑袋，拔掉他的尖牙，充当战利品，被首领派来的狼人制止了。

有沉默地靠近的狼人，只是站在不远处，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羿玉安静听着，眼前一片黑暗，但他看得到树屋中的每一样东西，看得清每一块兽皮的毛流走向。

没过多久，沃尔夫·泰勒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没让阳光洒进来，飞速闪身入内。

也是到这个时候，沃尔夫·泰勒才放下心，解释他为什么会带着羿玉来到这里。

“我有私心。”沃尔夫·泰勒诚实地道，“但不止我有私心，所有的祝夷都恢复了记忆……”

羿玉愕然看去，确认沃尔夫·泰勒没有在撒谎。

过了好一会儿，羿玉才道：“我不明白，我从之前就不明白，你们……你为什么要纠缠我？”

沃尔夫·泰勒摇摇头：“我不知道祝夷为什么要纠缠你，有些记忆我触及不到，但是我……我自己，我只想保护你，我不会对你做出失礼的事情的……”

可是你也是祝夷啊……羿玉没有将这话说出口，他实在是有些搞不懂祝夷，以及祝夷与祝夷之间的关系了。

沃尔夫·泰勒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事已至此，他只想喂饱羿玉。

羿玉现在已经能够在吸血进食的时候控制自己了，他吃了七八分饱就放开了沃尔夫·泰勒。

再强壮的狼人，也顶不住每天喂饱一个新生吸血鬼所需的血量。如果不是沃尔夫·泰勒坚持，羿玉甚至不会每天吸血。

再加上沃尔夫·泰勒前一阵子每天都在赶路，休息的时候也没有完全放松下来过，身体与精神都疲惫至极了。

绿谷中的狼人们大多居住在树屋之中，所以房屋、家居以及各种陈设都是按照狼人的体型设计的，沃尔夫·泰勒没有恢复狼形，一张堆满了各种兽皮的软床足以令他和羿玉睡下。

此时正是白天，羿玉比沃尔夫·泰勒睡得还快。

沃尔夫·泰勒睡前还在想着要准备更多的兽皮，在树屋里搭建出吸血鬼最喜欢的那种狭窄黑暗的空间，那样羿玉才会喜欢……

羿玉感觉自己睡着的时候，大概跟死去时差不多，他醒来发现自己被埋在沃尔夫·泰勒怀里，动弹不得。

好在沃尔夫·泰勒也醒了，羿玉稍微一动，他就将人放开了。

羿玉昼伏夜出，沃尔夫·泰勒也跟着改了作息，此时正是夜晚，羿玉第一次看到了绿谷中的狼人聚集地是何种模样。

狼人们住得并不近，最起码树屋周围百米都没有第二个树屋，羿玉只看到了参天大树与天上群星。

到了这个时候，羿玉才真的有他从雾霾环绕的波内堡来到了自然原始绿谷之中的感觉。

沃尔夫·泰勒了解羿玉，他问羿玉要不要洗澡。

羿玉连忙点头，赶路的这段时间，只有休息时附近有水源的情况下他才能洗澡，上一次洗澡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吸血鬼与狼人都不畏惧凉水，沃尔夫·泰勒直接带羿玉去了树屋附近的一条小溪。

吸血鬼的身体实际上已经不会再产生污垢了，羿玉洗去了身上的灰尘，很快就发现自己在水中游泳的速度比鱼还快。

沃尔夫·泰勒一个不注意，羿玉已经蹿远了。

狼人耳朵竖着，抓紧直接清洗自己。

等到狼人洗完澡，羿玉也游腻了，趴在岸边看蚂蚁搬家。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灰蓝色，在月光下如同深潭，一旁的沃尔夫·泰勒不由看入神了。

番外三 世界尽头3

雪山绿谷中的狼人生活非常的宁静祥和，他们集中圈养牛羊鸡鸭、定期外出捕猎、采摘蔬菜与果实，甚至还会耕种，与此时人类社会中兴起的工业革命截然不同。

羿玉只在夜晚的时候走出树屋，白天时会睡上大半天。

沃尔夫·泰勒用许许多多的兽皮在床上堆出了一个狭窄的“窝”，羿玉几乎有点像是被纸箱子诱惑的猫一样将自己藏在里面。

绿谷中不同于波内堡，这里每天都是晴天，太阳高高悬挂在空中，即便身处树屋之中，羿玉也能感受到炽烈太阳的存在，但是睡在狭窄昏暗的兽皮堆深处就不一样了，安全感呈指数倍上升。

羿玉总算明白为什么吸血鬼喜欢睡在棺材里了……

他有点不太能接受棺材，但是兽皮堆刚刚好。

而沃尔夫·泰勒是绿谷之中唯一一个昼伏夜出的狼人，他的作息和羿玉完全一致，这对他没什么负面影响，毕竟狼本就多是昼伏夜出，狼人也是狼。

对狼人和吸血鬼来说，耕种实在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羿玉与沃尔夫·泰勒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育种、开荒、翻地与播种。

但同为黑暗生物，狼人与吸血鬼在同一件事上的表现也略有不同。

耕种时的运动量对沃尔夫·泰勒来说可谓是刚刚好，但羿玉却没什么特殊的感受，耕种就是耕种，他没有沃尔夫·泰勒那种消耗了过剩精力后的神清气爽。

所以当他将钉耙当作扶手撑着晒月亮时，沃尔夫·泰勒正以红狼的形态在一旁刨地——今天已经播种完了，沃尔夫·泰勒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有点好奇，你在波内堡的时候是怎么发泄精力的？”羿玉随口问道。

不远处的红狼绕到树后变成人，声音飘了过来：“每天深夜我都会绕着波内堡跑一圈。”

波内堡？一圈？羿玉慢吞吞地点头，这很符合他对大型犬科生物的刻板印象。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产生了一个想法，狼人与吸血鬼的世仇……起因不会是因为“猫狗不和”吧？毕竟狼人一半时候可以归于犬科，而吸血鬼的习性与猫科十分相似……

不不不，他不应该将流了无数鲜血的争斗与简单的“猫狗不和”联系到一起。

羿玉将刚才的想法丢出脑外，这时候沃尔夫·泰勒已经到小溪里游了一圈回来了。

在羿玉变成吸血鬼之后，沃尔夫·泰勒一天起码洗五次澡，因为每一个吸血鬼都讽刺过狼人闻起来臭烘烘的……沃尔夫·泰勒不想让羿玉觉得自己很臭。

尤其是在羿玉进食前，沃尔夫·泰勒会把自己清洗得干干净净。

他最近闻起来身上只有清爽冰凉的溪水味道。

“菲利克斯……”沃尔夫·泰勒走动时脚下一串水迹，“你饿了吗？”

羿玉本来没觉得饿，但是沃尔夫·泰勒这么一说，他就感觉喉中有点干渴，看向狼人时，灰蓝色的眼睛隐隐有些泛红。

“……我们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了一天只喝一次血？”羿玉凭借意志力才没有让自己的目光一直黏在沃尔夫·泰勒的颈部。

那是流动的、温热的、新鲜的、甘甜的鲜血。

“关于这个，”沃尔夫·泰勒小声嘟囔了什么没让羿玉听到，“我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放心。”

世上仅有一只的吸血鬼，无疑是珍稀濒危生物了。

这种情况下还每天吃不饱，未免也太可怜。

羿玉警觉起来：“什么办法？我不喝人血，其他狼人的血也不行。”

吸祝夷的血，与吸其他人的血不是一回事。

羿玉不是没有尝试过吸食动物的血，但是他喝得肚子都鼓了，干渴与饥饿却没有消减半分。只有人血才可以填饱吸血鬼的肚子。

好在狼人是狼，也是人。

沃尔夫·泰勒只道：“晚点你就知道了。”

还学会卖关子了。

羿玉是个非常慷慨的吸血鬼，或者说他曾经仅有的两次经验误导了他，导致他现在吸血时会先注入足量的毒素，之后才会享用鲜血。

这让被吸血的狼人有些痛并快乐着。

与吸血鬼体温比起来，狼人的鲜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滚烫了，但羿玉一点儿都不觉得烫，“咕嘟咕嘟”地喝到饱，然后才意犹未尽地将利齿从血管中抽出，恢复了狼人的颈部皮肤。

沃尔夫·泰勒呼吸有些不稳，他盘腿坐下，额前已沁出了细汗。

羿玉吃饱了，感觉已经没有了任何世俗的欲望，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看星空。

如果他不是任务者，恐怕无法忍受再也见不到阳光的生活，但偏偏他是，所以短暂的黑暗也可以接纳。

在吸血鬼的眼中，夜晚的星月也是一样的美丽。

旁边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是沃尔夫·泰勒也躺了下来。

皎洁的月光洒下，万籁俱寂。

·

后半夜的时候，羿玉就知道沃尔夫·泰勒说的“办法”是什么了。

一头眉心有着疤痕的纯黑狼人于黑夜中现身。

羿玉认得他，月余前就是他将羿玉带到了永恒教堂。

“你现在种地也挺像模像样。”刀疤狼人的目光从整齐的耕地上略过，落到了沃尔夫·泰勒身上，从始至终没有去看羿玉。

“多谢夸奖，但略过寒暄吧。”沃尔夫·泰勒态度很冷淡，转过头时，表情有点不甘，“菲利克斯，他也是一个祝夷你可以吸他的血。”最好吸干他的血。

你们祝夷之间关系这么复杂的吗。羿玉看看沃尔夫·泰勒，再看看黑发狼人，一时无言。

黑发狼人没有在看羿玉，耳朵却在试图捕捉羿玉的声音，失败后他有些恼怒了：“我就说不必找我，他不肯吸我的血，你满意了？”

沃尔夫·泰勒没说话，嘴角却勾了下：“托拜厄斯，别这么说，菲利克斯只是不认识你而已。”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我见过他。”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前者属于托拜厄斯，后者属于羿玉。

这下，托拜厄斯从容许多，而沃尔夫·泰勒眉头皱了起来。

番外三 世界尽头4

在获悉托拜厄斯只与羿玉见过一面，带他去往永恒教堂之后，沃尔夫·泰勒眉头舒展了些：“坐骑而已……”

他声音不大，但羿玉与托拜厄斯都听到了。

羿玉努力绷着表情，托拜厄斯直接冷嗤了一声。

尽管从沃尔夫·泰勒口中得知黑发狼人也是祝夷，但这个世界有太多个祝夷，羿玉看待托拜厄斯，更多的也只是将他当成有过一面之缘的狼人。

所以……

“不，我不需要吸那么多血。”

羿玉背对着沃尔夫·泰勒与托拜厄斯。

他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脱离这个任务世界，一时饥一时饱也没什么，但是他不能说出口，因为他不知道沃尔夫·泰勒与托拜厄斯关于祝夷的记忆保存到了何等地步，知不知道任务者与任务世界的事情……

上个任务世界之中，祝夷就曾经试图隐瞒凶杀案的真相，他是有前科的。

听到羿玉的回答，沃尔夫·泰勒倒也不是很意外。况且，他心中已有了更合适的办法。

而托拜厄斯只是轻哼一声，转瞬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其实羿玉前一段时间也没有真的到一顿饥、一顿饱的地步，毕竟吃饭七八分饱更加养生，他也没饿到过。

若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上个世界的“小宁”，羿玉每次吸血肯定不会留口，但不是，陪在他身边的红发狼人沃尔夫·泰勒。

太复杂了，祝夷只要一出现，事情就会变得史无前例地复杂起来。

羿玉看了一眼系统面板，确认其他任务者正在有序推进世界探索进度，心情更放松了。

说实话，雪山绿谷中的生活与度假也差不了多少了，还是农家乐那种。

凌晨四五点钟，天空已经透出了朦胧微光，羿玉洗漱完，准备回到兽皮堆里睡个天昏地暗。

早些时候离开了树屋的沃尔夫·泰勒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并非空手回来的，手中端了一个大碗，碗中是还残余着体温的鲜血。

“托拜厄斯的血。”沃尔夫·泰勒告诉羿玉，“菲利克斯，我们不想让你饿着肚子睡觉。”

羿玉盯着那一碗血，艰难开口：“我从来没有饿着肚子睡觉过……”

那碗血被往前递了递，羿玉的目光就跟着移动。

“反正都准备好了，就喝了吧。”沃尔夫·泰勒看着羿玉的表情，被可爱到了，“不然也是浪费。”

并非所有的吸血鬼都是那么面目可憎。

羿玉舔了舔嘴唇，心中天人交战。

这并不是一碗血的事情，只要他今早松口了，以后的每一天沃尔夫·泰勒肯定都会带来这么一碗血。

“这也是托拜厄斯所期盼的。”沃尔夫·泰勒继续道，“他说在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对你的态度很不好，他心里很难受……”

“等等。”羿玉总算将自己的眼睛从血上挪开了，十分不解，“他什么时候对我态度不好了——不，问题在于，就算他也是祝夷，为什么一定要对我态度很好？”

沃尔夫·泰勒没有说话，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你说呢”。

说话间，羿玉都能闻到血的温度都有些降低了……

沃尔夫·泰勒端着碗，几乎将碗沿贴到了羿玉的嘴唇上，架势和喂小朋友吃饭差不了多少。

鲜血的味道不停地往口鼻之中钻。

怎么能拿这个来考验吸血鬼？

还是睡前半饱的吸血鬼。

羿玉闭了闭眼，低头饮血。

同为狼人，沃尔夫·泰勒与托拜厄斯的血也有不同，沃尔夫·泰勒的血味道更加清甜，像是清澈溪水，而托拜厄斯的血，像是饮料，滋味更加醉人。

一碗血很快见底，沃尔夫·泰勒见了，决定明天让托拜厄斯多放点血。

羿玉松开碗沿，饮血时条件反射的伸出来的尖牙在上面留下了两个小小的豁口。

他舔去唇边的血液，目光止不住地在碗壁上挂着的血上流连，他已经吃饱了，但是碗壁上还有，看着好浪费……

沃尔夫·泰勒用手挡住了羿玉伸过来的脸：“菲利克斯，喝我的。”

羿玉看向沃尔夫·泰勒，犹豫了下，尖牙却比他坦诚得多，已经刺入了沃尔夫·泰勒的指腹之中，他下意识地舔去了溢出来的血珠。

直到太阳升起，羿玉在兽皮堆中陷入沉眠之时，都没有松开沃尔夫·泰勒的手指。

同一时间，托拜厄斯龇牙咧嘴地在手腕上敷药，狼人的自愈能力与良好的药物能够让他在半天之内伤口愈合。

但是……

一想想，沃尔夫·泰勒每次都有羿玉治愈伤口，他只能在这里自己给自己包扎。

不爽啊。

托拜厄斯磨了磨牙齿。

也就是羿玉将佛珠给了沃尔夫·泰勒，令他汇集了这个世界之中三分之一的祝夷，否则……

托拜厄斯可是比沃尔夫·泰勒年长许多。

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了。

·

在雪山绿谷中待了一个多月，任务已经推进了许多，但距离完成，恐怕还有很久。

这一天晚上，在沃尔夫·泰勒外出捕猎之时，树屋之中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个比羿玉还要高挑许多的女性狼人。

麦色皮肤，深邃五官，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充满了爆发力。

羿玉见到陌生的狼人，面上不动声色，身体已经紧绷了起来。

“不要紧张。”女性狼人的声音非常温和，像是在同朋友说话，“我只是听说部落里多了一位来自波内堡的客人，有些好奇而已。”

羿玉接收到了她的友善，露出一个微笑：“晚上好。”

“你好。”女性狼人没有在靠近羿玉，就地坐在树根上，“我听说波内堡之前出了很多大事？”

羿玉反问：“从波内堡回来的狼人没有告诉你们吗？”

“他们知道得也有限，满脑子都是获得了几颗吸血鬼的牙齿——抱歉，我无意冒犯你。”她说着，忽然想起来眼前的羿玉就是一个吸血鬼。

“没关系。”羿玉道。

“所以，我想要问问你。”女性狼人看向羿玉的眼神暗藏着几分探究，她像是有些犹豫，“你……你是波内堡人吗？”

羿玉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狼人的目光也变了。

番外三 世界尽头5（完）

在最终之战时，羿玉见到了能够通过鲜血与其他人沟通并查探记忆的吸血鬼梅根，她是一个任务者，如果没有她，这个世界恐怕已经被吸血鬼掌控了。

从任务及平衡的角度考虑，吸血鬼之中存在任务者，那么狼人之中也存在任务者才合理。

羿玉之前以为狼人中的任务者已经作为泰勒狼人的援军参与了最终之中，只是没有与其他任务者相认而已。

但是同时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狼人之中的任务者意外错过了“主线”。

面对女性狼人很有可能是在试探的问题，羿玉沉默了一下，直接用原本世界的语言问道：“你是不是任务者？”

女性狼人呆住了：“……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最开始凭借了一句经典小品台词与喻高明相认的羿玉反问：“有什么不可以的？”

“好吧。”女性狼人挠了挠眉毛，“比起没完没了的试探，直接问确实很方便。”

一确认彼此的身份，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羿玉这下确定狼人之中的任务者确实错过了波内堡之中的大事，或者说，她一直都没有接近过“主线”，在听羿玉说了波内堡的风云变幻时，表情迷茫又惊讶。

探索世界这种任务，本来就很难找准方向，羿玉不怎么觉得意外。

反过来说，之前能够在波内堡遇见那么多任务者，已经是预料之外的事情了。

女性狼人震惊之余，忽然往身后看了一眼。

同一时间，羿玉已经知道谁来了。

扛着一头野牛回来的沃尔夫·泰勒皱眉看着树屋外的不速之客，若不是羿玉姿态还算放松，沃尔夫·泰勒已经扔掉野牛冲过去了。

“沃尔夫。”羿玉在女性狼人与沃尔夫·泰勒开口之前率先给这件事情定了性，“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她非常友善。”

女性狼人适时露出一个大地之母般温和慈爱的笑容。

看得沃尔夫·泰勒眉头一跳：“晚上好……我该如何称呼你？”

沃尔夫·泰勒少年时就离开了雪山狼乡，对于雪山中的狼人，他不算太熟悉，眼前这头不请自来的狼人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羿玉张嘴，然后卡壳了。

女性狼人嘴角抽动了一下：“……莎莉，叫我莎莉就好。我知道你们的名字，沃尔夫·泰勒以及菲利克斯·桑切斯，欢迎回到狼乡。”

说到后面，她总算是找到了一些谈话的节奏。

沃尔夫·泰勒放下野牛，点了下头：“谢谢你的欢迎。”

羿玉抬手遮住了嘴巴。

好难相处的一个狼人。莎莉非常识趣地站起身告辞了。

莎莉离开之后，沃尔夫·泰勒一个人在旁边闷头拆肉、烤肉、吃肉、洗澡，然后把洗干净的自己送到羿玉面前。

羿玉没有立刻开动，他有些迟疑地问：“沃尔夫，你在生闷气吗？”

沃尔夫·泰勒快速地看一眼羿玉，然后转头，瓮声瓮气：“没有。”

可是你看起来明明就是在生闷气……羿玉舔了舔已经自动伸出来的尖牙，低头将它刺入了狼人的皮肤之中。

他注入了很多毒素。

狼人差点坐不稳，被羿玉扶着才没倒下。

羿玉松开沃尔夫·泰勒的时候，红发男人已经无法再故意躲避羿玉的目光了。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月光格外美丽，无论是狼人还是吸血鬼在这月光中都坦诚了许多。

“菲利克斯……小玉，我不敢这么称呼你，我担心你会将我等同于那个恶鬼，可我清楚地记得我是如何在码头上一眼就注意到你的，我记得我们是如何成为朋友，如何并肩作战……”沃尔夫·泰勒的语速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可我确实也是欺骗蒙蔽了你的恶鬼，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知道你不知道如何面对我，但我没想到，在看你对着一个陌生的狼人都能露出轻松的笑容时，我还是会感到难过。”

沃尔夫·泰勒湖蓝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羿玉的面容。

羿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祝夷非常可怕。

沃尔夫·泰勒值得信任。

而当他们直接画上等号的时候，一切都乱了套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令人难以喘息。

“小玉，”沃尔夫·泰勒小声问道，“你想看日落吗？”

沃尔夫·泰勒：“我知道有个适合我们看日落的地方，那里晒不到太阳。”

半晌，羿玉点了头。

他们即刻动身，趁着天还没亮，以非人的速度前往了沃尔夫·泰勒口中适合吸血鬼看日落的地方。

那是一处断崖下方的隧道，直接贯穿山体，隧道中段绝不可能有任何阳光洒得进来，而等到太阳没那么刺眼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往断崖下靠近，在断崖的遮蔽下看日落。

至于日出，那是在山的另一面了，缺少了断崖的遮挡，羿玉不太能靠近那里。

太阳出来之后，羿玉就在隧道里睡觉，沃尔夫·泰勒悄悄变成狼形挡在羿玉身前。

羿玉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对羿玉而言，现在的白天，只是睡一会儿就度过的时间。

但对沃尔夫·泰勒而言，白天是彼此无法坦然时唯一不需要躲避视线的时刻，他可以一直看着羿玉，不用担心羿玉会不会对此感到厌烦、不适。

上一个世界的祝夷怎么回事？沃尔夫·泰勒不止一次的这么想过，那个祝夷一点都不会当人，把小玉吓得不轻……

一整个白天就在“看小玉”与“蛐蛐自己”之中悄然消失了。

天边变得昏黄之际，沃尔夫·泰勒喊醒了羿玉。

他们来到断崖下方，躲着慢慢远去的阳光。

橙红落日一点点下坠，没入雪山之巅。

一般的落日再美，也没有偷偷摸摸躲着看的落日令人印象深刻，羿玉觉得自己会牢牢记住这一幕。

暮日陨落，黑暗来临。

羿玉感到了饥饿。

沃尔夫·泰勒这一次没来得及将自己重新清洗一遍，但羿玉不觉得他难闻，只觉得血液清甜，令吸血鬼留恋不舍。

羿玉收回尖牙，看了一眼夕阳消失的方向。

“其实，你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他的声音很小，但沃尔夫·泰勒听到了。

番外四 童话1

*这个番外是我之前考虑过的一个副本，因为正文九个世界已经结束了，所以番外四的设定中羿玉没有与主神做交易，而是穿越到了新世界，篇幅不长，大概五六章。

————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猝然冒出一个闪亮亮的脑袋，仔细一看，那是个尚有几分少年气的年轻人。

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他白金色的头发上，如同流淌的蜂蜜随着脑袋小幅度地转动而倾淌，偏灰调的眼瞳里映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菲利克斯。”年轻人身侧又多出一个红色的脑袋，“你在看什么？”

羿玉动动耳鳍，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扑通一声，像是巨大的海燕落在了水里，他是过来迎接上天的馈赠的，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奇怪。

“听错了吧。”普休特打了个哈欠，拽了一下羿玉的胳膊，“我们得赶紧回去，否则大王子醒了发现我们不在会生气的。”

他们是偷偷溜出来的。

“知道了。”羿玉不甘的视线在海面上逡巡，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拖着游进深海。

两条鱼尾在水中游曳。

白金色的鱼尾比红色的要长一些，整齐排列的鳞片仿佛一块块晶莹的宝石，尾鳍轻柔地漂浮在水中，比最珍贵的人鱼纱还要绚丽夺目。

在人鱼的审美观里，尾巴越美，人鱼越美，而羿玉显然是万里挑一的美人鱼。

然而，在数年之前，羿玉还不是个美人鱼呢，他以前甚至不是个人鱼。

他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一辆满载卡车将他送到了这个世界。

这么多年过去，羿玉早就习惯了有美人鱼和会说话的大乌贼的新世界。

这个世界陆地很少，绝大多数地方都是海洋。

而人鱼，则是海中的霸主。

游了将近半个小时，两个偷溜出去的人鱼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队伍里。普休特对巡逻的人鱼比了个感谢的手势，困倦不已地与羿玉挨在一起睡着了。

巡逻的蓝尾人鱼看向队伍最前方的人鱼。

那是个鱼尾比羿玉颜色稍金一些的男性人鱼，眼睛如同蔚蓝的天空，肩膀宽厚，身形矫健，神色却略有些冷淡。

他挥挥手，示意蓝尾人鱼继续巡逻，自己则是看了一眼两个刚刚成年就敢偷偷溜出队伍的人鱼。

真是胆大包天。

大王子有些生气地想着。

·

于是醒来之后的羿玉被大王子训斥了足足一个海时，直把他训得眼睛冒圈儿。

“如果你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会将你踢出队伍。”大王子严肃地看着羿玉，“我会让他们送你回去，并且我保证，至少三年内你都不会再得到外出的机会。”

耳鳍紧紧地贴着皮肤，尾巴绷得直直的，羿玉快速瞄了一眼大王子的表情，小声道：“我已经意识到我的错误了，不会再犯了，哥哥，我不想回去。”

这支队伍是作为荆棘王国的使臣前往马丽亚王国为年迈的国王祝寿的。

身为一条刚刚成年的人鱼，这是羿玉来到这个世界十八年来第一次外出，难免有些兴奋和跃跃欲试，昨晚更是和随侍一起偷偷溜出了队伍，在周围逛了好大一圈，甚至浮到海面上看日出。

所以现在被训斥也是自找的，但是再训斥也不能让他原路返回啊，他还没有见识到玛利亚王国是什么样子呢……

羿玉没听到大王子的声音，耳鳍尖忍不住抖了抖，悄悄抬眼望去，大王子正冷脸看着他。

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哥哥，我真的意识到错误了。”

大王子轻哼一声：“你最好不是在哄我。”

“才没有，我是真心认错了。”羿玉试探地拽了拽大王子的衣摆，见他面色和缓才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想回去。

大王子握拳低咳两声，到底没再说过让羿玉回去的话。

小插曲之后，使臣队伍继续向着马里亚王国前进。

只是重新上路之后，羿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却总也发现不了，他将这件事和大王子说过之后，大王子也重视了起来。

但始终没有人赃并获。

羿玉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第一次离开王都，对外面的世界太过好奇敏感而产生了一些错觉了……

当有某些事情压在心头的时候，一开始总是惴惴难安，很快就会稍有适应，到最后这件事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焦急难安。

当数天之后，荆棘王国的使臣队伍进入了马里亚王国的王都翠里南之时，羿玉已经将前一阵子那若有似无的窥伺感抛之脑后了。

荆棘王国喜爱对称整齐的建筑风格，而马里亚王国就显得活泼俏皮许多，尤其是身为王都的翠里南，一进入城中，人鱼的歌声就萦绕在耳畔。

像是童话的国度。

马里亚王国的大臣将使臣队伍引入王宫，国王已经等待荆棘王国的来客许久了。

马里亚王国的国王是个长得非常和善的老头儿，花白的胡子与已经失去光彩的鳞片告诉所有人，他已年华逝去。

使臣队伍一路辛劳，国王也精力匮乏，所以觐见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毕竟重头戏是晚上的宴会。

一行人鱼来到了接下来一旬将要居住的宫殿。

鱼尾在水中轻轻一拍，羿玉已经窜出去数米，他一头扎进铺着柔软人鱼纱的贝壳床中，银白尾鳍垂落，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菲利克斯殿下——”普休特表情夸张地扑上去。

只见少年人鱼已经卧在贝壳床里，陷入香甜的梦乡啦。

梦中，羿玉独自一人在大海中遨游，不知为何，他居然游入了深海峡谷之中，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许多人有深海恐惧症，哪怕只是看到图片也会产生生理性的不适，心慌难受。

羿玉一条人鱼也快要患上深海恐惧症了。

他在梦中也一下警觉了起来，鱼尾狂甩往上方游。

快要离开狭窄峡谷入口之时，一条柔软的东西从峡谷之中探出，飞快缠住了羿玉的鱼尾末端。

巨大的拉力从深海峡谷中传来。

羿玉瞬间就清醒了。

番外四 童话2

人鱼腰腹以下一开始是接近鱼尾颜色的脉络，随后是零散的鳞片，过了胯骨才是线条漂亮的鱼尾。

无论是男性人鱼还是女性人鱼都会穿着材质飘逸的长袍——只有材质飘逸柔软的衣服才能够让人鱼在海中也保持衣物得体。

当然了，也有天性追逐美丽与时尚的人鱼会尝试各种新鲜又漂亮的衣服，并不拘泥于长袍。

得到了充足休息的羿玉穿着一件珍珠白的长袍，衣袖、衣摆绣有金线，肩后有披风，动起来像是蝶翼一样的翅膀。

但普休特发现，小王子今天似乎总是在走神。

“菲利克斯……菲利克斯？”

羿玉陡然回神，对上了普休特担忧的目光。

“菲利克斯殿下，您今天似乎有心事？”普休特轻轻将手搭在羿玉的手臂上，人鱼的体温很低，即便是掌心贴着也感觉不到多少热度。

羿玉将噩梦带来的阴霾驱走，打起了精神：“我只是有些没睡好——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小王子转移话题的技巧有些生疏，但普休特体贴地没有再询问羿玉不想提及的话题，顺着羿玉的意思回答说：

“快了，等大王子准备好，我们就可以前去参加晚宴了。听说翠里南的翅膀鱼片的滋味很是鲜美，殿下待会一定要尝一尝。”

提及美食，羿玉眼中也多了几分亮晶晶。

有时他也会怀念人类的各种美食，但是人鱼的构造令他们天生无法食用比自己体温更高的食物，又生活在海底，所以食物基本上全是生食，只是生食被玩出了花样而已。

但人鱼敏感的味蕾令他们可以轻松地品尝出不同鱼类，甚至是一条鱼同一部位不同时节的一丝丝区别。

人鱼是天生的美食家。

而人鱼的宴会也从不缺少各色美食。

在羿玉与普休特的期待中，大王子厄里尔总算是处理好了琐事

厄里尔觉得自己的弟弟像陆地上的向日葵，翘首以盼的目光总是追随着自己。

他压了压唇角，勉强保持着王储的端庄：“走吧，菲利克斯，是时候去参加晚宴了。”

白金的人鱼雀跃地游到了厄里尔身边。

·

海底照明主要是依靠各种可以发光与反光的矿石、翠里南王宫的晚宴在在梦幻而朦胧的光晕之中盛大开场。

羿玉坐在厄里尔旁边，目光忍不住从宴会厅中央盘旋的粉红色水母转移到了周围。

宴会厅的照明情况非常好，只是为了营造出海底特有的迷幻感才显得朦胧模糊了一些，荆棘王国举办宴会时也常常这么做，但是……

但是为什么总感觉翠里南王宫的宴会厅有点昏暗呢？

厄里尔点了点羿玉的手臂，嘴唇轻动：“菲利克斯，不要左顾右盼。”

羿玉收回目光，朝着厄里尔乖巧地笑笑。

关于刚才觉得宴会厅昏暗的感觉……大概是错觉吧？他下午没有休息好，后遗症还挺多的嘞。

翠里南王宫训练了粉水母跳舞，羿玉早就听说过这支特殊的舞队，今天见了更是觉得可爱。

这些水母通体粉红，随着音乐与歌声上下漂浮舞动之时，伞状体边缘如同弹动的果冻，羿玉看着，忍不住端起贝壳杯，掀开贝壳的缝，将里面甘甜的酒液喝下。

巧合的是，贝壳杯里的酒也是粉红色的。

好像啃了水母一样。

羿玉翘了翘唇角，耳鳍也跟着抖动了下。

晚宴正式开始，一道道美食呈上桌，每一道都能讨到羿玉的欢心。

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都好吃！

很少有今晚宴会一样让羿玉从头到尾都很开心的时候。

毕竟有时候人鱼也有野蛮的一面，鲜血淋漓的海豚肉也曾被呈上桌，更别提自诩先锋美食家的奇葩人鱼们尝试过的各种难以言喻的食材了。

在羿玉享用美食之时，政治家们已经悄然交锋过了。

马里亚王国的国王为自己的小女儿择定了婚事。

对象是另一个国家的王子。

这一切与荆棘王国的两兄弟无关，厄里尔滴水不漏，羿玉全程只顾着美食。

马里亚王国心中惋惜，他最想选择的女婿当然是荆棘王国的厄里尔或菲利克斯，但一方面是荆棘王国没有流露出这个意思，另一方面却是每当他想要引出话题的时候，总是会有各种各样干扰的因素。

几次下来，马里亚王国国王不得不相信好姻缘命中注定了。

人鱼强求不来。

马里亚王国的国王看了一眼新鲜出炉的女婿。

算了，这个胖头鱼也挺好的，至少胖头鱼憨厚老实，这样的人鱼信守承诺，必定能够在马里亚王国即将到来的动乱时，护住他的小女儿。

而就在离马里亚王国非常近座位上的羿玉，此刻正有些犹豫地盯着刚刚端上来一道菜。

生鲜章鱼足。

他之所以会对美食感到迟疑，因为这章鱼足实在是太新鲜了，正在羿玉的注视之中扭动呢……

但是今晚宴会的每一道菜都让羿玉非常的中意，所以在面对这道让他有些犹豫的菜色时，羿玉没过多久就选择了尝试。

他用叉子取了一块章鱼足，放入口中。

羿玉身旁上菜的侍从极力推荐这道菜，确实有他的道理，初入口就是非常生脆的口感，却又不失韧性与嚼劲，羿玉的表情渐渐转好，就在眉头即将彻底舒展之际，羿玉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刚才感觉到章鱼足上的吸盘粘在了他的喉管上……

羿玉咀嚼的动作停住了，碍于目前正在晚宴之上，他并没有露出什么十分明显的表情，但是滚动了好几下的喉结彰显着他正在试图将喉中的食物咽下去。

他成功了一大半，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羿玉总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厄里尔注意到一旁的弟弟慢慢放下了叉子，手往一旁饮品的方向伸去，这本没什么，但羿玉一连取用了四五个贝壳酒。

厄里尔直接看了过去。

不熟悉羿玉的人，肯定看不出他的一些小表情和小动作，但是厄里尔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弟弟此刻有些说不上来的慌乱。

“……菲利克斯，怎么了？”厄里尔立刻询问。

番外四 童话3

羿玉小声又迅速的声音略微带着些听不太出来的颤抖。

“章鱼，在我喉咙里动。”

厄里尔刚才与马里亚王国国王交谈了几句，还没注意到刚刚端上来的新菜色，此刻低头一看，发现是正在扭动的章鱼足。

吃章鱼足的时候感觉嘴巴里有东西在动，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刚才羿玉喝了四五杯贝壳酒，还是觉得嘴巴里……不，是喉咙里有东西在动，这就不太正常了。

厄里尔放下餐具，拍了拍羿玉的背：“跟我来。”

说完，他抬起头，对着马里亚王国国王与附近的宾客歉意地道：“失陪一下。”

人鱼的一场晚宴通常要持续很久，毕竟深海里又没有什么特别分明的时间概念，所以中途离座也称不上是失礼。

羿玉与厄里尔离开了宴会厅，到最近的休息间里，这里的照明情况就比宴会厅里要好得多了。

周围没有了其他人，这个时候羿玉才不再掩饰自己的表情，面露难色地捂着喉咙。

厄里尔坐在他旁边，将手放到干净的蓄水池里晃了晃：“张嘴我看看。”

羿玉面对着厄里尔张开嘴。

他到现在还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厄里尔面色凝重，他目前并没有看到羿玉的喉咙里有任何东西，他一手扶着羿玉的脸，一边问道：“现在还是能够感觉到有东西吗？”

羿玉小幅度地点点头，尾巴都绷直了，一动不动。

见状，厄里尔只能试着用手指摩挲喉管里有没有什么眼睛看不到的异物。

羿玉忍着干呕感，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厄里尔一向端庄得体，羿玉从没见过哥哥这么凝重又着急的表情……

可是喉咙里真的有东西在动。羿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猛地偏过头，干呕了几下。

厄里尔用另一只手拍着羿玉的背。

“我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也没有摸到什么东西。”

等到干呕感渐渐消退，羿玉试着吞咽了几下，表情稍微好看了些：“好像，好像没有了……”

厄里尔的表情也舒展开了，他叹了口气：“菲利克斯，以后还是不要尝试章鱼足了。”

羿玉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等到兄弟两个一起回到宴会厅的时候，羿玉心有余悸地将只动过一次的生鲜章鱼足推到了一边。

余光里，厄里尔也和他做了一样的动作，还转过头来确认了羿玉没有再贪嘴才放下心来。

厄里尔真的是个好哥哥。羿玉心中感慨，转身到异世界，能够遇到这样的好兄长，以及温和善良的父母，真的是他的福气。

不过，羿玉平时很少与厄里尔待在一起，大概是因为平时小的时候厄里尔需要接触王储教育，而长大了之后厄里尔又总是非常忙碌。

反而是这次出使，羿玉才接触到了更加真实鲜活的厄里尔。

就像是生鲜章鱼足一样，不吃到嘴里真的不知道它居然会活动得这么厉害……

然后再除了生鲜章鱼足之外，翠里南王宫的其他菜色没有让羿玉再失望过。

一场晚宴，持续了近六个海时。

回到住所的时候，羿玉已经开始打哈欠了，产生的泡泡不断地往上飘。

深海之中几乎透不进阳光，寝宫之中的宝石散发着淡淡荧光，将泡泡映成多彩的颜色。

羿玉换了更加舒适的睡袍，像翻车鱼一样，懒洋洋地陷在贝壳床中，早就忘了晚宴时恐怖的章鱼足了。

更加幸运的是，这天晚上羿玉也没有再做噩梦。

没有梦到幽深不见底的深海峡谷，也没有梦到缠绕在他尾鳍上的柔软触手足。

香甜的梦想陪伴他来到午后。

虽然人鱼的国度终日不见阳光，但是一天也大致分为二十四个海时，翠里南王宫的晚宴在凌晨四点左右结束，羿玉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

整个宫殿都在沉睡之中，前一天刚刚熬了大夜，人鱼也得好好睡上一天。

因睡眠质量格外之高而最早醒来的羿玉在洗漱用餐之后，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虽然说身为客人他不好随随便便在别人的家中乱晃，但马里亚王国国王将这座宫殿安排给荆棘王国的使臣团作为临时居所，羿玉至少可以自由地进行垂直面的活动。

他本打算游到浅海去。

浅海的氧气更加充分，人鱼在那里会更加舒服，大概类似于人类在午后睡午觉醒来时那样的感觉。

但是刚刚上潜数百米，羿玉就忽然想到了来马里亚王国途中察觉到的窥伺感。

虽说在进入翠里南之后，那种感觉就消失不见了，但被厄里尔耳提面命过一次，羿玉还是不太敢单独行动了……

他厌厌地坠落回寝宫。

在一个翻身看到第二个醒来的人鱼是谁的时候，羿玉心中立马升起了一万分的庆幸，还好他没有乱跑。

因为在熬了一个通宵之后，第二个醒来的人鱼正是厄里尔。

厄里尔看到羿玉从上面飘下来，握拳挡在唇边低咳了几声。

羿玉先是有一瞬间的心虚，然后很快意识到自己什么坏事还都没来得及做，立刻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厄里尔，早、下午好。”

厄里尔颔首：“下午好，菲利克斯。”年长的人鱼看了一眼羿玉的脖颈，不太放心，“你的喉咙现在还有异物感吗？”

羿玉感受了一下，摇头：“没有了，可能就是太久没有尝试过章鱼，昨天吃了一个太过新鲜的，有些反应过度了。”

“那就好，不舒服立刻告诉我。”厄里尔交代完，也没有再询问羿玉为什么会从上面飘下来，只确认过羿玉已经用过餐了才离开。

羿玉知道，厄里尔去忙了。

王储也不是好当的。

仔细想想，羿玉似乎从来没见过厄里尔休闲娱乐过……

好惨的厄里尔。

直到傍晚左右，荆棘王国的人鱼才接连睡醒，一个个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番外四 童话4（完）

满脸疲惫的普休特游到羿玉身边，两条人鱼齐齐发了会儿呆，普休特才找到一个感兴趣的话题。

“菲利克斯，昨天你和厄里尔殿下怎么一起离场了？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厄里尔殿下在宴会时离开……”

普休特摸着下巴仔细回想。

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厄里尔殿下中途离场诶。

羿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喉咙，第无数次将章鱼足放入了自己的食物黑名单之中，他没有说得太详细：“一些意外，虚惊一场，我和哥哥很快就回到宴会中了。”

普休特想想，好像确实只有一小会没看到羿玉与厄里尔。

那就是没什么大事啦。

小王子的侍从彻底放心了，一看旁边，小王子已经在咕嘟咕嘟吐泡泡了，看来是早将前一天的意外忘掉了，正在试图吹出最饱满圆润的泡泡。

普休特一下子也振奋起来。

也跟着吐泡泡。

两条年轻的人鱼在吐泡泡的时候，经历了一场盛大晚宴而陷入宴会后遗症的翠里南王宫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马里亚王国国王终于起了床，他的小女儿正在让侍从们收集联姻王子的信息，因国王年迈而野心勃勃的人鱼们也没有闲着，更多的人鱼还是在讨论前一天晚上的宴会。

“荆棘王国的小王子，他的尾巴真的漂亮极了，像是投入浅海的晨曦，他一进入宴会厅，比所有宝石都要闪亮……”

“荆棘国王的白金宝钻，但凡是个人鱼都有所耳闻，倒是他的哥哥，那位大王子之前倒是没有什么传闻。”

“他的哥哥也不错，当然啦，还是小王子的尾巴最漂亮，真想向他请求一块换下来的鳞片，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昨晚除了美人鱼，还有胖头鱼，天哪，小公主真的要嫁给那个大脑袋国家的胖头鱼王子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国王陛下已经确定小公主的婚姻了……”

“……”

羿玉没有离开寝宫，但过往的经历令他早已习惯了成为其他人鱼谈资与关注点的事情。

遥想当年，他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可是个i到不能再i的i人，然而成了人鱼，还是一条拥有稀有尾巴颜色的人鱼，i人也得学会躺平认命。

再说了，他们聊他们的，羿玉又不出去，倒也还好。

·

荆棘王国的使臣团在马里亚王国待了近五天，随着所有前来为国王贺寿的来宾抵达，比欢迎晚宴更加盛大的庆典即将拉开帷幕。

马里亚王国国王的生日在晚上庆祝，但是白天也没闲着。

荆棘王国的使臣们被邀请着一起巡游翠里南，参加音乐盛典，到了晚上还有生日宴会。

人鱼的巡游与花车游行差不多，羿玉与厄里尔坐在同一个鲸鱼背车上，厄里尔多少为他遮挡了一些目光。

厄里尔有些不赞同地看着羿玉，他一早就提议过为羿玉推掉巡游，但是羿玉难得有些兴趣，还是硬着头皮来了，现在就有点蔫蔫儿的。

大王子坐得笔直，为羿玉遮挡外界目光。

好在巡游时，其他人鱼与巡游队伍不会离得太近，他们只能看到鲸鱼背车上一白金一浅金两条鱼影，别的就看不到了。

羿玉感激地望着厄里尔：“谢谢你，厄里尔，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荆棘王国也有巡游，不过羿玉都没参加过，倒是厄里尔……

嗯？羿玉有些想不起来厄里尔有没有参加过了，应该是有的吧，毕竟他可是王储，怎么可能不参加巡游呢。

羿玉还没来得及深思，厄里尔将羿玉飘起来的头发按下去，并用绸子系上，他的动作很灵巧，没几下就完成了一系列动作。

羿玉晃了晃脑袋，耳鳍末端仿佛流纱，与头发一同在海中漂浮。

他笑得眼睛弯弯：“谢谢你，厄里尔。”

厄里尔略微弯唇。

等到晚上生日宴会的时候，羿玉就学乖了，每一道菜无论看起来多么合胃口，他都要等厄里尔先品尝过，确认没有小惊喜才会入口。

“厄里尔，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在宴会的时候吃这么多吧？”羿玉好奇地小声问道。

厄里尔“嗯”了一声：“倒也还不错，这道也可以吃。”

羿玉立刻挥舞着叉子，品尝最新的一道菜。

马里亚王国国王的生日宴会，他是全场最开心，也是最快乐的人鱼。

他仿佛摆脱了岁月的桎梏，重新回到了鱼尾中充斥着数不尽力量的时候。

年迈的国王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看得许多人鱼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渐渐地有些害怕了。

国王的大臣躬身询问：“国王陛下，您是否需要将酒水更换成饮品？”

国王笑呵呵的，根本没有听到大臣的声音。

宴会厅里莫名安静了下来，羿玉也放下了叉子，察觉到了宴会厅中暗中涌动的不和谐气氛。

厄里尔皱了下眉。

国王一杯酒接着一杯酒，恍若未觉，在王后忍不住上前询问之时，他的手一松，喝了一半的贝壳酒飘走了，他也倒在了王后的怀中，脸上还带着笑意。

然而他的耳鳍都灰白坚硬了。

王后一顿，然后惊叫出声。

人鱼的歌声是世间至美之存在，而人鱼的尖叫足以令无数人耳膜刺痛。

在王后的尖叫声中，一位将军起身：“有人公然毒害国王——”

仿佛一个预兆，数不尽的人鱼士兵从宴会厅外面涌入，顷刻之间就将整个宴会厅包围了起来。

每个人鱼背后起码都有五个人鱼士兵。

这是，宫变。

·

马里亚王国的王宫上演一出大戏，登场的演员羿玉都认不全，他与厄里尔以及荆棘王国的使臣团待在一起，等待着一方胜出。

无论如何，马里亚王国都不至于伤害其他国家的宾客，否则那可是会演变成大事件的。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起身高呼的将军似乎想要从王后手中获取某样重要的东西，但王后一直不松口，将军环顾一周，矛头忽然指向了最近的荆棘王国使臣团。

“王后陛下，荆棘王国的国王只有两个王子，如果他们今日在此葬身鱼腹……”

王后大惊：“你疯了？这么做，你难道可以置身事外？”

将军面色冷硬：“我不在乎马里亚王国，也不在乎你的子民，我只想要国王三年前从海面上俘获的巨轮。”

王后这才明白：“你想去陆地……为什么？海洋那么广阔，你为什么要去干枯狭窄的陆地？”

“这就与你无关了，巨轮在哪里，告诉我。”将军目露凶光，羿玉与厄里尔身后的士兵已经在靠近他们了。

羿玉多少知道些陆地的情况，因为陆地面积狭窄，人口自然也不多，马里亚王国这名将军口中的巨轮也不是他前世的那种战舰，而是当前陆地人能够制造出来最能抵挡风雨与灾害的大船……

这名将军索要巨轮，倒不一定是为了要去往陆地。

也有可能……

“荆棘王国有两个王子，可是……”普休特呆呆道，可是菲利克斯殿下的哥哥前些年已经病逝了啊。

那眼前这个，坐在羿玉身旁的大王子厄里尔……

是谁啊？

羿玉茫然地看向厄里尔。

怪不得，怪不得他印象中没有什么厄里尔具体的事例，来到马里亚王国厄里尔所做的每一件事，在他心目中都极为罕见，不是因为厄里尔破了多少例，而是因为那些事情都真的是厄里尔第一次做。

可是厄里尔是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羿玉努力回想，好像是他和普休特偷偷到海面上看日出，听到了一声巨响，回到使臣队伍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大家印象中的大王子厄里尔。

厄里尔叹了口气。

羿玉浑身鳞片倒剥，整个鱼都要不好了。

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那么多年，从没听说过这种可以混淆真实的神秘力量。

“厄里尔”看向僵持的王后与将军，宴会厅阴暗处陡然游出无数柔软触足，每一条触足都庞大到不可思议，脸盆大小的吸盘叫人鱼看了头晕。

羿玉愕然看到，厄里尔背后也有一条肉粉触足，那条触足与他的身体相连，完全没入了他的脊骨中。

“小人鱼。”厄里尔笑了，“你听到的巨响，是我抓了一个合用的陆地人，瞧，我看起来是不是很不错？”

羿玉立刻朝着与厄里尔相反的方向弹去，他的鱼尾不止漂亮，还很有力，所以全力游起来速度飞快。

“快跑——”

眨眼间，羿玉已经游出了宴会厅。

迎接他的不是翠里南王宫的长廊，而是数条纠缠在一起的触足，它们像是网一样笑纳了自投罗网的小人鱼。

在最后一瞬间，羿玉听到了马里亚王国王后极具穿透力的尖叫：

“深海峡谷里的怪物苏醒了——”

羿玉被触足兜住了。

无数触足摩擦发出近似于人鱼语言的声音：

“小人鱼，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

羿玉眼前一黑，莫名生出一种“居然如此，果然如此”之感。

这是为什么？

——全文完。

完结啦~完本感言

这本是我第一本百万字完结的，今天也本该是非常圆满的一天，但是只能说都有意外吧。

今早十点多的时候，我的作者后台弹出来消息，这本因为一些内容不合适所以停止分发了。

哎，有些读者可能知道我之前已经写过两本，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暂时看不到了，至今还没有放出来。

没想到我还是没有把握住番茄的尺度。

从十二点多开始，我就一直在修改前面的内容，第一卷修改完了，第四卷修改了一大半，这一卷是重灾区，所以一下午加一个晚上也没搞完，没有办法在完本的时候放出来了，等我之后再努力吧。

我以后还是得注意写作的题材和尺度，这件事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

关于前面修改的内容，多是一些细节描写，不用在意，第四卷结亲后半段改了一部分，也调整了人物关系与感情线，但是总体而言，无伤大雅，不需要重新看的。

不过将近半天过去，我心里倒也看开了点，写到了这里也多少有点百万字完本的开心与喜悦了，让大家在之前看了这么多牢骚，哎呀没办法，小天使们和我一起品尝这本书的喜悦与苦涩，也挺有仪式感的。

这本书不提成绩如何，追读倒是挺不错的，说明有许多的小天使在追连载，非常感谢大家。

因为我自己是不太喜欢看连载的，每天都需要等更，就会觉得抓耳挠腮，所以就格外佩服追读的大家，挨个抱住啵啵啵。

当然啦，养肥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是这么做的——尤其是我自己更新不算稳定，超级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

这本书的第一章是在23年的11月发布的，到现在将近十个月，开书之前我真的没想到会写十个月，回头看去，好恐怖的一个时间，但是每天好像也就那么过去了。

羿玉与祝夷，怎么说呢，我现在反而不会像是一开始那样去剖析他们之间如何如何了，我倒是觉得有些无从分析起的感觉。个人认为这种下笔的转变也很有意思，因为他们作为一本网文的主人翁，似乎也真的像我、像你、像大家一样拥有了复杂的一面，不再是只言片语，或者几段就可以简单总结的脸谱化角色了。

下午我在修文的时候，也相当于是回顾了第一卷的小玉，感觉好陌生啊哈哈，小玉是怎么成长到现在这一步的呢，完全不知道了，真的是我写出来的吗？我还挺喜欢这种茫然感的。

当然啦，在故事之外，回过头看，也发现了以前的文笔与现在的也有不同，倒没有一直在成长，现在看第二卷，虽然远超我一开始预备的篇幅，但故事脉络连我自己都很喜欢，就是在结尾的时候笔力不足，稍微没有撑住宏大的场面，这也与我没有存稿有关。

当天的章节当天写，就没有存稿时悠闲，并且能够反复为一个剧情点考虑，所以我下一本，应该会多准备一些存稿再发出来。

之前暗暗告诉过自己再也不写同人了，可是这两天又有了一个新脑洞，于是一天晚上随随便便就收不住笔地写了五千字……

我决定再考虑考虑。

目前的计划就是，先修改前文，争取将这本恢复推荐分发，因为有前车之鉴，我这一次行文有在收敛克制，虽然字数到了百万字，但也算得上有个头绪。

在恢复推荐分发之后，我应该会捉虫改错字，因为完本之后好像就不可以再修改了，所以改成完结状态得慎重才行。

如果能顺利完结，那当然就更好了。祝我好运吧。

言归正传，到这里羿玉和祝夷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大家不要遗憾，我也不会遗憾。

番外卷的四篇，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正文进行了补充，同时将一些遗憾之处变得更加令人可以接受，我自己写得还算轻松，就是一直在努力压着字数，生怕又一个不注意扩展太多了……我是有这个前科的。

那么最后的的最后，祝大家和我一切顺利，有机会再见吧~

挥手┏(＾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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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6已恢复推荐分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