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桑榆再醒来, 已经是两天后。
她浑身疼痛欲裂,呼吸间是药味,夹杂着她熟悉的香。
叶桑榆缓慢地转转眼, 耳边传来轻声:“还难受吗?”
向非晚摸她的额头, 手有点凉, 她因此蹙眉,半晌大脑都做不出反应。
向非晚端来水,用调羹喂她喝水。
咳嗽时, 浑身好像都要散架了,温水滋润下, 意识开始回流。
那天,她为了Pin说的神秘大礼, 用尽所有力气才闯过最后一关。
尤其是最后的爬坡, 她像是被吹下来的蜗牛,爬上去, 掉下来, 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人倒在地上,意识都有些迷离。
Pin的那条信息,她一遍遍在心里重复,所以一次次地爬起来。
最后一博,她狠狠地咬破自己的手臂, 这会让她攀爬时疼痛, 进而保持一丝清醒。
最后一次攀爬, 身体因为耗尽体力本能想要放弃, 咬痕的疼痛让她浑身逆鳞拂起。
她愣是咬着牙爬到顶峰,伸手去摁顶端的按钮, 身体却失去控制,整个人压上去。
全场响起呜呜的叫声,预示着她取得最终胜利。
人也彻底累昏,之后再发生就不知道了。
向非晚替她补充完整:“之后我上去抱你下来送医院,你几乎吐了一路,医生给你检查,打针,问题不大,主要是累的,之后你一直睡觉,睡到了现在。”
叶桑榆怔怔地望着白色的棚顶,向非晚喂她多喝几口水,打电话让冬青去买粥。
冬青回来时很心虚,叶桑榆半靠在床头,淡淡地打量她。
她垂头认错:“我那时进去就走偏了,走到旁边的密室去了。”
叶桑榆明显不信,可冬青也不能当着向非晚的面说,这都是向总的主意,她非让我抛弃你,非让我走旁边的小门。
冬青当时也不理解,既然是玩,又何必那么认真,把叶桑榆累得昏迷,人吐得一塌糊涂,也不知这玩得什么,分明是遭罪。
叶桑榆手腕无力,喂粥也只能向非晚代劳。
她稍微有点力气,长长地吸口气,哑着嗓子问:“你故意的是不是?”
向非晚疑惑地啊了一声,她冷冷地笑:“还装?故意折腾我,是吧?”
向非晚摇头,表示这次奖品真的很丰厚。
“我不缺钱,也不缺房子,不缺车。”叶桑榆扭头不喝粥了,向非晚端水给她漱口,附和道:“确实不缺,但谁会嫌钱多,钱多想干嘛都可以,做公益也不错,你以前不是一直很想做的吗?”
叶桑榆喝了水,靠在床头歇口气,浑身还跟散了架似的。
她沉默半晌,问:“我手机呢?”
“这里。”向非晚从桌边拿给她,没解锁前心悬着,点进去看到Pin的信息:醒了联系我。
她下意识要回复,注意到向非晚歪头看她,她抬手指了指门。
“醒了就赶我走。”向非晚巴巴地眨眨眼,“我也不说话,不会影响你的。”
她懒得说话,又指了指门,向非晚站起身:“那你快点,医生说了你的身体乏着呢,需要休息为主。”
叶桑榆瞪她,没好气:“我为什么会这么累,到底是因为谁?”
向非晚勾起笑:“是我,是我。”她夸赞叶桑榆的力气,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叶桑榆打给Pin,直奔主题问神秘大礼是什么在哪里,Pin让她休息好了再说。
“我现在就想拿到。”
“你的体力,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叶桑榆垂下头,她现在手机都是撂在肩膀上,没力气拿。
“那你跟我说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参加比赛,你为什么要给我神秘大礼,为什么现在才给我,之前为什么不给我呢?为什么……”
“你好多为什么。”Pin打断她,“我没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决绝冷漠的话,让叶桑榆有点受挫,颇有一丝委屈:“这次不是我找你,是你找的我。”
“听你这意思,那我不该给你?”
“不行,得给我。”她抢先道:“你说话算数才行。”
临挂电话,叶桑榆吐槽现在的人都是忍着神龟,一个比一个能忍,干脆烂在心里头得了。
“你没有隐瞒什么吗?”Pin反问,叶桑榆想了想,她其实也有秘密,“我以前没有,后来别人都有了,我才有的。”
“这么说,你变成你最讨厌的人了。”Pin说完挂了,她愣是没来得及补刀呛回去,狠狠地抖了下肩膀,手机掉床上了。
没一会,响起敲门声,她没搭理。
门慢慢被推开,向非晚露出巴掌大的脸,小声说:“我可以进来么?”
“不可以。”叶桑榆拒绝她的,向非晚还是推门进来,“你打完都不叫我进来。”
她没力气吵嘴,靠在床头,闭着眼再没做声。
偶尔叶桑榆偷偷眯着眼观察,向非晚坐在旁边,有时会摆弄手机,有时则是静静陪她坐着。
更多时候,向非晚会看她,似乎怕她发现,看几眼会移开,再很快移回来。
叶桑榆心里默默地叹气,叹了半晌,反问自己:你叹气干嘛?
下午苏稚过来探望叶桑榆:“你可终于醒了。”
她以为是担心,哪知苏稚下一句是:“你不醒,我都进不来。”
苏稚意有所指,瞥了瞥眼,意思是向非晚:“这家伙,看门比监狱都严。”
一句无心的话,戳到叶桑榆的伤疤上。
向非晚淡淡眺了一眼,苏稚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放下营养品转移话题,聊起她那天的帅气表现。
“我看了直播,真佩服你,看你瘦巴巴的,还有劲儿的,”苏稚站在床头,扯了下被子,“手臂怎么样了?”
手臂自然也被包扎上了,来到医院,医生都诧异,一度以为咬痕是自虐倾向造成的。
后来得知是玩密室逃脱,医生更费解,现在年轻人玩游戏这么拼?
向非晚几乎全程没说话,默默地给叶桑榆削水果皮,切好小丁放到碗里。
苏稚余光时常看向向非晚,看她切水果的动作,熟练已经不能形容,切丁的时候更像是在做手术,手法游刃有余。
苏稚聊着聊着,把话题扯到读书时,先问叶桑榆大学在哪读的,读的什么专业,之后又问向非晚。
向非晚淡淡抬眸:“你不知道?”
苏稚知道她的意思,话里有话道:“你直接说,免得我浪费时间啊。”不用她调查。
叶桑榆如此一想,也瞪大眼睛,她也没问过向非晚的大学在哪里读的,只知道硕博连读。
“你浪费时间,跟我没关系。”向非晚递过小碗,“桑榆,你吃点水果,还有你,探视时间到了。”
向非晚下逐客令,苏稚嘁了一声,起身道别走了。
叶桑榆扎着芒果丁吃,甜爽可口,头也不抬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读的本科。”
“在国防科技大学。”没有片刻的犹豫,向非晚指了指旁边的梨子:“梨子也吃一点。”
傍晚,叶桑榆吃了点粥,昏沉沉又睡着。
等她能从床上下来,是又过了两天,走路还是腿抖,浑身发酸。
叶桑榆坚持出院,向非晚只能依了她,回家她钻进书房,忙起工作上的事。
她现在的工作,名义挂着向总的助理,实际上干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是身在曹营心不知在哪的事。
6月底的股东大会,对叶桑榆至关重要,她不敢掉以轻心。
周日叶桑榆的体力终于恢复大半,她赶紧和Pin联系,Pin这次把大礼包放在相邻的市——津川市,具体地点是一家咖啡厅。
叶桑榆虽然不理解,也没细问,开车准备去津川市。
去之前,她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按开之后射出绿色伞状光束,她冲着车身扫描。
扫描到副驾驶时,嗡嗡嗡小盒子震动,最终她从手套箱里摸出个智能设备,不知是跟踪的,还是监视的。
叶桑榆扫完之后,黑着脸回到车里,副驾驶只有向非晚可以坐,一定是她装的。
她出门时,向非晚正好去公司了,冬青在楼下,看她脸色不悦,问怎么了,她没做声,给向非晚发了个信息:以后再敢往我车上装东西,你试试看。
向非晚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发来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冬青央求她,非要跟着她一起。
“不许泄密,要不然……”她做了个封喉的动作,冬青赶紧点头,等车子开出市区,聊起密室逃脱那天的事,冬青说了实话:“是向总让我离你远点的。”
果然!叶桑榆哼了一声。
叶桑榆这几天没上班,关于她的话题热度不低,网上也是,公司也是,都在讨论她的爆发力惊人:“咱们单位那么多男同事,不乏长泡健身房的,都没干过你啊。”
叶桑榆靠着椅背,扶额感慨:“我能说我也没想到吗?我感觉自己都要死了。”
历经这一遭,叶桑榆重新认识了自己,她的体能远比自我认知还要强。
“这几天公司还有什么事么?”叶桑榆眯着眼,看着窗外一缕缕绿色飞驰而过,风穿过她的指尖,呼呼的风裹挟着冬青的声音,“事儿倒没有,就是这几天你没来,向总也没来,大家都知道她在你这。”
“嘛意思?”叶桑榆坐起身,扳着她的椅背,“有人说闲话?”
事实上,可不是说闲话那么简单。
冬青反问她:“你知道向总今天为什么突然回公司了吗?”
“你赶紧直说。”叶桑榆急性子,照着椅背给一拳,“少跟我玩文字游戏。”
“唉。”冬青本不想说,但思来想去,主动说:“咱们公司和北斗集团,还有光明集团不是一起在竞标嘛,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的方案提前泄露了,向总作为主要执行人,被叫回去问责了。”
冬青越说越不乐观,推测股东们会利用这次机会弹劾向非晚,连同之前股市下跌的账一起算。
叶桑榆没太大反应,冬青反倒纳闷,回头瞟了一眼:“你怎么没反应?”
“你想看什么反应?”她望着窗外,心里想的却是,这大概是天助她,这能在她夺权的路上再加一个砝码。
不过会是谁呢?叶桑榆也没分析出来,这个项目,只有部分高层知道。
叶桑榆进而想到向非晚上次深潜,特意去鲸鱼岛附近,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她翻出手机发信息给Pin,Pin一点也不意外,回了句:你现在才问。
Pin给出的答复,与她猜想的相似。
鲸鱼岛被秦熙盛租下,10年间的开发和使用权都归他所有。
那是秦熙盛最初举报扫毒的地方,他最终选择那里,能做什么呢?
Pin让她大胆猜猜,她顺着毒品的线索,问:□□?还是制毒?
信息发过去,她心里想的是,不会吧……
Pin:对。
车子驶入津川市,她跟Pin说了一声,Pin反问她: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把地点设置在津川市吗?
她当然好奇,只是委屈地表示:你不是说我是十万个为什么,不想让我问么?
Pin爽快地回答:秦熙盛的初恋,因他而死,他作为补偿,给她父母开了三家店,咖啡厅,花店和蛋糕店。
叶桑榆和Pin聊天,每次都能开启新大陆。
她很想亲眼见她一面,Pin:不见。
之后,Pin不回复了。
车子停在咖啡厅么口,叶桑榆没动,也拦住冬青。
她以腿脚不便,让路人帮忙取了纸箱,她们在附近观察了一会,店面生意不错,客来客往,估计收益相当不错。
“这是繁华地段,肯定赚钱。”冬青回头问她打算怎么办,她没做声,看着店里的工作人员。
没多久,一对老人,领着一个小男孩,看年龄大概10岁左右,三人一起往里走,店员热情打招呼。
叶桑榆借着店里的灯光,看孩子的眉眼,和秦熙盛有点相似。
“这不会是秦熙盛的孩子吧?”冬青也看出来了,叶桑榆拍了拍她的椅背,“找人,盯着。”
她们赶回到京州市,已经是傍晚。
冬青有心跟着一起,顺便看看她纸箱里的秘密。
“等我先看完再说。”叶桑榆抱着纸箱上楼,冬青只能先回去了。
叶桑榆心急,一路加快步伐,没想到拐过墙角,看见高挑的身影立在门口。
向非晚听见动静回过头,眉眼间的倦怠还没散,扬起的笑,底色仍是疲倦和劳累。
她拒绝向非晚帮忙拿箱子的提议,单手抱着,指纹解锁,门开了,她挡在门口,问:“你来做什么?车里装监视还不够吗?”
向非晚眨眨眼,敞开拎袋的封口,露出酒瓶:“晚饭待会儿到,这酒是自家酿的,最后一批,想给你尝尝。”
她不接监视的话茬,那基本上就是实锤了,叶桑榆回头警告她:“不准再往我车里装东西,听见没有?”
“好。”向非晚乖乖道:“我也是怕你有危险,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那你可以提前告诉我啊。”
“告诉你,你还让我装吗?”
“不让!”她很凶地回,明明她也在向非晚车上装了设备,而且是出狱没多久就装了……
说话间,向非晚贴着她后背,她下意识往前走两步,人跟着她进来了。
叶桑榆累得没力气和她争论,壮壮乐颠颠地围着她们。
向非晚从兜里掏出狗粮,趁着叶桑榆回卧室喂给它,摸摸狗头夸奖:“好狗好狗。”
叶桑榆拿着剪刀准备开箱,注意到门缝的阴影,她回头看了一眼,向非晚果然站在门口:“什么东西那么神秘?”
她索性把箱子放床下,冲向非晚摆手:“去,不许堵在这。”
“不会是情趣玩具吧?”向非晚靠着门框,恹恹的样子,似乎很累,“我不比小玩具好玩吗?还不用充电?”
“你要点脸。”叶桑榆洗完手,坐在桌边休息。
冬青很快过来送吃喝,不忘问叶桑榆看了没,她也挺好奇那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门突然被拉开,向非晚探头看了眼,淡声道:“看什么?”
冬青连忙找借口溜了,她们两围在桌边开始吃饭,向非晚去厨房拿来两杯子。
“我不喝。”叶桑榆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你最好不要喝醉,吃完饭赶紧走。”
“那我自己喝。”向非晚自斟自饮,一口饭没吃,连干了三杯酒。
酒色殷红,像是陈酿佳酿,酒香浓郁,闻着很舒坦。
席间,向非晚吃得少,喝得多,叶桑榆夺过她酒杯:“你别在我这里喝多了,我可不伺候你。”
“不会醉的。”向非晚笑了笑,眉宇间锁着愁云。
叶桑榆观察半天,发现她死气沉沉的,很明显是有心事,问:“泄密的事,怎么样了?”
向非晚的手,明显顿了下,继而又要喝一杯,她抬手给压住:“跟你说话呢。”
“嗯。”向非晚盯着被她压住的手腕,肌肤相接,抬起头时,淡淡的笑道:“就不太好。”
至于怎么个不太好,她又是逼着又是吓唬,向非晚才跟她说。
这事儿已经惊动GEU,也惊动了海洋环保局,下午向非晚接受高层的询问。
连带着之前股市下跌,还有之前一些叶桑榆不知道的事,总归是任职总裁期间得罪不少人,这次大家都站在对立面。
“大家?”叶桑榆想起董正手下的15个高层,“那么多股东都认为是你泄露的?他们没脑子吗?你泄露这个对你有什么好处?”
向非晚抿嘴笑,托腮歪头看她:“你相信我。”
“别笑嘻嘻的,说正事。”
向非晚点点头,脸颊微红,眸光也有些迷离。
现在的结果就是,高层正在核实,核实期间,她的决策权失去绝对主动权,重大事宜需要由所有股东投票决定,换言之,她被削减权力。
叶桑榆噢了一声,淡声道:“那等核实完不就好了?”
向非晚浅笑,略有一丝怅然道:“结果并不重要,很多时候,大家就是需要找一根鸡毛当令箭。”
叶桑榆问她打算怎么办,她笑呵呵地说:“我要是有天真的穷途末路,居无定所,你能收留我不?”
“你觉得呢?”她反问时想的是,向非晚不可能会有那一天。
假如说真有那天,她的性子必定会收留。
向非晚眨眨眼,认真地想了想,说:“你会的。”
被说中想法,叶桑榆内心非常不爽,板着脸否认道:“你想多了,我不会。”
向非晚也没流露出失望,只是笑了笑,自嘲道:“那我真得完蛋咯,这次的事还真得很严重,你不收留我,我也没脸再来找你了,那样看来,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以前论天,现在论秒……”
叶桑榆瞪她一眼,打断她:“少在那胡说八道。”
“是真的呢,”向非晚拿过她的杯子,给她倒酒,埋头说:“有好多事想和你做呢,趁着我还没下台,趁着我还有钱,我们一起做一做吧?”
“不做。”
“那我只能以公司名义举行,让他们都来。”
“……”
向非晚把酒递给她,眼尾有些红,喃喃道:“就跟我喝一杯,行吗?算是提前饯别的酒。”
“什么饯别?”她压着心里的酸涩,明明什么都还没发生,这样悲观的态度,真的不像是向非晚,难道这次真的很严重?
“就是,”向非晚顿了顿,举杯的手,抵着额头,垂眸措辞着:“就是等那日到来,我可能会彻底从你的生活中消失。”
“然后,”复又抬起头的人,眸光潋滟,泪水氤氲眼眶,声音有些哽咽,分明是要哭,却又笑着说:“然后彻底还你一个自由的空间,再也不纠缠你了。”
只不过几句话,叶桑榆的心像是被谁剜了一刀,疼得心口悸动。
她仰头灌掉满杯的酒,酒气直冲天灵盖,啪的一声把酒杯拍在桌上,起身盯着向非晚打的眼睛,恶狠狠道:“向非晚,你TM给我记住,这辈子,除非我不要你。”
她脸颊爆红,像是害羞,但语气凌厉道:“你要是敢自己走,我就打断你的腿,丢进笼子里,听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