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 叶桑榆才昏沉睡了会儿。
6点20,她习惯性地睁开眼,撑着疲乏的身体坐起来, 瞟见旁边睡着的向非晚, 眼睛有些红, 或许后来又哭了吧……
叶桑榆重新躺下,向非晚往她身边凑了凑,抬手抱着她才算是安稳。
她不是故意发脾气, 每次听向非晚说到死,她的身体里似乎形成恶性循环, 单是听这个字,都会浑身难受。
她擦去向非晚眼角残余的泪, 轻轻叹了口气, 她闻着冷香,许久后再次入睡。
最后, 叶桑榆还是被手机吵醒的。
顾所长已经让当地警方把人送到高速路口, 京州警方把李家母女接上车了。
叶桑榆道谢,麻烦顾所长直接把人送到疗养院:“那边,我会打电话,会有人接应。”
她拿着手机去了客厅,壮壮哼哼唧唧地蹭她,她摸摸狗脑袋, 给疗养院那边打电话。
往次都是冬青联系, 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如向非晚所说, 她下达命令,他们一样毕恭毕敬, 她放了心:“那就劳烦各位了,一定要保护好她们。”
叶桑榆简单洗漱,换了套T恤和短裤,临出门去卧室看了一眼向非晚,人还睡着。
她就露着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带着壮壮下去遛弯。
壮壮兴奋地又跑又跳,在草丛里穿梭。
西子湾昨晚后面很快就来电了,大家都猜测昨晚打架的当事人,是她们这栋楼的。
如今见叶桑榆浑身是伤,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么漂亮的姑娘,被打成这样,真的是太没人性。
叶桑榆倒无所谓,牵着壮壮,偶尔吼几声慢点跑。
壮壮跑远了又跑回来,在她腿边绕来绕去。
她们又去了公园的长凳,中午天气炎热,公园树荫下也空无一人。
叶桑榆坐在长凳上休息,望着层叠交错枝叶背后的窗格,那里是她的家。
这个角度能看见……她头一次发现,坐在这个角度,其实仔细看,能看到窗格里是否有人影。
现在窗格里的人影,必定是向非晚,那岂不是以往她晚上偷窥,向非晚都会看见?她暗暗地捶了一把长凳,敢情早就暴露了。
壮壮还没玩够,叶桑榆已经收到向非晚的信息:小叶,我想吃豆腐脑和油条。
她回:想着吧。
信息发完,叶桑榆叫上疯跑的壮壮:“走了,给你妈买豆腐脑去。”
到家,门从里面被打开,她刚迈进来,向非晚软软地扑到她怀里。
她没动,浑身热气蒸腾:“别粘包赖,让开。”
向非晚抱着她蹭了蹭,脸枕在她的肩窝嘀咕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唇角动了动,却没有像往次那样狠心说:我就是不要你了。
向非晚蹭着她,非让她摸摸,她胡乱摸了两把,敷衍道:“好了好了。”
穿这么少,还让她摸,不摸出感觉才怪,叶桑榆感受着前面的柔软抵着她,脸愈发得滚烫:“吃不吃豆腐脑了?”
向非晚这才去厨房拿碗,她去洗手间简单冲了个澡。
两人吃罢早饭,向非晚提议带她去医院换药,叶桑榆摇头拒绝。
她们现在的关系,还不适合暴露在公众面前,她故意说得阴阳怪气:“宁可直播自己都要和我闹翻,现在又和我成双入对,你觉得合理吗?”
“哪里成双入对嘛,周围那么多电灯泡。”向非晚冷哼表示不满,叶桑榆扯她耳朵,“你还哼?都不否认直播的事,果然是你搞的。”
向非晚只是笑,像是在默认。
“所以方案泄露,也是你,是吧?贼喊捉贼。”
向非晚还是笑,摸摸她的手背,歪头琴她的掌心,养得叶桑榆松了手,脸红地嗔道:“便泰。”
向非晚被迫留在家,叶桑榆去医院,开车的,是突然从医院赶回来的林映棠。
“我没让你回来啊。”叶桑榆纳闷,“你这多折腾。”
“人家舍不得你呗,”向非晚一旁故意说风凉话,“毕竟是你的心仪对象,不回来接,怎么追你啊。”
叶桑榆甩她一个白眼,意思是你消停的吧。
“你给我一个琴琴,我就安静了。”向非晚凑过来,叶桑榆躲开,“你要点脸,还有外人在呢。”
“哟,林映棠,她说你是外人。”向非晚笑。
“……”
林映棠听她们吵完架,被迫吃了份狗粮,叶桑榆又问了冬青的情况,她开车带着人往医院去了。
叶桑榆坐上车,看见后排的鲜花和零食,冬青的,还没来得及吃零食……她心口痉挛的疼。
叶桑榆先去处理伤口,医生记得她:“你这手我都缝好几回了,你不想要了啊,嗯?你这姑娘。”
叶桑榆的耐药性,让她再次体会到锥心之痛,无处躲,无法缓解,她咬着毛巾疼得满头大汗。
医生看着都红了眼,无奈道:“你下次注意点,咱就一只手,爱惜着点。”
叶桑榆没动静,软在椅子上休息,医生让林映棠进来,给她喂口水。
林映棠皱着眉,满脸的疼惜,给她擦擦汗,喂了口水。
叶桑榆勾起笑,无力地摆摆手,意思是没事。
林映棠轻轻叹了口气,扶着她又喂几口水,在手机里写:好好照顾自己,你是最重要的。
她摇摇头,认真道:“大家都很重要。”
叶桑榆缓了好一会儿,有点力气,人也不哆嗦了。
林映棠扶着她,两个人慢慢往ICU去了,叶桑榆说起她的后悔:“我不该让她去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其实怪不得她,但也确实因为她不够强硬,冬青才有机会外出,明明那时还伤着。
叶桑榆问起半夏:“就是她那个姐姐,你看见了吗?”
林映棠点点头,叶桑榆又问:“还在那里吗?”
她摇摇头,叶桑榆嘟囔:“人都伤了,还不在身边陪着,这是亲姐姐吗?”
半夏确实不在病房,里面是向非晚安排的人,林映棠也在身边,倒也够用。
冬青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幸好是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林映棠拉来一把椅子让她坐着。
人全身几乎都被纱布包扎了,可见创伤面很大,周围的仪器滴滴响,也说明伤得很重。
叶桑榆看得心口骤然紧缩,她捂着心口,缓解一股股阵痛。
连带着她的伤口也疼,叶桑榆用力按压胸口,吸吸鼻子,强忍眼泪叮嘱:“这次等她醒了,哪都不许她去,就让她安生养着,你看住了。”
林映棠单膝跪下,手机凑到她眼前,写着:我要留在您身边,这边向总安排人,我更担心你的安全,你应该知道,这次秦熙盛的目标在你,没成功他也不会死心,所以我以后会寸步不离。
叶桑榆一下午都待在医院,直到傍晚,林映棠开车,带她去了疗养院。
陈芳芳已经休息了,李母守在旁边,说起那天她们走后,有人来云林寺找麻烦,幸好是住持把她们转移到地下,才不至于被找到。
叶桑榆自知给寺庙添了麻烦,她专门给住持打了电话,住持却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也是这次聊天,住持告知她,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云林寺,至于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叶桑榆怔了怔,愣在原地。
很多事情,从最初走到现在,已经偏离最初的轨道。
她是普通人,终究弱小,人或者事,出乎她的意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她们从疗养院回来,向非晚拿出来一盒药的粉末,能促进伤口恢恢复的。
她简单洗了澡,向非晚给她上药,聊起今天的事,她满满的愧疚藏不住。
向非晚宽慰她:“人生都是有剧本的,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冬青也看过这个剧本,认为这是所有剧本里最好的那个,所以才选择这个。”
叶桑榆垂着头,揉揉泛酸的眼眶:“我们也是么?”
“是啊。”向非晚以前最不信命,但随着年龄增长,随着她的见闻,她愈发相信生命里很多事的发生,都是一种必然,“这不单是我们的选择,也是别人的选择,所有的选择相互作用,走向我们个人力量不可控的那一步。”
就像是叶桑榆入狱,父亲的死亡,如今她的现状……一切都没办法更改。
“如果再来一次呢?”叶桑榆喃喃道,“或许再来一次,也未必会现在好吧。”
“是的。”向非晚笃定道,“我们总是会美化我们没走过的那条路,其实到最后,人生都会充满缺憾,这才是常态。”
叶桑榆垂头半晌不做声,向非晚处理完伤口替她包扎好,把人抱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哄道:“小叶,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没办法掌控所有的。”
强大的向非晚承认了自己的渺小,她又何尝不是呢?她比不过向非晚。
向非晚抱起她回卧室,今天要早点睡,明天晚上有一场硬仗。
叶桑榆的打算是先暴打秦熙盛,之后再报警,让经常把人抓走。
向非晚抱着她,安抚道:“你尽管打他,出了气再说,其他交给我。”
叶桑榆闭着眼睛,舒口气道:“总之不能让他再跑了。”
天未亮,他们已经换了辆不常用的车子,往津川市去了。
津川大酒店,302包房。
她们为防止打扰到旁人,整个3层全都包下了,去吃饭的,看似热闹,男女都有,但都是自己人。
叶桑榆守在监控室,向非晚伪装成了服务员,林映棠在楼下。
万事俱备,只等秦熙盛自投罗网。
晚上20点,秦熙盛低调现身大酒店后门。
他自然也带了不少人,一路开来几辆车停在路边。
秦熙盛坐在车里,左右观望半晌,戴着帽子下了车。
他一冒头,叶桑榆便在对讲机里通报,林映棠咳嗽一声表示收到,向非晚也嗯了一声:“我这边没问题。”
孩子,由一对年老的夫妇带着进来。
秦熙盛率先抵达302包房,进门之前,照例是左右观望,进了屋只留条门缝。
孩子推门进来,一下子扑进秦熙盛的怀里叫爸爸。
秦熙盛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还算慈父的表情,他抱着孩子,亲了又亲。
叶桑榆为此稍微推迟了行动时间:“向非晚推着蛋糕进去,如果秦熙盛有良心,他不会露出声色,那就等孩子过完生日再动手,如果他敢当场来硬的,那咱们也不管。”
按照她的计划,林映棠看住后门,层层楼道布置的都是自己人,她会下楼去找向非晚汇合。
计划按照预期进行,秦熙盛点的菜陆续上桌,小孩子坐他旁边,他一口一口喂着,算是少见的温馨画面。
秦熙盛买了两份礼物交给孩子,小男孩张罗吃蛋糕,他摁了服务铃送蛋糕。
向非晚发丝高挽,露出漂亮的鹅颈,喉间那颗痣,尤为明显。
她戴了口罩,但对于叶桑榆而言,哪怕只有模糊得轮廓,她都能认出来这个人。
门开那一刻,秦熙盛回头一瞥,眸光定住了,跟钉子一样狠狠盯着向非晚。
“先生,需要点蜡烛么?”向非晚淡声问。
秦熙盛咬着牙,冷冷地盯着她,咬牙道:“我自己来。”
秦熙盛余光瞟着门口,门留了缝,他稍微歪头,看见了叶桑榆。
他知道,今晚在劫难逃,眼神示意警告向非晚,不要当着孩子的面乱来。
“如果需要,我们可以给您唱生日歌。”向非晚说着,回身招手,一群人涌进来,带着可爱的面具,秦熙盛来不及拒绝,孩子已经表达了喜欢。
叶桑榆狠狠盯着秦熙盛,目光与孩子对视,会柔柔地笑。
“和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和所有的幸福说嗨嗨……”一群人热热闹闹,孩子闭上眼睛开始许愿,烛光晃动,照亮孩子纯真的脸,也照亮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与无形硝烟。
叶桑榆指了指门口,意味明显。
秦熙盛阴沉着脸,没做声,但低头那一瞬,爱怜地望着孩子,摸了摸孩子脑袋,说:“宝贝,吃完蛋糕就和爷爷奶奶回去吧,爸爸这边还有点事。”
小男孩不大情愿,叶桑榆送给他一个礼物:“小朋友,祝你生日快乐,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啊?”
“我想做警察。”
一句话,让现场的气氛有点僵,叶桑榆摸摸他的头:“你可真棒,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平等地保护每个人?”
小朋友点点头,不哭也不闹,挥手跟秦熙盛告别。
临到门口,向非晚突然叫住小朋友:“你不和爸爸拥抱告别啊?爸爸会难过地哭鼻子哦。”
小朋友折回来,踮着脚扬起双臂,秦熙盛险些红了眼眶。
他俯身把孩子抱起来,紧紧地抱住,深吸口气,喃喃道:“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听话,要好好吃饭,不能贪玩。”
像是天下的寻常父母一般,对着孩子,秦熙盛也有他身为父亲的期许,只是他也知道,他没机会看孩子长大了。
他抱着孩子往门口走,此刻也才发现,门口也站了一堆人,显然都是她们的。
那群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的手臂被叶桑榆扳住,示意他到此为止。
他深吸口气,慢慢放下孩子,透过门缝,看着孩子和老人离开。
门,关上,叶桑榆丢掉头上的装饰,向非晚慢慢带上白色手套。
秦熙盛瞟了一眼空荡荡的窗边,那是他刚才为了抽烟开了通风的,此刻夜风灌进来,闷热干燥。
“来吧。”秦熙盛从兜里掏出□□,冷笑道:“看看今晚谁会是第一个吃枪子的人。”
叶桑榆那一瞬间有点慌,她没想到秦熙盛直接往死里上走,她身体僵硬那一瞬,向非晚突然抬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枪,指着秦熙盛:“要不然我们两个一起吃枪子,要不然来试试运气,我这把□□里,有6个弹仓,我取出,5颗,留下一颗子弹,敢么?”
秦熙盛眸光阴狠,枪比了比窗口:“那就来这里比,叶桑榆去门口。”
向非晚也示意她过去,她的担心都写在眼里,向非晚笑了笑,似乎在让她放心。
“那我先来。”向非晚转动弹仓,暂停,对着脑袋,轻轻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