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过后, 四名玩家被安排在了专供使臣落脚的客栈内，位于皇城内部，离皇宫的距离不远。

在风里吃了一下午的沙子, 又在骆驼和马车上颠簸，吃饱喝足后，人很难不感到困倦, 王爱民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葱花也向另外两人打了声招呼后就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夜烬燃正准备回房睡下，一转眼看见白湮昼换了件夜行衣, 紧身的黑布料完美贴合肌肉曲线，勾勒出久经锻炼的精干身材。他推开大门向外面走去，看样子要趁着夜色去探索。

“这么卷？”他没忍住说道。

白湮昼的脚步顿住了，缓缓回过头皮笑肉不笑道：“习惯了, 我不太在乎其他玩家玩游戏的节奏，你很介意？”

夜烬燃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倒没有, 你随意, 我先去睡了。”

他并不是个很喜欢努力奋斗的人，工作全是生活所迫, 加入游戏成为店主后, 系统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给他发催命符一样的工作指示，害得他没什么机会好好休息。难得这几天主神消停了一会儿，他可不想在玩游戏放松时还去卷。

白湮昼没再说话, 出去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夜烬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能入睡, 打开地图看了下白湮昼的坐标，发现他正在满城乱跑, 不知做些什么。盯着移动的小光点一会儿后，他确实变得更困了，自然而然地沉入梦乡。

沙漠地区的阳光很灿烂，昼夜温差大，环境剧变下他根本没办法不醒来。刚睁开眼，他就听见葱花在外面走动的脚步声，常年混迹副本的玩家睡眠更浅，起得也很早。

夜烬燃洗漱整理后，用发绳将头发扎成一束，长发终究是不方便行动，还有点闷热。

“哟，你醒了。”

葱花正在客栈一楼和谁聊着天，回头就看到夜烬燃从楼梯上走下来。

夜烬燃的睡意还未完全过去，抬眸看了眼和葱花交谈的人：“早，睡得怎么样？”

被他注视的巴丝玛礼貌地回以一个微笑，微微欠身。

葱花看上去精神不错：“我不认床，倒是白湮昼去哪里了？今天早上起来没有见到他。”

“还没回来吗？”夜烬燃有点疑惑，走到了两人身边，“巴丝玛，一大早来找我们，是发生了什么事？”

巴丝玛柔声道：“是陛下命我来的，想邀请各位今日一同巡视城里的集市。唐国与我们通商已久，街上有专卖唐国瓷器和丝绸的店铺，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物件，几位大人感兴趣吗？”

葱花向夜烬燃投去了征求意见的目光，他们初来乍到，还未掌握什么线索，这种NPC突然找上门的情况很可能预示着某段剧情的开启，她很想立刻答应下来，不过白湮昼不在场，其他两人又没醒，不敢轻易做决定。

夜烬燃指了指二楼，示意葱花去把王爱民叫醒，然后对巴丝玛说道：“没问题，何时出发？”

“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诸位准备好后随时可以启程。”

葱花快步上楼的时候，客栈大门被人一把推开，白湮昼逆着光站在门口，衣服换回了原先简单干练的唐装。

夜烬燃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不爽，白湮昼现在才回来，昨晚不知偷偷抢跑了多少进度，他还是头一回在副本里碰见掌握信息量比他高的玩家，真是太过分了。

与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夜烬燃不希望自己懵懵懂懂地被人带着过本，他想永远掌控副本的动向，把自己置身于一个相对安全的高位。

压下心中别扭的心情，夜烬燃面带微笑地向白湮昼问道：“吃过早饭了？国王陛下找我们一起去巡视集市，你还有精力吗？”

他实则想暗讽白湮昼昨晚自顾自地外出探索，到了白天理应会受到睡眠不足的身体惩罚。没想到白湮昼丝毫没有疲惫感，神采奕奕地挑了下眉：“当然没问题，随时可以出发。”

真是十足的怪物，不能拿一般人类的标准去衡量他，夜烬燃勉强地扯起嘴角，视线投向了楼梯口。

葱花正扛着睡眼朦胧的小孩哥走下楼梯，双臂有力，步履稳健，好一个宽大伟岸的肩膀。

“嗯，啊，唔……”王爱民被扔在地板上后迷迷糊糊地揉了下眼睛，“怎么了，天亮了？”

“不是你真的很能睡啊！”葱花用力拧了下王爱民的耳朵尖，“就你这态度怎么敢进绝境副本的？”

“哎哟哟放过我！”王爱民疼得原地蹦起，困意完全消散了。

巴丝玛在白湮昼回来后不久就离开了，葱花向清醒过来的王爱民转述了刚才发生的谈话，王爱民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为了表达自己态度端正，当场打开系统商店购买了一系列的射击类武器。

夜烬燃干巴巴地说道：“我们是去参观，不是去零元购……”

虽然有人买道具他很高兴，但一想到队友一个比一个奇葩，他就有点担心自己接下来的游戏体验。

平时别的玩家都会经历这些吗？

“放心吧，我这是未雨绸缪，等下无论碰到了什么样危险的情况，我都可以用手中的枪保护你们。”王爱民信誓旦旦地说道。

没有再和小孩哥废话的必要，四人一同钻进门外等候已久的马车内。

车轮滚滚向前，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略有些颠簸，这种令人晕眩的乘车体验并没有持续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

皇城外，以国王为首的微服私访队列恰好抵达。

四人陆续下车，夜烬燃手持行商身份，不方便作为代表和国王交涉，于是退后一步，示意白湮昼上前。偏偏白湮昼不喜欢也不习惯和NPC友好交流，不情愿地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就这样僵持起来。

最后还是王爱民挤着笑脸跑上去，殷切地说道：“陛下，我们这边准备好了。您看接下来……”

“哈哈，不必拘礼，”国王看着很高兴，阳光撒在脸上熠熠生辉，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随我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步行向前，目标闹市区。夜烬燃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队列靠后的位置，无趣地四处张望，回头看去，眼神呆滞了一瞬。

一，二，三，四……

“七圈楼梯……”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喃喃道。

一旁的葱花听到了这句话，疑惑地问道：“什么楼梯？”

夜烬燃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见他不愿意说，葱花耸了耸肩，没有追问。

一边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人行走，夜烬燃一边默默思考着，刚才他数的是高塔外螺旋状楼梯的层数，一共七圈。

可是他明明记得，昨日乘坐马车穿行在巴格拉德大街上，仰望高塔时，他看到的是拥有八圈螺旋楼梯的高塔。

最下面的一层，也就是最大的一层丢失了。

高塔的层数竟然会发生变化，如果不是夜烬燃头一回以玩家身份参与副本，想尽力做到最好所以四处留心，他可能都无法发现这个细节上的改变。

层数变少意味着什么？是什么导致了最底下的一层消失？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夜烬燃无法下定论，也暂时不打算和其他玩家讨论。

夜烬燃悄悄靠近了白湮昼，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问道：“你昨晚有去过高塔吗？”

“没有。”白湮昼言简意赅。

夜烬燃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盯着他：“这么明显的有价值的地方你怎么不去探索？”

“因为那一看就是BOSS战地点，我要是先把那里杀穿了，游戏结束，你不就没得玩了？”白湮昼嘴角上扬，眼中写满了我是为了你好的真诚。

好真实的理由，竟无法反驳，夜烬燃闭嘴了。他确实不想游戏太快结束，按照白湮昼以往的通关方式去解决事件，会丧失很多推理乐趣，甚至可能连剧情都没了解完就被副本踢出去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进入了集市范围内，环境变得更加嘈杂，不方便讲悄悄话了。

白天的市场更加热闹，小贩们兜售着蜜饼，干果，香料，走街串巷地传播那些诱人的香气。深色布料遮盖的帐篷内，一声声叫价透过缝隙传出，不知谁拨动了乐器的弦，走出欢快调皮的音符，让行人浮想联翩。

“我想买一把弯刀。”葱花尽显强度党本色，关注点极为特别，“这种武器符合时代特色，舞者有理由随身携带，去哪里都方便，而且好用。”

夜烬燃好奇道：“你会用刀？”

“副本里常见的武器都会一点，有练习过，因为能就地取材的话就不用上系统商店购买了。”

夜烬燃有点不悦，但这种行为习惯在正常玩家游戏思维范围内，他没办法改变什么。

考虑到许多玩家在现实中并没有使用武器的机会，缺乏基础，所以系统商店出售的武器大多配有熟练度补丁，能让玩家迅速上手，至少跨过入门水平。

有附加服务，那售价自然就贵一些，一直以来为了求生，玩家们都愿意吃这个亏。时间一长，有老玩家就摸清楚了在游戏里生存的窍门，研究出各种方法来减少资源的损耗。

夜烬燃在一家售卖瓷器的店铺前停下了脚步。

“哎呀！老乡啊。”店主走出来，发现他和自己同为唐国人面孔，立刻高兴起来，“能在这见到可不容易啊，先生，您是过来……”

夜烬燃道：“看看巴格拉德的行情，准备下次来卖点茶叶。”

他没说自己要买瓷器，这太奇怪了，简直和跑到A国去买产自华国的工艺品一样滑稽。

“哟，我们来这挺久了，卖的都是些丝绸和瓷器，还没有人来卖过茶叶呢。您要是真打算卖茶，我下次可要准备点茶具了。”瓷器店的老板立刻打起了算盘。

夜烬燃和老板聊了几句，了解到他是几个月前来到巴格拉德的华国人，名叫王贵，正巧和小孩哥一个姓。

一进人多的集市后，队伍就分散开来，被拉得很长，葱花乱跑了一阵，这才发现夜烬燃落在了后面，折返回来凑近问：“在聊什么呢？”

她买到了心仪的弯刀，刀柄上点缀了一颗漂亮的红宝石，正挂在腰旁。

“谈点日后的合作事项。”夜烬燃转过身道，没毛病，他要卖茶叶的话，瓷器商人最好配套卖茶具，相辅相成，刚才聊得老板心花怒放，就差请他进去吃饭了。

葱花有点摸不着头脑：“我逛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对，看咸鱼你一直站在这，还以为找到什么异常了呢。”

“异常？有倒是有。”

夜烬燃将葱花拉到小巷拐角，这里安静隐蔽。他朝着房屋上方指了指：“看那边。”

葱花一边伸长脖子张望一边念叨道：“圆拱顶？是挺漂亮的，不过这个时代很多类似的建筑设计吧。那个尖端上的小球倒是有点奇怪……这不是昨晚就已经发现了吗？”

“别急，你再看那边。”

夜烬燃的指尖向下，那是路边一间间异国商品琳琅满目的店铺，不仅靠近路边堆在外面的货架上摆满了，向里看去还能见到许多。

葱花不想接连发问，显得自己不会动脑，于是努力观察了很久，眼睛都干得发涩了，才恍然大悟地得出一个结论：“那些角落被什么东西填充了……还有桌角，被用布包起来了！”

“问题在于角度。”白湮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冷笑一声。

所有尖锐的角都用各种方式抹消掉了，简直就像被排除过安全隐患的婴儿房一样。

葱花尚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刚想抬头问同伴，却发现夜烬燃和白湮昼正皮笑肉不笑地对视着，气氛中流露出一丝莫名的紧张。

还是先别打扰好了。

客人的购物欲和国王的展示欲得到充分满足后，这场对市场的巡视就结束了。这一玩就花掉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连午饭都是靠路边摊的特色美食解决。

临别时，夕阳的红蔓延整片天空，国王大手一挥，安排马车送四名来自唐国的贵客回到客栈。

葱花拉着王爱民和夜烬燃在一楼的餐桌旁坐下，说是要讨论下今早的见闻和目前的线索。她没敢喊白湮昼，一方面是对偶像的畏惧，另一方面是清楚他独狼的性格，哪怕强行参与讨论也只能起到反效果。

白湮昼一下马车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至于夜烬燃，她下意识把他当作需要照顾的新人，虽然他似乎和白湮昼关系不浅，不过她还是有一种同为默默无闻普通玩家的亲切。

“所以，你们有注意到高塔少了一层吗？”夜烬燃一手支着下巴，侧头问道。

两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懵逼。

“那就暂且当是我的错觉。”他没有再提，转而问道，“角度的事情，葱花告诉你了吧。”

这回王爱民连连点头，道：“她告诉我之后，我下午留意了，进了很多家店铺，情况一样，找不到任何没被填充的角。”

“就算有尖锐的地方，边缘也会有弧度。”葱花拿出了新买的弯刀，展示锋利的刀尖。

夜烬燃闭上双眼，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能联想到几种可能性，不过对我们来说都很糟糕，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们之后要注意不要制造出尖锐的角。”

“嗯。”两人纷纷应答，没有多问。

短暂的会议结束后，夜烬燃看了眼地图，白湮昼的坐标显示在皇宫内。

他去那边做什么？难道改变主意要进入高塔了？

夜烬燃换了身便装，从系统商店里给自己拿了个隐身道具，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用黑纱蒙面，悄悄从客栈窗户摸了出去。

皇宫守卫森严，但在道具加持下他如入无人之境，轻松抵达了白湮昼所在的位置。

白湮昼正在趴墙角，准确来说，站在某根大石柱后面，偷偷朝前面某处看。

夜烬燃很不厚道地突然出现拍了下他的肩膀。然而白湮昼并没有被吓到，只是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缓缓转身。

“店主，您的恶趣味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夜烬燃无辜地摊开双手：“我见你坐标点一动不动，还以为你被人抓了，专程跑过来捞你呢。”

这段话没有半个标点可信，以白湮昼的实力，怎么想也不可能被没有异能的纯人类守卫军抓住。

白湮昼对夜烬燃的胡言乱语不置可否，重新转身回去，轻飘飘地说道：“看那个人。”

夜烬燃向着同一个方向望去，这才明白白湮昼为何蹲守在这里。

侍卫换班的短暂间隔内，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东张西望，确认无人后迅速从廊道中穿过，紧张的神情跟做贼差不多，形迹十分可疑。

她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