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中铺满了虫子黏糊糊的残肢断臂, 没有落脚的地方，郑从华跑到外面去捡了一堆新树枝和草皮回来，制作成简易的垫子。

夏恩顶着三人的视线鬼鬼祟祟地摸进树洞里, 警惕地观察了一圈，然后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夜烬燃虽然没做什么，但假装很疲惫地揉着手腕：“接下来我们直接去捣毁离这里最近的污染点吧, 夏恩，我们是在西大陆对吧？”

“等等，”夏恩有点转不过弯来, “你们不去救同伴了吗？”

夜烬燃语气漠然地一个个细数起来：“5787落地成盒，远见星辰被寄生，现在被我杀了，当时和她在一起的伊莉娜估计凶多吉少, 没必要浪费人力物力去捞他。布什报过平安，他离得比较远。沃尔玛购物袋就更远了, 她在另一片大陆上, 应该就是你所说的东大陆，我们爱莫能助。”

“你们团队的人, 还挺多？”听完这番话后, 夏恩不知说什么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夜烬燃耸肩道：“还好吧，没几个能用上的, 你指望我们找齐他们再和母神开战，不如就指望我们三个。哦不，我身后的两个。”

他只是来混战绩的。

郑从华做了个划拉脖子的手势：“如果我们假定伊莉娜也像远见星辰这样被寄生了, 要不还是顺路去灭个口？”

她调理好了心态，现在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能减少敌人的数量自然是极好的。

白湮昼双臂搭在膝盖上，坐姿很随意：“虫子是杀不完的，你想有效遏制它们的过量繁殖，就要从根源下手，没有什么轻松的捷径。和这种东西对抗，就要做好赌上一切的觉悟。”

代表丰饶的母神一定给虫群带来了巨量的生机，使它们数量增长速度大大增加。玩家面临的对手，是名为繁衍的本能。

夜烬燃突然问道：“后悔吗？”

他询问的对象是郑从华，反正白湮昼肯定不介意来这一趟，错过了和神对弈的机会才会后悔。

郑从华神情一怔，片刻后才沉沉地说道：“不后悔，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她并不是受到胜利的鼓舞才贸然决定再入绝境副本，作为当事人之一，她清楚那一次成功来之不易，无法复刻。

况且他们还一定程度上用了精神胜利法，那个世界完全崩坏了，没有谁活下来。对于神明来说，这只是个偏离了预想的结局，但对人类来说，这其实是一次彻底的败北。

他们自身难保，能做的也仅有让被高等生命折磨的芸芸众生快点解脱。

她自认为没有像白湮昼和咸鱼这般强大的能力，在无限游戏的影响日益渗透现实的如今，她无法改变现状，推动时代的巨石，可她心底里依然有着固执的向往。

郑从华认真道：“没必要说什么丧气话，做好眼前的事情吧。我们在这里休整好，等下就杀进虫子的老巢里。咸鱼，你还知道它们有什么弱点吗？哪怕是特点也行。”

夜烬燃捡起一块小石头，放在手里抛了几下：“夏盖虫族啊，印象中是挺好拿捏的，放在我们人类熟知的诡异里，战斗力能排倒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它们从夏盖星迁居到地球，结果水土不服。”

在他的记忆中，因为某场由邪神召唤仪式导致的重大事故，夏盖虫族不得不背井离乡，跨越遥远的星河来到地球，在不适宜的环境中苟延残喘下来。

不过这条世界线的夏盖星在母神污染影响下躲过了那场事故，他们身处夏盖的主场，形势就逆转了。

白湮昼乐此不疲地用靴子底反复碾压地上的甲壳，踩得稀碎，比起参与玩家间的讨论，他对任何古怪的事情都抱有更大的兴致，比如假装不在意地观察夜烬燃的一举一动。

“我靠，我好像想起来了！”郑从华灵光一闪，回忆起她在某个攻略里扫过一眼的内容，“夏盖虫族惧怕太阳光！”

异常调查局发布的那篇注意事项里也提及了这一点。

夜烬燃道：“没错，它们害怕的太阳光并不是夏盖星这边的双子太阳绿光，而是我们太阳系中那颗恒星的光。太阳光的波长对夏盖来说有剧毒，是天然的杀虫剂。”

郑从华恍然大悟，同时有点钦佩：“我只记得它们有这个弱点，但从没去深究过原理。咸鱼，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夜烬燃心如铁石地撒谎：“我找过几个大佬玩家带我熟悉游戏，你看，白湮昼就是其中之一。”

白湮昼抬头：“嗯？”

夜烬燃没有再往下说，免得暴露真相。他对夏盖虫族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商品详情页，可是A级道具，鲜少能被玩家召唤驱使的诡异之一，他自然有去认真研究过。

为了转移话题，他立刻说道：“给你们一个安利，来看。”

他从系统商店里兑换出一台全光谱植物生长灯，啪的一下打开了，原本照不到阳光的树洞里顿时亮如白昼。

滋啦滋啦，如同碳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烤肉一般，地面上残存的夏盖虫族身体组织开始融化瓦解。

周围环境亮度骤然变亮，哪怕有护目镜遮挡，郑从华也下意识眯起了眼，用手盖住脸：“好……好夸张！你从哪里找来的？”

“无所不能的系统商店啊，”夜烬燃理所当然道，“难不成我还能现场造出来？”

郑从华一边适应光亮一边吐槽：“不，我的意思是，一般人在无限游戏里买植物补光灯干什么，为什么系统商店里卖这个啊喂！”

白湮昼马上变了脸，方才郁闷的表情烟消云散，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夜烬燃怀中又大又重的植物生长灯，口中不停地夸赞道：“不错嘛，外观设计优美，大牌出品质量有保障，真是物美价廉。”

“不多，也就一万积分。”夜烬燃道。

白湮昼嫌弃地将灯放回去：“性价比极低。”

“你竟然也会考虑性价比了？”夜烬燃颇感新奇，“好啊，贫穷果然能改变人许多。”

郑从华不懂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挠了挠头：“我觉得还好？细想一下挺多诡异怕阳光的，比如经典的吸血鬼，这道具蛮有用的吧。等等，夏恩呢？”

她一转头，刚还站在那的夏恩又不知道闪去哪了。

树洞出口附近的树丛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抱歉，我有畏光症……请不要带着那个东西靠近我。”

郑从华刚想说什么，嘴唇张了张，突然愣住，几秒后脸色巨变。

夜烬燃注意到她的异常，迅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看破没必要马上说破，留着人还有用处。

夏恩没有趁此机会逃离他们，已经算是很有合作意向了。

夜烬燃悄悄看了白湮昼一眼，他没想到他愿意配合自己故意卖这个破绽，演技有点拙劣，不过骗骗旁边的两位似乎没问题。

把灯关上后，夜烬燃朝外面招呼道：“回来吧，我关灯了，非必要不会开，晃得人眼花。”

夏恩三两下爬回树洞，经过一番丛林越野后，她身上的衣物已无一处完好，凌乱不堪，可那头高马尾依然整齐得出奇，一丝碎发都没有翘起。

“那我们赶快去西大陆的污染点吧，”夏恩朝洞外某处指了指，“我记得路，每座母神雕像都有当地的族群把守，越是靠近祂，守卫力量越强，大家一定要小心。”

夜烬燃懒得抱着重物行走，放回个人仓库里又怕关键时候不能及时拿出来，于是随手将大灯扔给白湮昼：“拿好了，出发。”

白湮昼重归沉默，最终单手拎着，像提一袋水果。

郑从华咽下想帮忙的话，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力气比不过人家，就不要揽这活了，有时候多压榨下队友也不错。

几人离开树洞，没有任何留恋。夏恩对森林的地形很熟悉，为了等后面的人，故意放慢了些动作。三名玩家明明有各种增加移速的手段，却一个没用，沉默地看着她在前面演戏。

急行军下大概两小时就能走完的路程，就这样花了大半天。夜烬燃没有停止过观察，他注意到越是靠近夏恩所说的污染点，树木越繁茂，符合之前的猜想。到现在，树木已经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辐射防护服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热浪滚滚，太阳辐射带来的热量无法透过云层反射回宇宙空间中，不断积攒下来，两颗恒星的双倍加量下，地表气温更是抵达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程度。宽厚肥大的树叶根本起不到遮阴的效果，反而增加了闷热感。

郑从华路上补了好几次水，严重怀疑前面两人在现实中都是玩铁人三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体质怪物才顶得住这一路的高温折磨，太离谱了。

“快到了，”夏恩翻上一块较高的岩石，拨开树叶，“你们瞧。”

夜烬燃还未站到高处，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厚重的铁锈味。

他摘下面罩，让空气能够自由进入鼻腔，那种气味更加明显了，估计粘在身上几天都洗不掉。

夏恩举起手掰断叶片和枝干，帮忙开拓出一片视野。

矗立在不远处的，是高耸入云，看不见顶端的巨树。裸露在土地上的气根比火车更加粗壮，向中央汇聚供养起宛若山峰的主体。

无论是树皮，枝条还是叶片都呈现出一种如同肌肉组织的棕红色。光是肉眼可见的部分就有许多渺小如蚁的飞虫在盘旋或爬行，乱中有序，穿行在巨树构成的独特建筑结构中。

白湮昼走到和夜烬燃肩并肩的位置，同样摘下了面罩：“是血的味道。”

玩过无限游戏的人都不会对这种气味感到陌生，甚至有些麻木。

不过这里的实在是太浓烈了，仿佛附近的水分全部是这种诞生自生物体内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