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双日落下, 地平线上最后一缕余光散去，越野车行驶在荒凉无边际的大地上，逐渐减速停下。

夏盖星上的一天并不是二十四小时, 玩家们也没有很准确地计算时间，不知奔波劳累了多久。到现在众人的体力都消耗得七七八八，没有精力继续前行, 于是准备扎营歇息。

系统商店里的帐篷不贵，队伍成功配备人手一个，不用担心朋友呼噜声太大打扰到自己的睡眠。

夏恩是最后一个进帐篷的,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她还不会感到困倦，不过今日尤其疲惫。其他人全入眠了，无人能陪她聊天，一时寂寞, 便也去睡了。

她合上眼，尽可能关闭感官, 让神经系统平静下来, 沉入梦境之中。

灵魂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混沌。

聒噪无序的鼓点回荡在耳边，不断向前推进, 引诱迷路的灵魂深入黑暗。一切的光与色彩都被吞噬, 万物失去了意义，只余为沉睡魔王献上的无止境狂欢。

一股虽不强大但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她的意识，周身翻涌的暗流中不知是谁的鞭毛触肢轻轻擦过, 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韵。

无形的舞者与乐手嘶吼着演奏混乱的乐章，围绕着宇宙之外一切混沌的源头，那比任何恐怖想法杂糅出来的怪物更加疯狂的终极。

盲目痴愚的魔王沉睡着, 扭曲的形体不停跟随混沌的乐章摆动，却不会苏醒。

夏恩的灵魂喘不过气来, 她在自己的梦中窒息了，险些以为体内渺小的灵魂会被混沌王庭中的巨物碾碎，然而那些伟大的存在甚至不屑于落下视线。

她发疯地无声尖叫，一切负隅顽抗都被深渊吞没，在绝望中回到宁静的现实。

“呼……呼……”

夏恩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帐篷，她想逃跑，无论去哪里都行，只要摆脱这场噩梦！

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阴影再次笼罩住她。

夏恩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金瞳，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

“夏恩，逃不掉的。”

那人声音轻轻地说道，每个字却重重打在她狂跳的心脏上。

夏恩后退一步，警觉地出声：“你，你怎么没睡？”

夜烬燃呼出一口气，在夜晚的低温中凝成白雾：“睡着了，不就错过你现在狼狈又可爱的样子了吗，夏恩？”

“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夏恩不敢相信，紧紧握住袖口。

夜烬燃垂眸道：“没错，你有幸受到神的感召，面见盲目痴愚之神，感觉如何？”

“死亡比刚才的深渊旅途轻松多了……”夏恩后怕地颤音说道。

夜烬燃道：“那位宇宙之主的意志代行者，正是我侍奉的神祇。我遵循祂的意志，来到夏盖星传播福音。”

他也不想无缘无故熬夜，但是主神大晚上喊他起来加班，命令他务必要把一段影像用造梦术播给夏恩看。

他只负责传话，后果受害者自负。

夏恩停顿两分钟后，稍微冷静了一些：“你刚才说逃不掉的……是什么意思？”

“有了那样神奇的经历，你觉得自己能够遗忘吗？你认为可以轻松消除祂对你的影响吗？别自欺欺人了，受到神的恩赐，你别无选择。”

夜烬燃继续做着大忽悠收尾工作。

他知道这是两位神祇之间的较量，主神和母神都在试图扩大信仰范围，抢夺同一世界的掌控权。

回击的突破口在于夏恩，而不是北极的那群无信者。

不信神的夏盖永远都不会屈服，我行我素地生存，只有夏恩这样迷茫徘徊的灵魂才会甘于回归神的怀抱。

“我明白了，是那位伏行的混沌让你过来的。”夏恩失落地轻叹。

夜烬燃听到这句话后心中放下一块石头，他验证了之前的某些猜测。

夏恩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她本是这座道具工厂的负责人。

无论副本中的时间重置轮回多少次，工厂负责人NPC都能保留记忆，忠诚地信仰主神。

夜烬燃轻声道：“不要逃，接纳祂吧，将你的一切托付给混沌的本源，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逃……好痛，好难受……”

夏恩啜泣着，双手捂住了脸。

“为什么，它们说痛苦是一种美好的体验，可是，孩子们离我而去后，这里好痛，那里也好痛，无论做什么事情，世界都是没有颜色的……”

“我很难过，我在悲伤。如果赶走母神，一切是否就能回归正轨了？”

夜烬燃趁热打铁道：“我正是为此而来，吾主虽暂时无法驱逐那位森之黑山羊，但永眠于混沌王庭之中的，那位盲目痴愚的宇宙之主可以。”

总之你赶紧皈依祂，摇个更厉害的家伙来把母神弄走。

夏恩一言不发地蹲下，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夜烬燃见好就收，不打算逼她太紧，转身准备回帐篷补觉。

他目光一瞥，惊讶地发现白湮昼的帐篷门敞开着，里面的人无影无踪。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开始四处搜寻，终于在不远处的枯树下发现了靠着坐的银发青年。

白湮昼正看着他的方向，视线在空中交织后，轻笑几声没有说话。

夜烬燃：“……”

总有一种做坏事被班主任抓包的背德感。

无需解释什么，两人只是表面塑料队友罢了，本就不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夜烬燃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钻回自己的帐篷内。

夏盖星上的夜是宁静的，没有虫鸣和雨滴，只余旅人舒缓的呼吸声。

晨光初绽，身为人类的玩家们在帐篷中穿戴好防护服，陆续走出被窝。

布什过得很精致，拿出喝下午茶的欧风桌子椅子，摆放提前准备好的糕点和红茶，有模有样地享受起来。

白湮昼这边就比较随意，直接给自己扎针，一点都不嫌疼。

郑从华的视线在两边来回摆动，既不想凑去布什那边蹭吃蹭喝，也舍不得对自己那么残忍，连吃个早饭都要用注射。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她还是从系统商店买了口服的营养液。

夜烬燃没什么饥饿感，用道具对付几口后就结束早餐时间了。他取出越野车，加满燃油，粗略检修一次，做好了上路前的准备。

郑从华昨天开车开到吐，实在顶不住，被迫让出了车辆控制权。

“悠着点，”她不太放心地坐到后排，“今天估计就要到下一个污染点，别把我们的战斗力都晃没了。”

夜烬燃怀念地抚摸着方向盘：“我们不一定要战斗，恰恰相反，我们要避免伤亡，无论是夏盖虫族还是玩家。”

“为什么？”郑从华脱口而出。

“因为无论是生命诞生还是死亡，都是对森之黑山羊的祭祀，祂很喜欢。”夜烬燃启动车辆，踩下油门，“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和平地解决问题，在北极地区就做得不错。”

虽然夏恩把女王抽得半死不活，但以妖虫的顽强生命力，她很快就能复原。

夏恩不太抱有希望地说道：“不是每一位女王都像她那样好说话。我们之间本就有很大的思想差异。”

越野车在大地上飞驰，留下一条长长的烟尘尾气。

白湮昼无聊地坐在副驾驶上，摇下车窗吹风：“不要纠结那么多，事情总会有比你想象中更简单的解决方法。”

“你总是企图用暴力来将问题简单化，可是世界上不可抗力的因素太多，你进入无限游戏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这点？”夜烬燃毫不留情地说道。

白湮昼眼中寒光一闪：“用不着你来教育我，祂做不到让我认输，你也一样。”

夜烬燃放弃与他争辩，浪费口舌。神就是最大的不可抗力，主神现在将白湮昼捧到高处，放任他在副本里为所欲为，就是为了等待他重重摔下的一天，对着地上破烂的残骸尽情嘲笑。

游戏玩家是不可能赢过规则制定者的。只要祂想，有一万种方式能轻松掐死这只小蚂蚁，但混沌无序的祂会选择最有趣的结局。

夜烬燃心中劝告自己要尊重他人命运。

这趟旅途又回归了一段他开车，一段白湮昼开时空门的循环前进方式，他们很快就脱离了北极地区。窗外可见的环境循序渐进地变化，车辆似乎来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空气变得稀薄。

夏恩看向远方，缓缓说道：“看样子是到东大陆中部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让你们很吃惊。承载着我们车辆的大地，并不是泥土或岩石，而是某种超大型生物的脊背。”

夜烬燃一脚油门让车跑得更快了：“什么情况？”

“旧日支配者，你们有听说过吗？祂们曾是宇宙的统治者，却因各种无人知晓的原因被封印在各个星球上，受到极大的限制或被迫沉睡。”

夏恩凝重地说道：“东大陆，正是旧日支配者的躯体裸露在海平面上的一部分。”

显然，几名玩家接触过太多强到超乎想象的诡异，并没有被她这番话吓到，反倒是多了几分兴致。

郑从华听完立刻朝窗外探出头，观察地面：“看不太出来啊，是不是沉睡的时间太久，积灰堆出一块岩层了？”

夏恩的六瓣大脑宕机了一瞬：“呃……也许？”

“有点好笑，不过这里死气沉沉的，明明没有北极那边的低温弱光，应该很适合植物生长才对，不像有母神眷顾的样子啊。”郑从华道。

天上完全没有了可见的云层，翡翠绿的阳光火辣辣地照着大地。

夏恩无奈道：“因为东大陆的本质是巨兽的脊背，中间高，两边低，日照时间长，水分很不易储存，自然就寸草不生了。”

话音刚落，车辆穿过了白湮昼打开的时空门，落到新的区域内。

正前方的地平线上，一片猩红的树林逐渐显露出来，像是无数只向着天空摇摆的血淋淋的手臂。

郑从华：“不仅积灰，甚至长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