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现实的恐怖之物正奋力尝试挤过缝隙, 近似玻璃破碎的声音不断在众人耳边响起，头顶时不时有沙石落下，似乎随时会坍塌。
一根, 两根……越来越多的触肢从四面八方的多维门中伸出，加入这场拆解行动。祂胡乱地抽打，击碎墙壁, 撞断立柱，触手好几次从他们头顶和身前划过。
屋子外面有个刚出生尖叫啼哭的婴儿，屋里头又有个失控的痴呆, 真是令人头疼的状况。
这场以毒攻毒的治疗最终会以主神得偿所愿告终，结果毋庸置疑，夜烬燃并不担心，他要考虑的只有要如何在这场争斗中存活下来。
其他人的话, 让他们全死在这里就没办法把副本里事情传出去了，也就不会让玩家群体和异常调查局知道一些可能让他秘密暴露的蛛丝马迹。
郑从华钝感比较强, 沃尔玛购物袋不会细想, 可一旦某些事情被发上论坛，总会有显微镜成精的玩家开始扒细节, 阴谋论玩家长篇大论分析, 最后说不定就能发现是他引导了夏恩召唤邪神。
从此，他就被打上邪教徒标签，名为“一条没有理想的咸鱼”的玩家社会性死亡, 无法正常玩游戏。
夜烬燃不想这种未来发生，宁愿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但白湮昼比较难杀, 异常调查局好像也有办法在外界监视副本里的情况，所以还是维持好表面的友善, 想办法捞一把队友吧。
“进门！”他当机立断喊道，“分散开跑，别聚在一起！”
抱团容易被一触手拍成难解难分的肉泥，多维门是祂进入世界的入口，也是他们眼下逃生的唯一出口。
白湮昼闪得最快，哪怕没有夜烬燃的提醒，他也一样会最先动身。因为刚才的小冲突，两人之间的塑料代练雇佣关系瞬间破裂，危险来临之际他根本不想管那个人的死活。
赌气是吧，报复心真强，夜烬燃无奈地想。
郑从华抓住犹豫不决的沃尔玛购物袋，眼睛转了一圈观察后，扯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跑，在惨烈的尖叫声中跳进了某处没有触手和怪物的紫黑裂缝，动作干脆利落。
没有谁知道多维门连接到什么地方，现在只能开盲盒，祈祷自己的运气足够。东大陆的夏盖女王深深地看了夜烬燃一眼，紧接着侧身躲过触手的拍打，顺势挑选了较大的门钻进去。
通道中只剩下夜烬燃孤身一人，却愈发拥挤。
祂就快出来了，原本只有七八根的触手，目前增长到十四根。
在祂撕裂空间的力道下，相邻的多维门开始扩大融合，形成更大的入口。
夜烬燃最后看了眼，虽然无法窥见全貌，但足够震撼人心了，他的精神岌岌可危。
他眼睛一闭，向后倒去，不偏不倚地撞进墙壁上的维度之门，坠入虚空之中。
失重感并不严重，他感觉自己更像是掉进了海里，缓慢地下沉，不久后身体似乎穿过了水膜，来到另一处地方。
呼吸没有障碍，能听见微弱却繁杂的说话声，夜烬燃轻轻将眼睁开一条缝，让光线透进来。
周围的环境确实如同深海，他凝望遥远的海面，微光中无数幻境般的画面若隐若现。一只比恒星还大的眼球，长有金属鳞片的巨大怪鸟，漆黑梦魇般的怪物……无数意义不明的事物在视野中掠过。
恍惚间，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人形，在无数光怪陆离中显得尤为突出。
画面中的空间是室内，天花板，墙壁和地面原本应该都是白色，却被鲜血染红了大部分面积。走廊中每隔几米就有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看不出是用了什么武器，有裂伤烧伤等等痕迹。
夜烬燃有点好奇，挥手试图拨动空间，让自己朝那边靠去，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的视角是自上而下的，好像浮在天花板的高度上，最开始注意到的人影便是画面中唯一还站着的人，男生，大约是十二岁左右刚进入青春期的年纪。
他就这样盯着那个小后脑勺，不安分的银色短发微微反翘，随着男生的走动上下摇摆。
男生冷漠地踩过了那些身穿白大褂或黑色防弹衣的尸体，来到走廊最深处的大门前。
有智能门禁，摄像头识别出了异常，几台机关枪自上方的墙角伸出，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他。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手，在子弹发射的前一刻，一股无形力量将枪管全部扭曲折断，噼里啪啦地掉到地上。
然后，银发男生像正常人一样敲了下门，效果却十分惊人，合金门板直接被砸出一个大洞。
夜烬燃努力尝试将视线穿过门上的洞延伸到后方，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然而只模糊地瞧见一个粉红色物体。
与此同时，男生若有所感地仰起头，目光正好与他相对。
他发现了，夜烬燃确信，急忙向后撤退。
银发男生有双无神的玫红色眼睛，没有焦点和光亮，短暂地扫了眼后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大门之后的物体上，抬腿走了进去。
夜烬燃想跟上，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阻拦，无法进入那个世界。他被巨大的反冲力推远了，飘向其他维度。
失控来得措不及防，他的身体如大海上与暴风雨对抗的一叶孤舟，在时空乱流中毫无章法地浮沉，被拉扯挤压。
他的第一反应是寻找固定点，或者用道具制造一个。正当他绞尽脑汁回忆有什么道具适用于这种情况时，意料之外地有人接住了他。
那人的气息熟悉又陌生，胸前的布料被汗水浸透，随着有点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最长的一缕银发恰好垂落到夜烬燃的脸上，扫得他鼻子痒痒。
“白湮昼……”夜烬燃的喉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放我下来……”
银发男子低下头，目光对视，眸中闪过隐忍的悲痛，是夜烬燃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情绪。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异样感的白湮昼声音低沉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咸鱼？布莱克？你想听我哪个名字？”夜烬燃被问懵了。
白湮昼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皱了下眉：“你真实的名字。”
“你要开盒啊！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实名上网的。”夜烬燃警觉地将双臂挡在胸前，做抗拒的姿势。
不过，发完牢骚后，他还是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叫夜烬燃……”
不是他对白湮昼放松了警惕，而是觉得说个名字而已，应该没什么大事。
听到那三个字后，白湮昼忽然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紧绷的双肩放松下来，顺带将夜烬燃放回到地上。
双脚着地后，夜烬燃这才有闲心观察四周。他此刻站在一片乌黑荒土上，四周没有山，没有树，只有大大小小的坑洼，像是月球的表面，地平线之上可以清晰看见繁星。
好像并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危险，夜烬燃的目光转回到白湮昼身上，心中疑惑油然而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抱歉，我要再确认一下，”白湮昼又开口了，“你是不是马上要对系统商店进行新的改革？”
夜烬燃没料到话题跳跃这么远，呆滞两秒后道：“嗯，转盘活动，设计方案已经提交上去了。”
“是吗……原来是这个时候……”白湮昼低声自语几句，脸上的表情既像哭又像笑，“能再见到你真好。”
夜烬燃开始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假的白湮昼，吓得连连后退，却被他伸手揽住腰，堵了退路。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会解释。”白湮昼加快了语速，眼神有点焦急，“我们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夜烬燃冷静下来，迅速回想刚才的聊天细节，试图推理出白湮昼进入多维门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很快意识到为什么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白湮昼”如此奇怪。
白湮昼握住他的手，似乎生怕他下一秒逃跑消失：“我不是属于你所在那个世界的白湮昼，通俗点来讲，你遇到平行时空的我了。”
“哦，听你语气，该说你是来自未来的白湮昼吗？”夜烬燃提前猜出了答案，没有感到多少惊讶。
他心中偷着乐，因为未来的白湮昼似乎和他关系不错，没有发展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白湮昼苦涩一笑，有点怀念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没错，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不用我再多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你了。”
夜烬燃莫名有点害怕，但壮着胆问：“未来的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湮昼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一旁，坐在高度合适的石头块上，身体泄气地前倾弯曲，神情中难掩疲惫。
“你还是没能摆脱祂……我也没能救你，救下完整的你。我尽力了，找遍了一切方法。”
他用着开玩笑的语气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你变得非常可怕了呢。”
夜烬燃心情复杂，有很多想说的话却不知从何讲起，最终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辛苦了。”
“我们好失败啊……”白湮昼一手支撑着下把，肘部抵在大腿上，“到头来，还是逃不掉宿命，成为神的无数玩物之一。”
夜烬燃感到十分惊奇，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将白湮昼挫败成这个样子。
他伸出手，想触碰这个充满未知的白湮昼，却感觉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将这道脆弱的幻影打碎。
“多亏了那些伊斯人的改造，我的精神可以轻易跃迁，穿梭时空，”白湮昼仰头凝望星空，“这给了我更多的试错机会，不过拥有再多的机会也无济于事……”
夜烬燃默不作声地坐到他身侧，动作很轻。
为主神勤恳打工的夜烬燃，在很早之前就向现实妥协了，但自尊心强的白湮昼似乎很久之后才学会这项技能。
他曾经无比希望白湮昼学会低头，认识到人和神之间无法逾越的巨大沟壑，放弃那些天真的逆反想法。可当白湮昼真的变成这样时，他又心生悲哀。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还是主神从一开始就为他们设计好的结局呢？
他就像是一道枷锁，将尝试挣脱牢笼展翅高飞的白湮昼拼命向下拉，妄图共同沉沦。
白湮昼眼中含着泪，因为不敢将这样的表情展现在他面前，保持低头的姿势：“夜烬燃，你有在听吗？”
“嗯。”夜烬燃轻轻回答，“为什么要救我？”
白湮昼缓缓道：“最开始是因为可怜你，认为你的处境和小时候的我很像，可你和我不一样，根本没自救的念头，我气得要命。后来……”
夜烬燃等了会儿，还是没听到后续。
“算我求你，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白湮昼声线不稳，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他将手臂搭在身旁人的肩膀上，试图寻找一些依靠。
夜烬燃肯定道：“我不会忘的。”
“我的大脑快到极限了，马上要脱离这个位面。”就算白湮昼竭力掩饰，说话也因为痛苦带上颤音，“祝你和另一个我好运。”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就骤然破碎，散成星星光点飘向天际。
荒芜的大地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夜烬燃继续沉入深海，虚无感席卷全身。
他本以为又要漂浮许久，随机掉到某个位面夹缝，没想到很快就被人拉住了手，身体随即平稳下来。
看着那张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脸，以及截然不同的玩味眼神，夜烬燃没敢将手甩开。
“好久不见，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