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头才能看见顶端的围墙上, 垃圾车向后倾斜车舱，乱七八糟的物品从天而降，坠落到垃圾堆的顶端, 又不断向四面八方滚落。

四周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人在徘徊，每当有新的垃圾滚下来，他们都会一拥而上, 如同疯狗一般抢夺着有用的物品，愤怒地驱逐妄图靠近的同类。

有些人还没拿到什么东西，已经在与同类的争斗中重伤倒地, 艰难地喘息着。

即便面对荷枪实弹的特勤部人员，他们也同样面露凶狠之色，龇牙咧嘴地试图威慑靠近的人。

“好热情的原住民。”郑从华乐观地评价道，用欣赏动物的目光打量面前的十六区居民, “联合会管理下的极光城真是民风淳朴。”

夜烬燃象征性开了几枪，开辟出一片无人敢靠近的区域。他还没饥不择食到翻垃圾堆的程度, 所以站在码头外围迟迟不动。

简星凝视许久后, 问道：“咸鱼，你记得吗, 往十六区倾倒垃圾是不符合联合会颁布的相关法规的行为。”

“嗯, 他们干的违法事也不差这一件了。”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拍照取证，回头去把这些大公司都告了。”

源源不断的垃圾车是其他区不愿承担垃圾处理成本的企业派出的，与十六区的罪犯不同, 他们在外界有着光鲜亮丽的形象。

夜烬燃内心没有丝毫动摇：“你在指望我撞上保护伞送死吗？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条子。”

而且是临时的，副本一结算就跑那种。

夜烬燃尊重有正义感的人，他清楚自己在这方面比较匮乏。

罗茜和郑从华手拉手闯进垃圾堆里, 因为她们的翻找手段拙劣，只走马观花地掠过表层, 几乎不可能翻出什么好东西，所以周围的居民看几下觉得没有威胁后就不管了。

简星踌躇片刻，追上了在垃圾堆里乱跑的两位新人侦探，以防太浪惹出麻烦。

因为简星携带的武器威力十足，夜烬燃就无需随时注意队友的情况，在危机来临之际提供支援了。他放下枪，转动酸痛的肩膀，正要趁机放松大脑时，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逼近的银白身影。

“怎么感觉你又站在主神那边了。”白湮昼一手插着口袋，用不在意的语气问，“祂告诉了你什么秘密，我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买到？”

夜烬燃无奈闭眼：“你是不是有点痴心妄想了？我一直没改变过立场。而且那个秘密……大概值得你的生命吧。”

他大可以告诉异常调查局和密大这些官方机构，让全体人类讨伐白湮昼，彻底终结这场游戏。

不过夜烬燃有点不相信白湮昼能被其他人类杀死，毕竟根据他透露出来的经历推测，他长期被伊斯人和米戈追杀，借助无限游戏存活十年，仍有余力到处搞事。

况且脑缸在个人仓库里，那几乎算得上是个无敌空间。如果玩家死亡，个人仓库的物品会自动归还给系统商店，到时候承载白湮昼意识的脑缸就进入更安全的地方了。

脑缸形态依然有办法和外界交流，只要白湮昼愿意交易，他就有机会重塑身体，换而言之他的复活泉十分稳固。

不像某位旧日支配者的女儿，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类干碎。

夜烬燃倒是帮异常调查局想到一个办法，他们可以集资买下白湮昼的脑缸。

正规程序上，店主不可以把玩家个人仓库的东西拿出来卖，但正所谓一切非卖品只要钱到位都能卖，如果把行为定性成协助偷盗，夜烬燃可以操作。

可惜让他破坏规则出手盗窃的价格很高，白湮昼的脑缸作为无限游戏服务器，估价更是难以计量，总之人类付不起这个钱。

“夜烬燃，其实……我也许比你更了解祂。”

白湮昼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夜烬燃抬起眼皮，平静又带着一丝不解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你和伏行之混沌相处这么久，还是会习惯性全盘接受祂说的话吗？祂最善于欺骗，就算讲的是实话，也会有所隐瞒，和谎言差不多。”白湮昼语气不悦。

夜烬燃怔住，是啊，他就这样相信了。

明明他最清楚主神的嘴骗人的鬼。

白湮昼见他神情有变，乘胜追击道：“我敢打包票，祂绝对误导了你。不怕你笑话，我最近的遭遇就是个好例子。”

“什么遭遇？”夜烬燃疑惑道。

“在我第九次去杀店主时，血舌临死前对我说的那番话，是在诱导我认为只要杀死店主十次，就能击破祂的弱点。”

白湮昼收起脸上的笑容，用一种复杂且苦涩的目光凝视着他。

“可事实上，你根本不是祂的弱点，只是被强制绑在这个位置上的普通人。直到昨天，祂才将贵重的秘密交付予你。”

“假如我在这之前杀了你呢？”

“假如我没有多留一个心眼，没有在接触到你之后反复试探你的真实身份，而是直接动手了呢？”

“伏行之混沌向人类抛出的任何希望都是诱饵。”

夜烬燃沉默地听完全部，在白湮昼停止讲述后，他还花了十几秒钟消化内容。

白湮昼没有催促，而且没什么可说了，静静站在他身旁。

没过多久，浪完一圈的新手侦探们在简星的驱赶下回归队伍，两手空空没有收获。

夜烬燃见到她们这副惨状噗嗤一笑：“所以你们就真的只去翻了垃圾堆，没有拿？”

“这不是要遵守那个什么破行动须知嘛，”郑从华辩解道，“才不是我们没找到好东西呢。”

罗茜神情冷峻：“检查完毕，没有可疑物件和人员，我们返回安宁超市吧，果然不该转移重点的。”

无限游戏的玩家们对系统商店有很深的执念，它代表了安全，意味着力量与希望，拥有巨大的吸引力。

简星叹气：“你们呀……好吧，正好我也想找那个老板问问钟表匠的事情。”

“对哦，这是个好机会。”郑从华认可地点头。

大家一拍即合，浩浩荡荡地出发去逛超市。

下午的安宁超市一如既往地人多，储物柜前排长龙，大堆人等着存放物品。幸好十六区不热，队列无需龟缩在遮阳棚底下吹风扇，即使这样不耐烦的辱骂声依然此起彼伏。

作为遵纪守法好公民，夜烬燃带着简星老老实实排队，队里其余人都没携带什么要寄存的物品，直接从正门领号码牌进去了。

没想到当他和简星好不容易挤进超市大门后，却没在一楼看见其他同伴的身影，反倒是有一群黑衣保安围了上来。

突然，黑衣人向两侧分别站开，让出一条道路，血舌缓缓走下楼梯，黑纱轻摇，时刻尽责地帮主人遮挡容。

“稀客啊，特勤部的各位，”血舌调笑道，“又来光顾我这座小超市，是有什么想要的吗？”

夜烬燃再次观察四周，确认找不到白湮昼后，质问道：“你把其他玩家带到哪里去了？”

简星听到的是和谐版，附和道：“是呀，小侦探们和你的搭档应该是先进来的才对，怎么能一下跑没影了呢？”

“他们啊……被我邀请进了后方的仓库，正在挑选喜欢的宝贝呢。”血舌漫不经心地扬起手，戒指上的古老者水晶熠熠生辉。

郑从华和罗茜被骗走了他还能理解，但白湮昼是怎么回事？夜烬燃有点心塞了。

血舌招手示意：“跟我来，别紧张，只是谈一些生意上的内容。”

简星见最后一名同伴即将被掳走，连忙喊道：“等下，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血舌正要转身往上走，顿住但没有看向简星，淡淡道：“那就一起吧。”

祂的态度区别极大，毕竟一个是负责经营系统商店的得力下属，一个是连副本时间线轮回都摆脱不了的普通NPC，没必要和后者多费口舌。

一神一人一NPC结伴走上楼梯。

…………

安宁超市后方的仓库内。

郑从华在货柜之间徘徊：“哇，这和把老鼠扔进米缸里有什么区别？”

白湮昼无感地扫视一周：“区别就是，我建议你不要尝试偷偷拿走这里的任何物件。哪怕是一粒米，系统商店的主人也能察觉到。”

虽说是仓库，他们所在的这片空间更像是贵族的私人藏宝室，每件货物都被放置在玻璃柜中，被温和优雅的灯光照射着。

“孤本神话书籍，古代的植物种子，高尖端的武器，神秘的魔法道具……”罗茜如数家珍般将手轻轻在玻璃柜上划过，“太美妙了，这种感觉，如果我拥有全部的话……”

白湮昼的注意力被展柜中一件和摄像机差不多大小的武器吸引了。

伊斯人的电浆枪。

他也有一把，甚至他清晰地记得当初交易时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副本中发生的种种琐事。

对主神忠心耿耿的秘书，不可理喻的野排队友，粘稠恶心的千目之兽，怪异的孩童……

还有在里第一次碰见夜烬燃时，自己未能说出口的那个问题。

守信的新店主一定会给出答案，但他没准备好提出问题并接受这个答案。

盯着展柜中崭新的电浆枪，白湮昼不自觉地攥紧双拳。

自从夜烬燃和血舌私下谈话得到秘密后，他就开始怀疑那个秘密正是能证实自己猜想的真相。

猜想便是，白湮昼自从实验室逃出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缸中之脑被灌输的一场梦。

缸中之脑接收的信号和刺激全部由仪器传输，是人为可控的。

记忆可以伪造，感受可以伪造。

只要脑缸的制造者和管理者愿意，困于缸中的意识就无法辨认自己生活在真实亦或是虚假中。

或许他从未真正拥抱过自己的脑缸，没能赢回自由。

他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是假的，或是被修饰过的真实。

包括时常出没于这场梦中的夜烬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