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踩着时辰紧赶慢赶的,还是险些错过了门禁。好在宫里小路众多,脚下放轻些也不会引人注意。
凌渊殿外亮着微光,六福公公手里提着油灯四处张望,远远瞧见宫道上多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悬了一晚上的心才总算是落回了肚里。
他急忙迎上前,语气里不免带了些抱怨:“殿下啊!您这出去怎的也不跟老奴说一声啊。”
六福公公左拳拍着右掌,今日早晨他一仍旧贯地来殿内叫人,原生还纳闷怎的日上三竿了还不见云尘起来,结果推门一看,偌大的床上除了张还未叠起的被子外,哪里还有他这主子的踪迹。
他是云尘身边的老人了,见他急得火急火燎的,云尘也直感心虚:“这不是不想扰了公公休息吗。”
“诶呦,殿下可莫折煞老奴了。”
六福公公闹了他一句,随后将两人送进屋,又利落地理好了床铺烛火后才道:“今日漓妃娘娘来了趟殿内没寻着殿下,老奴随意找了个由头给糊弄过去了。只是看娘娘面色应该还是重要的事,怕是明日还得来一趟,殿下莫要再出去了。”
“母妃找我何事?”云尘疑惑问道,见六福公公也摇了摇头,便只好先应了声。
等殿门被人轻悄悄合上,楚樽行往窗外看去一眼,确认无异动后低声说道:“殿下,方才我在夜市上看见了个女子,有些像明贵妃身边的丫鬟从冬。”
“可能确定?”云尘闻言望向他。
“光线太暗了,看不清脸,有七八分像。”楚樽行顾虑道,“可要我去调查一番?”
“不必了。”云尘踌躇了会儿,将他拉到身边坐下,“一个丫鬟罢了,替主子出去买些小玩意儿也正常不过。”
宫中女子一旦踏入后宫,一生便很难再出去了。因此派些丫鬟太监出宫替主子办事倒也是常态,云尘并未太放在心上。
“殿下。”楚樽行喊了他一声,正色道,“她去的是家医馆。”
“医馆?”云尘皱着眉,这下也觉着有些蹊跷。
后宫里但凡位份高些的主子基本都有自己的御医,就更别提像明贵妃这等身份的人了,她何至于舍近求远地跑去皇城求医?
“这件事先放着,明贵妃到底是女子,或许是有些太医不方便处理的私事。”云尘揉了揉眼眶,沉声道,“明日我去找一趟母妃,问问她今日找我何事,顺便将之前你说的那信鸽一事再打听打听。”
楚樽行点了点头,见他面露疲惫,便也不在扯些旁的,扬起一道掌风熄了烛火,将他被子掖紧了些:“殿下快歇息吧。”
门外守夜的太监提着纸灯,脚步轻稳地巡视在殿内外各个角落。纸灯里的蜡烛一根便是一个时辰,三根燃尽,天际边就悄然地渗出了白光。
漓妃向来辰时才起,云尘原打算用了早膳再过去,没曾想她竟先一步来了凌渊殿。
“母妃。”云尘将她请上桌,倒了杯茶水送过去,又吩咐下人备多一副碗筷,“六福公公说昨日您来一趟,儿臣本想一会儿便过去给母妃请安的,谁料还是没母妃起得早。”
“我寻常也起得晚些,今日例外罢了。”漓妃拿过桌上的汤匙,挽起袖子替云尘舀了勺蛋羹,轻笑道,“再者说了,尘儿跟我有什么可比的。母妃都多大了,你还年轻,难免贪睡。还记得你年幼时若是喊你喊得早了啊,还免不了哭闹一场呢。”
云尘轻咳一声,面露赧然地扯开了话题:“母妃还没说昨日找儿臣所为何事?”
“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忘了。”说到这件事,漓妃明显有些激动,连带着脸上都多几分欣喜:“你父皇还同我商量着呢,说是觉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替你娶个妻室回来,昨日便传旨吩咐下去了。”
“晚些进宫的女子是你父皇亲自替你挑出来的,剩余的那些便只递来了画像,下人都拿在外面候着呢,一会儿拿给你看看。”
云尘听罢后倒茶的手一顿,茶水沿着壶口灌满茶杯溢到桌上,还是漓妃提醒了一句他才后知后觉抬正了手腕。
楚樽行从外头练了剑回来,听到这话脚步也是一僵,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转瞬便回神遮掩了过去。
云尘是皇室,娶妻生子延续血脉再正常不过了。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如今这天当真来了,他心里还是不受控制猛地一空。
云尘转头望向他出现在殿门的身影,不由地怔愣了片刻。
漓妃一门心思扑在云尘的婚事上,这阵刚好见楚樽行回来了,便吩咐他去门外将那些画像先拿进来。
等人转身出了门,她才回头继续等着云尘回话,却见他一直抿着嘴不出声,于是敲了敲桌子,纳闷问道:“怎么了?”
“……无事。”云尘定了定心头的恍惚,故作镇定道,“男子自当以事业为重,娶妻怕是有些早了。”
漓妃摇了摇头道:“尘儿如今也二十多了,寻常男子像你这般年纪早便有了一儿半女,怎的到你这还嫌早了?”
她这是句实话,堵得云尘无从辩驳。
见他半天说不出个响,漓妃总算意识到不对了,她试探着问道:“尘儿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楚樽行将拿进来的画像抱在手上,他有意逃避这个话题,本想悄无声息地放下画像撤出殿内,却又在听到这声询问后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云尘闻言也愣了愣。
男子间的情情爱爱在这世道本就有违伦理,他担心漓妃知道后会对楚樽行不利,于是动了动嘴角,最终只低声吐出一句:“母妃多虑了,儿臣并无心仪之人。”
漓妃如释重负地暗自松了口气:“那便好,能进宫的都是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家女子,教养才识都称得上好,对你以后也有好处,尘儿只管好生挑着便是。”
云尘勉强应了声,漓妃说了什么他也无心细品,只听了个尔尔,敷衍般地点了点头。
漓妃只当他已在心里盘算好了,她宫里还有事未处理,便带着下人先行离开。
殿内一时间只剩云尘跟楚樽行二人相顾无言,云尘望着他抱在手里的画像,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些委屈。
他方才有意无意地都会朝楚樽行那看去一眼,就是隐隐期盼着他能有一点点暗示自己对此事不甚满意的表情,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上过自己的视线。
他缓了口气,忽而出声问道:“我若当真娶了妻,你不介意?”
楚樽行缄默了片刻,双手掩在画像下用力掐了掐掌心,随即垂下头,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轻声说道:“对殿下而言……是件好事。”
“我也觉着确实是件好事。”云尘抬头掩饰掉眸底的心酸失望,情绪一涌而上的尽头是无声的平静,他笑了笑,冷冷开口,“那你呢?届时我同她要行房事、要有孩子、要谈天说地、要规划只属于我们二人往后的日子,你到时若还继续天天晃在我们面前,岂不是误事吗?”
他形容得太过真实,楚樽行反应了良久,才勉强说道:“届时……届时我自会隐回暗处,非必要不再露面。”
“楚樽行!”
云尘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顿时气上心头,反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砸在地上。茶水溅落了一地,沾湿了半边毛毯,只剩下四分五裂的瓷片来回晃荡。
主子动怒下人自然得请罪,楚樽行屈膝跪了下去,云尘居高临下地怒目望着他,终是狠下心抬起手掌,举了半天却迟迟舍不得落下。
他闭上眼睛收了手,狠狠掸了掸衣袖夺门而去,门外随即便传来一阵怒声。
“你这辈子蠢死得了!”
六福公公刚端着吃食回来见到的便是云尘面色阴翳地大步出了殿门,连他躬身行礼都没分来半点眼神。
他这么些年哪见过云尘这幅模样,一时间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殿外其余众人皆是噤若寒蝉,六福公公转头看了眼殿内,视线落在那道跪着的背影上顿时扶了扶额。
如此场景他要是还想不明白其中原因,那这么些年怕是白伺候云尘了。他将手里吃食交与旁人,连忙追着云尘的背影小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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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豁,吵架了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