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菁拿出两顶铜盖将碗盏盖紧收好,从桌下取出一桶竹签,道:“若放在平日里,占卦需得用到生辰八字,可我知二位身份不比常人,故也便不问了,以此竹签代替即可。”
云尘垂眸看去,桶中的竹签与寻常寺庙里见到的不同,上边并未刻字,取而代之的则是密密麻麻形状各异的图样,细看之下像是些动作不一的小人。
两人前后脚挑了支签子递过去,南门箐将其握在手上神神叨叨端详良久,紧接着抽出一支推到桌前:“云公子这支签倒是稀奇,初见是个难得的上上签,昭示日后定能位居人上,高枕无忧。只是若照卦象再算一回,这签中间又夹杂着几分极难摆脱的不祥之兆。”
“姑娘这话何意?”云尘问道。
“尊者为阳,乃时运亨通顺风顺水,却也因此极易破坏公允,招至阴晦之气。”南门箐解释道,“公子的不祥之兆并非来自公子自身,而是来自随行之人。公子贵为皇室,想必身旁定是少不了随从伴在左右,这些人还望公子好挑选留意着。”
“我只是替人问卦,并非替人施挂。这不祥之兆到底指向何物我也无法断言,或轻或重,或情或运,只待时机成熟了,公子自会知晓。”
“多谢。”云尘轻蹙着眉,心里掂量着这话真假,并未多言。
南门箐向来不屑顾及求卦者的情绪,见状便将另一只签推上前与云尘那支并列,嘴里继续说道:“至于楚公子这只……”
她顿了顿,忽而没头没尾地转言问道:“楚公子可有心爱之人?”
楚樽行没料到她会问这些,怔愣半晌,如实点了点头:“有。”
“那便可惜了。”南门箐轻叹一声,略微遗憾道,“楚公子这签,我便是说得再委婉也称不上一句好。若我算的没错,想必公子的出生也多少有些见不得光吧。”
云尘闻言,眼底条件反射地闪过一道寒光。
南门箐见楚樽行并未反驳,便知是说中了,于是接着道:“卦象显示楚公子本就命里带煞,往后只怕也是曲折坎坷,难得善终。而你与你心爱之人更是命格相克,非但无法助他一臂之力,反而还会在关键时候害他前功尽弃。”
一番话顿挫抑扬,却宛如重锤般落在众人头顶,一时间将其砸得茫然无措,在场五人均是默不作声。
戎凝香也没曾想到南门箐算出的会是这些,双唇微张,拽着戎沉的袖子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沉寂许久后,还是她先断断续续地开了口:“箐、箐姐姐,你会不会算错了啊,这往年算出来的不都是人人吉兆吗?”
南门菁任岛中巫女数年,早就见多了这类不愿相信的神情,叙述事实一般淡漠说道:“卦象依人而现,而人命却各有不同。算出来的自是他们自己的未来,又怎会人人相似。”
“楚公子这挂虽说是极凶,却也是凶兆里头最好化解的。”南门箐道,“与人有关的卦象,只需你离那人远些,便能不费吹灰之力使其不攻自破。”
她望向楚樽行,一字一句,半是叮嘱半是劝诫:“楚公子要是信得过我便听我一句劝,你与你那心爱之人并非同路人,有缘无分自当强求不得。世间女子众多,若想你们二人皆安稳此生,仅此一句,还是趁早分开为好。”
“于你于她,都是条生路。”
云尘瞳孔微缩,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楚樽行。
然楚樽行只是避开他递来的目光,直视着南门箐,言语间平淡却也坚持:“我若不分,可还有别的化解之法?”
“自然是有。”身后嗓音声如洪钟,戎狮不知听到了多少,负手朝几人走来,“命格相克,换而言之便是一强一弱。你强则他弱,你弱则他强,想要彻底化解倒也不难。”
云尘眼底一亮,忙出声问道:“如何化解?”
“一强一弱则一生一死,化解还不是简单得很?”戎狮扬头指向楚樽行,“那便要看这小子和他那心爱之人,何人愿意去死了。”
这个“死”字太过刺耳,戎狮分明语调平平,却愣是听得云尘心下莫名慌了几分。
身后衣摆被人扯住,楚樽行回头撞上他明显的难安,本能就想去握他的手,但碍于人多,只得俯下身用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算不得数,殿下别信。”
云尘眉间紧皱不松,低低“嗯”了声算是回应。
戎狮这话比起方才南门箐的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戎凝香凝神半晌就等到了这些胡话,顿时推了把他的手臂,幽怨道:“阿爷还是别说话了,尽讲些不受人待见的。”
“那小子问了,我便说,如实相告罢了,何错之有?”戎狮淡淡反问一句。
戎沉见众人面上都不甚好看,想打个圆场又苦于没有引子。环视周围一圈,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在戎狮身上,生硬地把话题倒了个拐:“……阿爷怎的突然过来了?”
“自然是来找他们的。”他指向一旁还在低头耳语的两人,“岛主明日出关,那老东西惯会穷讲究,硬托我给他们补场宴席,明日晌午便让凝香带他们来长老堂用膳。”
末了他又冷哼补充一句:“顺道叫上那个顽劣东西和姓萧的小子。”
他就像是故意来添堵似的,说完也不管两人听没听清,朝戎沉兄妹二人和南门菁使了个眼色便转身一道回了长老堂。
戎狮嘴里的“顽劣东西”不用猜也知道说的是云济,岛主露面就意味着抑水石有了希望,云尘暂且按下心中的忧虑朝他背影道了声谢。
周遭无人,楚樽行握上他略为冰凉的手,捂进掌心搓了搓:“殿下可是将那话信了?”
“自然没有。”云尘脱口道。
只是这声音悬在空中有些发虚,并无甚说服力。
疑虑的种子一经埋下,先前的种种似乎都有迹可循,他不愿细想,晃散了脑袋里的杂念,捞过楚樽行的手径直往回走。
眼下热闹过了大半,众人都成堆收拾着祭祀留下的残局,没多一会儿岛上就归还于一片恬静。
楚樽行跟在云尘身后,像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轻声絮叨道:“殿下,命由天定属实荒谬。若仅凭几根竹签便能断定日后行径,那往后人人都来算上一卦,得知卦象后按需行事,人人都能避险寻乐,坏人更坏,好人更好,那这世道岂不是该乱透了。”
他讲话向来都是能省则省,极少如现在这般长篇大论。若是放在以前,他定会怕自己耽搁云尘而选择逃避退缩。
云尘有些意外他这回竟不在意这些,但听着他沉稳松闲的调子,心中那股无头乱窜的忧虑也确是踏实了不少。
“先前在荒岛时答应过殿下,往后都会一直陪在左右,除非殿下赶我。”楚樽行笑了笑,郑重到,“此话并非虚言。”
云尘没应声,两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偏殿。直到临进屋前,他才淡淡送出一句:“没有这天。”
他能断定,没有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