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药泉藏得深,戎凝香带着众人足足七弯八拐绕了好一阵功夫,才在后山的一处密林里头停了脚,纵是云尘一贯的好记性也险些没将路看清。
“就在里边了。”戎凝香指了指身前的一道石门,示意他们自行进去。随后又从怀里掏了两支烟哨递过去,叮嘱道,“药泉位置是绕了些,你们若是泡好了要回来,便放出烟哨叫我一声,千万不要自行乱跑。”
云济望着面前因树木压暗了日光显得昏沉幽静的石门,不免一阵脊背发凉,缩在萧谓浊身后顿时萌生了退意,舌头不受控制地打了结:“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们当真要进去?”
“是啊。”云尘瞥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打趣道,“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们自然要进去,皇兄不一道吗?”
楚樽行见他一副孩子模样没忍住笑了笑,朝戎凝香道了声谢后,便先行几步推开石门替众人探路。
还没往前走上多少,耳边便有了轻微的水流声。
药泉建在林子中间,并非常见的大浴,而是由竹帘隔开依次,呈小汤池分布。台阶上堆砌着形状各异的青石,水光升腾雾气氤氲,众人自踏进石门那刻起,一身的寒气便被散了个尽,鼻腔间除了一股暖流飘动外,更多则是叫不出名字的药材味。
虽说是小汤池,但一处也足够容纳五六个人,只是几人均停在台阶前顿了顿,随后相当默契地兵分两路,各自选了一处汤池更衣下水。
云尘脱去外袍,仅剩了一件素白的里衣蹲在池子边的卵石上,弯指捞起浮荡在水面的药材一一辨认。汤池里放的药材种类良多,他只大致认出了几个,有麻黄、苦参、土茯苓……其他的便是见所未见,喊不出名字。
楚樽行换好衣物,出来见他还是一身单衣地蹲在外边,忙上前将人拉进池子里:“殿下快些下去,一会儿该着凉了。”
汤池水位及腰,两人一入水便觉着周身涌上一汪热流,簇拥着整个人暖融融的。云尘往下滑了几寸,让水流刚好没过前胸。他偏头靠在楚樽行肩上,这才发觉触感与他预想中的迥然不同。
“你为何不脱里衣?”
“为何要脱?”楚樽行不明就以,被他问得愣了愣。
云尘轻咳了两声没回话,又将身子往下滑了些许,下巴顶在水面上,看着颇为闷沉遗憾。
先前楚樽行赤裸上身大都是因受了伤得上药,他一颗心悬着,哪还有时间想别的。
那夜榻上翻云覆雨,他也是初次少不了神经紧张,进退来回间的也没将他看个仔细。等次日清晨他再想起这事回头看时,那人早早便穿好衣物坐着等他了。
楚樽行见人被水淹了大半,赶忙抬手将他捞起来,不解问道:“殿下,怎么了?”
“无事。”云尘无奈叹了口气,心里筹算着日后该如何寻个良辰吉日。
横竖人也跑不了。
他将面前浸湿的里衣压到水下,侧过身子重新仰靠回楚樽行肩上。一但安静下来,脑子里庞杂的思绪便压不住脚了。
“阿行,你有没有觉着,二皇兄上岛的目的似乎并不在于抑水石?”
楚樽行皱了皱眉,他从未分心过云肃,不明白他这话何意:“殿下何出此言?”
“先不说自上岛起便极少见过他的身影,就连今早钟离前辈露面他也不曾前来。”云尘顿了顿,“二皇兄是什么性子我不是不知道,他若当真冲着抑水石来的又怎会把开口讨要的机会留给我们?”
云肃实在能装,可他人皮面具下那股自私暴戾的兽性腥味太重,自然瞒不过云尘。抑水石简而言之便是为顺帝取的,背后关系说轻了是顺帝的欢心,说重了就是那悬而未决的东宫主人之位。
他上岛后跟个无事人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云尘冥思苦想也想不通他为何如此,除非——
还有别的途径能让他比拿到抑水石*快达成目的。
楚樽行也跟他想到一处去了,但自上岛起他便能说是寸步不离地待在云尘身边,几乎是将所有潜在威胁的东西都替他排了个干净,仔细搜寻一番也没摸到什么异常。
沉默半晌后,还是警惕道:“殿下日后多提防着些,二殿下就算当真有什么别的企图,也决不敢在明面上动手脚。”
云尘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对了。”他又想起一事,转头问道,“先前我问过苑儿湛安的身世,他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问来问去都是那一句——湛安是楼前辈友人托他代为照顾的。”
“可我记着先前在宫里同母妃闲聊时听过一耳,宫中曾失踪过一个怀有身孕的婢女,日子估摸着一算刚好也在两三年前。”
“殿下莫不是怀疑湛安?”
“我也只是随口猜的。”云尘道,“何明哲在宫里任御医,又是楼前辈的徒弟,若想将此事做成倒也不是不行……”
漓妃那日说得含糊不明,后宫的事他也不好多问。只是宫里有人失踪必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可这婢女却事一点后续音讯都传出来过,甚至也无人在茶余饭后议论此事,属实有些不合常理。
楚樽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猜想有些匪夷所思,却也顺着他应了句:“等日后回宫了我去探查一番,兴许能找到什么消息。”
“这都是后话了,眼下先拿了抑水石回宫再说。”云尘道。
提及抑水石,他眉间无意识地微微拧起,多少有些心事重重。他知道顺帝私底下命人钻研过长生之法,然生老病死六趣轮回总归是逃避不得,又岂能被人为随意左右,说白了也就是个妄念。
倘若抑水石当真如钟离年所说并无传闻中的那般奇效,那他即便是带回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图一个宽心罢了。
想到这,他忽而用脑袋撞了撞身后之人,仰头问道:“阿行可有何妄念?”
“以前有。”楚樽行不带犹豫,很快便回应了他。
“以前?”云尘撑起身子,他印象中楚樽行从未跟他说过这些,“为何是以前?”
楚樽行略过他的疑问,将他下巴上沾了的水珠擦拭干净,低笑着应道:“已经得到的东西又如何能称为妄念。”
云尘闻言一愣,像是猜到了他未说出口的下文。
一句话十几个字,却是一个比一个轻。
楚樽行说不来这些,话音脱口难免显得磕巴别扭,他缓了口气,终是迎上云尘的视线,一字一句攥着真心。
“我的妄念,从来都是殿下。”
手上被人用力握着,云尘怔了片刻,眼底的笑意随着他的话音愈演愈浓。他凑上前在楚樽行唇边轻轻碰了一瞬,揉了揉他的脸,含笑道,“巧了,阿行也是我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