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谓浊口中那理应拉灯歇息的屋内,此时正亮着通明烛火。一阵没来由的寂静过后,云尘清闲自在地搭着腿跟湛安大眼瞪小眼,面上谁也不服谁。
“云哥哥你耍赖!”湛安不满地跺了脚,指着地上一前一后的两颗石子嚷闹道,“分明就是石子滚离红绳近的人为胜!”
“你听谁说的?”云尘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就忍不住想逗,摇着头连声诓骗道,“分明是远的为胜,湛安定是记错了。”
“我才没记错!就是近的胜,不信你问阿行哥哥!”湛安转向身后看热闹的楚樽行,喊他过来评理,“阿行哥哥喜欢我,才不会骗我!”
云尘勾了几下他的小脸,也有模有样道:“你阿行哥哥也喜欢我啊,那就问问他到底是离得近为胜,还是离得远为胜。”
湛安吭哧几下跑到榻边,知道楚樽行看不见,便将地上的现状一一说给他听。楚樽行不用想都知道云尘定是好整以暇地支头看着他们笑,话到嘴边略微停顿,随后一本正经道:“远的胜。”
“听见了吧,我可没骗你。”云尘摊手拍了拍大腿,忍着笑道,“方才玩之前你可跟我说好了,输的人要去抄三遍书,还不快去?难不成湛安想赖账?”
湛安疑信参半地又看了看地上的石子,奈何丁点大的孩子心里也有自己一套“言出必行”的宗旨,只得沮丧着脸乖乖往书房磨蹭去。
楚樽行好笑地摇了摇头:“殿下怎的还欺负一个孩子?”
“也就这个年纪能骗上一骗了,小孩子长得快,等再过段时日精明了,指不定是谁骗谁呢。”云尘坐到他旁边,提起这事难免回想起自己儿时,“还记得小时候太傅也总罚我跟三皇兄抄书,我那时嫌抄得手累,便让你学着我的字迹替我抄了大半,次日拿去骗太傅说是我自己抄的。”
楚樽行闻言失笑道:“结果每回交上去都能被太傅大人看出来,还打了殿下不少次手心。”
“那阵当真是看见太傅的戒尺我都想躲。”
忆起儿时干的那些掩目捕雀的傻事,云尘也止不住弯了弯唇角。偏头靠在楚樽行身上,手里拉过他的五指一面想着一面随意捏揉,只觉得若是能一直跟他这般待着,倒也算是得了洪福了。
脸旁炽热的喘息缓缓贴近,楚樽行偏着头迎上去,却寻了半晌仍是碰不到人。刚欲不解地出声询问,嘴唇上便被人轻巧地含了一口。
窗牖开了一小半透气,钻进来的凉风似是比之前还要寒上几分。云尘抽开身子往外头看了眼,就见停了好几日的雪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
静风也能带起漫天飞絮,竹树无声或有声,悠然间盖之以霡霂。
“下雪了!”
湛安欢呼惊喜的声音在院中响起,紧接着便是苑儿端了一碗隔着大老远都能闻见苦味的药汁进来。
“师祖让我端来给楚公子喝的。”
“有劳了,给我就是。”云尘将其接过来,弥漫在鼻腔的味道除了苦意还有些腥臊,他不由皱了皱眉,“这里面可是加了什么别的东西,为何看着这么黑?”
“殿下不必担心。”苑儿解释道,“是师祖放了些边昭前辈养的药虫一起熬制的,药虫都是可以入药的,说是对楚公子的身子有好处。”
碗底还沉着未被过滤掉的药渣,云尘用勺子扒拉了两下,果真从里面捞出了几只指关节大小的虫子,层层堆叠的肉圈上还不断往下滴着黢黑的药汁。
云尘手上一僵。
秉承着眼不见为净,他面不改色地将虫子捞出来,动作略一停顿,心里默念了好几道‘对身子好’后,便将其递给了楚樽行。
“没放什么旁的东西,就跟平日一样,都是些常见的草药罢了。”
楚樽行迟疑地点了点头,将药碗送到嘴边时,还是轻声说了一句:“殿下,我能听见你们说话。”
“……”云尘掩饰性地干咳了几声,摸着袖口掏出先前哄湛安用的蜜饯,待人挪开碗后,塞进他嘴里缓解些苦味。
苑儿忍俊不禁地端着碗出门,还顺道将湛安拎回去抄书,自己去后院陪楼仓煎下一顿的药。
两日时间转眼便过,可惜天公不作美,边昭承诺炼出的半月散,最终还是败在手上那只迟迟不见成熟的母虫身上。好在有楼仓跟钟离年时不时替楚樽行施针搭脉,晚几天倒也无妨。
湛安眼下正值长身体的时候,食量一天赛过一天的大。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像往日在岛上那般清闲,成天除了吃睡便是玩。
钟离年空闲时会教他习武练剑,楼仓跟边昭会教他医毒之术,云尘则是有意无意地将儿时太傅教给自己的东西也通通教给他。
他人小好奇心重,旁人教什么他便跟着学什么,一下兴致上头甚至还得缠着人多教几回。有时东西学的杂了,免不了要闹出笑话,弄得院内也总是欢声笑语,很是欢闹。
楚樽行近来也是愈发乏累,常是醒了没多一会儿功夫,面上便难掩倦意。青吾被他放在角落许久都未曾出鞘,想着放哪儿也是放哪儿,索性就给湛安拿去练练手感。
云尘这几日皇宫小宅两头跑,几乎是宫里事情一忙完,转头便赶来了小宅。见楚樽行如此难免放不下心,惴惴不安的是站也不成坐也不成。楼仓却是气定神闲地品着茶,只在他询问之时才老神在在一句。
“边昭都在院里待着呢,他定是死不了。”
今年的大雪落得时断时续,地面上积攒的也不像往年厚重。云尘跟苑儿陪着湛安堆雪人,楚樽行便坐在一旁树下的躺椅上跟钟离年闲谈。
边昭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朝他走来,路上还蔫儿坏地将湛安刚堆好的雪人脑袋顺手打掉,惹得方才还叉着腰得意洋洋的人顿时哭了出来。
钟离年见状啄她一嘴:“老了也没个老的样。”
边昭没搭理他,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一粒墨色的药丸放到楚樽行手上:“半月散,拿去。”
“待我回岛上将禁地的狐狸处理干净,从此往后,半月散与血魂蛊便于世上绝迹,我必要将这些没定数的东西都带进棺材里。”
云尘掸掉外袍上的雪走来,看着那颗仅指甲盖大的药丸,当真无法将其与传言中的致命剧毒联系到一起。
他前几日便找边昭将楚樽行没告知他的解法问了出来,实则就是以毒攻毒,服用后陷入假死,能否醒来全看服用者自身。
思及此,他忽然间就觉着有些心慌,垂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边昭为了这药,几日都不曾好生休息,眼下泛起一圈乌青。她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沉下语气宽慰道:“我自诩能当得用毒之首,而楼仓又要恭称一声神医。如今医毒都齐了,还有你阿爷给你运功护体,死是死不了的,但至于何时醒来,你就得自己争些气了。”
“若是靠我自己,那就一定会醒来。”楚樽行将药丸收好,顿了顿,“等晚些回来再吃。”
“为何?舍不得吃啊?”
楚樽行摇头,碰了碰落在桌面的雪花,朝云尘笑道:“殿下在宫里时说过,皇城外有座雪玉山,是个赏雪看景的好地方。”
“不如趁现在雪还没停,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