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何存的性子讨喜,人又古灵精怪,漓妃对他也不似对其余下人那般严厉。只是时常嫌他在寝宫聒噪,便打发着他随处找些想做的事去,莫要总在自己耳边叨叨。
他有兴致的事极多,但在宫里能干的却是寥寥无几。索性趁着还有时间,大摇大摆地拎着把长剑去将楚樽行身上的功夫偷个干净。
院里的积雪被宫女们扫至一旁,晌午烈日略微一晒便化成几处浅滩,反射着粼粼微光。
景何存出了一身薄汗,连跳带蹦地抖落外袍,迎风张开双臂刚欲散去体内的燥热,被寒气吹的一哆嗦又乖乖穿了回去。他学着楚樽行的样子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临了又偷看他一眼,玩心大起似的舞着剑鞘朝他劈过去。
“楚兄楚兄!快看我!”
楚樽行当即抬头,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了一击,眉间顿时微皱。景何存使的力度实则不重,可他却不像往日那般能随手接住,脚下不由地后撤半步,蹲撑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身来。
“哎!哎!”
景何存被他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得老圆,将手上长剑一垂,惊呼着便要伸手扶他。只是没等他五指碰上去,楚樽行便倏地起身绕到他身后夺了他手上的剑,紧接着一掌拍在他左肩,还不待人看清动作,便往前踉跄几步趴在了石桌上。
“楚兄你骗我!”景何存弓身按着撞在石桌上的小腹,双腿一蹬坐在地上不断哀嚎。
楚樽行将赖着不动满脸委屈的人一把捞了起来,淡淡笑道:“这便是在教你无论何时都不得放松警惕。”
景何存努嘴横了他一眼,云尘站在殿门旁也松了口气,惶急往院里迈的步子这才收了回去,边走边向两人打了记响指。
“阿行这是在教他还是在吓我?”他掐过楚樽行的脸使劲捏了捏,佯怒地沉下眸光兴师问罪,“我前几日刚严令禁止了你们二人习武对打,为何不听?”
“最后一日罢了。”楚樽行拉着他坐下,冲他笑了笑,“往后就不教了。”
“啊?”景何存闻言不解,“为何不教我了?我如此聪慧。”
“该教的都已教了。”楚樽行将他扔在地上的剑挑起来递过去,“日后好生练着便是,切莫偷懒。”
景何存用袖子擦干净鞘上的水渍,听到此话嘿嘿一笑振作起来,跑到云尘面前摆手招呼两下,笑嘻嘻道:“那我给殿下练一段,殿下看看我有几分楚兄的影子。”
云尘含笑地抬起眼皮:“只给你一炷香的时辰,晚些我还有事要办。”
景何存爽快“嗯”了一声。
楚樽行静默看着他舞剑的身影楞了阵,不易察觉地微微侧了身,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药袋子。楼仓给的药丸本就只剩了一个月的量,这多出来的半月他便是将节俭下的药丸掰成两半分开服用,也好多撑些时日。
他向后挪动些许避开云尘的视线,这才敢低低缓了口气。方才被景何存一剑劈下来当真让他猝不及防,余光扫到云尘正往院中跑来他也不好待在原地,勉力提息打回一掌,心口隐隐作痛竟是到现在也没好转半分。
前段日子他背着云尘给岛上送了封信,楼仓回信说是当夜出发,算来也就这几日便能到皇城了。袋子里还剩下一颗半的药丸,他犹豫半晌,取出半颗不动声色地咽下。
景何存酣畅淋漓地收了剑,跑到二人跟前眼巴巴地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殿下,楚兄,怎么样?怎么样?”
云尘半眯着眼存心逗他:“差远了。”
“我可是看出来了,殿下总是偏袒楚兄!”景何存向他做了个鬼脸,见他要起身,又追问道,“殿下方才说有事,是要去哪?”
“今日是母妃生辰,宫里的东西哪样母妃没见过赏过,我便想着去外头买些新鲜稀罕的小玩意儿回来,也换个花样。”云尘看他一眼,“你可要去?若是要去我便找母妃要人。”
景何存瘪了瘪嘴,一反常态地摇头回绝:“不去了,一会儿还得回去帮娘娘搬些东西去御花园呢。我听别的宫女姐姐说,娘娘素来不爱这种人多的场合,不知为何今年却要大办。”
云尘脸上的笑意褪去,垂下眼帘不置一词。
漓妃不喜热闹是众人皆知的事了,历年的生辰都是与顺帝在寝宫里用顿晚膳简单糊弄过去。今年是正好撞上明贵妃再有两月也该临盆了,这才应着顺帝的意思办了个宴席让两人都沾些喜气。
“大办岂不正合你意了,宴席上的菜肴比起平日要好上不少,届时给你顺点回来,也不枉费你累了一天搬这搬那。”
云尘敛回神色,笑着打趣他一声,待人喜笑颜开地蹦跳回去后,才带着楚樽行上了辇轿出宫。
说是出去买些罕有的小物件赠给漓妃,但他也只是在街边小摊贩那买了两个孔明锁便沿着街道往深处绕。
楚樽行走到外侧将他往里推了些:“公子要去哪?”
“寻个人,阿行一会儿便知道了。”云尘答应一声,见他面上仍是犹疑,又解释道,“街上人多眼杂不便细说,等夜里抱着你睡时再同你讲其中来由。”
楚樽行对他这时不时的挑逗撩拨习以为常,知他心中有数,便也没多问,走在他旁边闲散打量着附近。
前面不远处一家医馆里起了阵骚动,掌柜的拎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将人甩了出来。男孩手里抓着一把碎银,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片刻,还是咬紧牙根跑了上去,嘴里还不断喃喃恳求着什么。
掌柜的许是被他磨久了很是不耐烦,气急上头说着便要一脚踹过去。
“等等。”云尘扬声喊了一句,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欺负一个孩子做什么,你这一脚下去他能受得了?”
小男孩抖了抖身子,看着云尘一身素净的衣物不敢弄脏,于是小心翼翼缩到了楚樽行腿边。
“不必害怕。”楚樽行摸着他的头出言安抚。
掌柜的见两人气质就觉着是财大气粗的主,不悦地凶散了周围围观的众人,将两人请进屋,刚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便被云尘清淡扫上一眼打断了后话。
“你说。”他朝那小男孩抬了抬眼。
小男孩局促地从楚樽行身后探出头来,口齿清晰,害怕却并不懦弱:“娘让我来买些柳树皮回去,我分明带够了银子,但掌柜的就是不肯卖我。我家也是前边巷子口开医馆的,我知道价。”
云尘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笑出声道:“有买卖都不做?”
“小孩子胡说八道!”掌柜的拍案而起,朝云尘无奈抱拳道,“二位公子属实冤枉我了,这些柳树皮并非我不肯卖,而是早便被人全数预定完了,晚上正准备给人送去。这小孩任我如何解释都不肯听,硬是缠我缠了半个多时辰,我这头都大了啊,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云尘问道:“医馆囤药材应该余量不少,何人一下全给买走了?”
“王祁王公子。”掌柜的怕他不知道,又补了一句,“王公子他爹可是当朝尚书大人,我如何敢把他要的东西卖给别人啊。”
“王祁?”楚樽行慢半拍地想到先前在定水楼遇上的那个嚣张跋扈的傻子,问道,“他要这么多柳树皮做什么?”
“公子有所不知啊。”掌柜的道,“这柳树皮入了好药可是止疼的上等东西,我家的制法不同,效果比起旁人家是又要翻一倍的。那王公子前些日子将腿摔断了,想来是养伤疼得很,这才买了这么多回去。”
云尘不禁勾了勾唇角,心里道断得好,将那小男孩拉到面前:“你家里可是有何人急着用这药?”
“我姐姐病了,是会很疼的病,娘说这个对她好。”
“那我若是帮你买了,你可能带我去你家坐坐?”云尘问道。
“那是自然!”男孩用力点了点头,“我娘说过的,要对帮过我们的人尽全力回报。”
“是这么个理。”云尘声音含笑,明目张胆地将手伸进楚樽行外袍里,勾出了宫里的令牌举在掌柜的面前晃了晃,“还劳烦掌柜的取出一点药来,若是那王公子问起是何人用了他的药,你便说是数月前定水楼有过一面之缘,那会儿他跑得好生快啊。”
掌柜的认得令牌上的字,知道若是惹了宫里的人,这日后的生意怕是更不好做。他讪笑两声,转身回了里屋,片刻后又拿着个油纸包出来.
“这便是一餐的量,这孩子家既也是医馆,如何煎药我便不细说了,银子我也不要了,还望公子对方才那事莫要见怪才好。”
“多谢。”云尘将油纸包递给男孩,好声哄骗道,“走吧。”
小男孩怔怔望着手上的药有些吃惊,抬首看了看面前笑得温润平和的人,咽了几下口水,将两人领去了自家门口。
楚樽行一路上皱眉环顾四下,这才发现面前这家医馆竟意外地眼熟。
——正是他先前见过,明贵妃身边丫鬟来往过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