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王坚已经不能叫管事了,在昭州人人唤一声王老板,更甚者去了两郡那边,有人称大商的,可见王坚在过去几年历练和本事。
“我在老板跟前就是管事。”王坚笑意里透着几分小孩气来,这可是难得可见的。
黎周周也是,他看王坚就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小辈,面容笑意,眼底带着几分慈爱,说:“这几年见你的信,信里是什么都说好,现在看你我是信了。”
或许也有坎坷挫折难处,但王坚都能扛过来,此时面容一如往昔,眼底清澈,身上气质是自信内敛了,没打到王坚的,都是王坚的助益。
“是,都好着,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坚脸色笑容豁达坦率,说:“老板您别替我操心了。”
“我来接您回府,先听到消息我打马赶路过来的,派人跟霖哥儿、渝哥儿传了消息,想必这会昭州城他们都听到您回来消息了。”
黎周周点点头,才想起来还有李金义,他和王坚一见面高兴聊半天,忘了李大人了,此时介绍说:“王坚,这位是海上通商部的李金义李大人。”
“昭州商王坚见过李大人。”王坚听闻面容正色作揖行礼。
李金义这是还没到昭州,却见了几次不同京里风貌,惊讶之余也能想来,为何顾阁老家中的黎照曦少爷会是那般与众不同了,昭州风气好啊。
“王老板多礼客气了。”李金义客气道。
王坚笑笑便不多礼,只说:“李大人一路劳累辛苦了,大概再有大半天就能到昭州,今年的椰子才下来,可以尝尝我们昭州风味。”
“椰子鸡。”黎周周想起来也怀念,跟李金义解释说:“我家相公在昭州任职时,就爱这道菜,味道清淡鸡肉嫩滑。”
这下李金义也好奇,说那要试一试了。
一路不再多话,路途中天色太晚了,路边不远处竟有一家客栈,王坚是熟门熟路敲门,要了客房,而后匆匆热水洗漱短暂休息几个时辰。
“这家客栈以前没有的。”黎周周感叹。
王坚说:“昭州到吉汀往返商人多了,就有人开了客栈,有时候赶夜路过去城门也没开,不如再这儿休息个把时辰,之后天不亮再赶路,正巧城门开,不浪费时间,还能打个盹休息休息,有精神直接谈事。”
“不止是昭州通吉汀,其他几条线也有,岷章那边是家驿站。”
因为橡胶这东西是官府公家的,不管是粮草、兵器、火石等,都是这个马车轮子运送到戎州,因为快。
黎周周点头确实是方便,总比早早赶到,在城门外等着开城门强。
王坚是会抓时间的。
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王坚就来敲门,黎周周和衣而睡,睡眠浅,听到敲门整理了下便用了早饭,两个肉的杂粮饭团子。
“好久没吃这个了,福宝在家里倒是爱这口。”黎周周拿着大叶子包着的饭团说。
王坚笑说:“老板福宝个子长了没?”
“长了,跟你差不多高了。”
“长高了好。”
闲聊间人到齐,上马,没那么多磨磨蹭蹭的虚礼,李金义从起床到上马,看着这些商贾队伍,训练有素,说话做事规矩,跟打仗的兵似得。
这样的队伍是位哥儿管下的。
李金义终于知道为何顾大人黎老板会推荐一位哥儿做通商船上的大商了。
休息过继续赶路,早晨天还未亮,迎着风,很是凉爽,到了昭州城门外,天的另一头太阳冉冉升起,一片橘色,城门也缓缓大开。
时间刚刚好。
又到昭州了。
黎周周望着昭州城的城门眼底也多是怀念,打马进入后,城中百姓有闻声出来欢迎的,还有商贾带头的,嘴里喊着黎老板,要不要吃早饭,黎老板您回来了种种,手里捧着吃的喝的礼物。
李金义见此,不知为何双眼竟是泛红,他是诸多感动的。
昭州百姓如此质朴的欢迎黎老板,可见当年顾阁老和黎老板在昭州,定是为了昭州百姓做了许多大好事,才惹得百姓如此感激欢迎。
他如今身居官位,希望有一日也能受到百姓真诚爱戴。
黎府的匾额还是依旧。
府门打开,霖哥儿、渝哥儿,包括黎夏、黎春都到了,霖哥儿牵着儿子元宝的手,元宝今年六岁了,渝哥儿是牵着个,旁边侯佟怀里还抱了个。
黎周周赶马到下了马,候着的众人是眼眶都红了。
“怎么一个个都红了眼呢?”黎周周下马一看众人,大家变了,也没怎么变,样貌上有了岁月痕迹,但眼底气质都是更圆满了,一看就是日子过得舒心。
“是元宝吧?阿爷瞧瞧,都多久没见了。”黎周周摸摸元宝头,“我来时,你叔叔可想你了,跟我说见了你,定要替他亲亲你。”
元宝本是有点认生,现在一听,笑的小脸不好意思,乖乖叫阿爷。
“元宝亲亲阿爷好了。”黎周周蹲下身逗孩子。
元宝就亲了亲阿爷的脸颊,黎周周笑说:“乖元宝。”又看渝哥儿和侯佟,“这是喜事接连,信里听闻了,我瞧瞧孩子。”
渝哥儿之前久久怀不上,后来有了老大男孩,隔了两年又怀了,老大今年四岁,怀里抱着那个才一岁半,是个妹妹小姑娘。
黎周周一见就喜欢,这小姑娘长得像渝哥儿,眉眼清秀,老大像侯佟,是个英俊模样。
旁边黎春黎夏都是带孩子来的,黎春带的是黎夏的孩子,黎夏收养了两个小哥儿,如今年岁大了,见了跪地要磕头。
黎周周扶起来,“不磕头了,知道你们好孩子,知道你们心意了。”又正经严肃跟黎夏黎春说:“你们俩也别磕头了,我回来看你们过得好就好。”
门口叙旧,纷纷红了眼眶,黎夏更是哽咽垂泪,他家老大便递手帕给阿爹擦眼泪,小儿子也哄阿爹,都是乖巧孝顺样。
“好好,阿爹不哭了,阿爹是高兴的。”黎夏擦了眼泪笑了。
黎周周也替黎夏高兴,问黎春,黎春知道老板什么意思,眼底是爽快笑意,说:“救济院大大小小十六个孩子,都是我的孩子。”
救济院就是黎春的家了,那些被丢弃的孩子就是黎春的孩子。
旁人的成家立业嫁人生子,在黎春这儿有她自己的坚持和幸福。
黎周周便点点头,说好,“家里人多兴旺是好事,回头给你家孩子包了红包。”
“那我替孩子们谢谢老板了。”黎春高兴也没拒绝。
进了府里坐下就没怎么闲聊家常了,霖哥儿招呼渝哥儿去他院子,孩子起得早这会犯困要睡,去他那儿睡一会。黎春黎夏知道老板回来有正事不敢耽误,先回去了。
整个正院是黎周周走时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霖哥儿一直住在成亲时那个院子。
此时正厅,黎周周和王坚李金义坐在一起说起此次回来的目的,王坚听得入神,眼神是越来越明亮,而后坚定郑重说:“老板,李大人,我愿意前往。”
“还是老话,不急一时决定,仔细考虑清楚了。”
王坚想到什么,最终没有再次说,而是点了下头说:“老板,我会仔细想的。”
“嗯。”黎周周听闻此,多看了眼王坚。
早上正事谈完了,中午用饭时,大家又坐在了一起。黎周周知道李金义怕是拘束,就让李大人自便,李金义便笑笑说:“在吉汀时就听昭州了,如今到了昭州,我想去街上看看。”
王坚送李大人出了院子。
正厅上了饭菜,霖哥儿、渝哥儿夫夫带着孩子都到了,坐下一道用饭,这下仔细说说家常。
师娘去年冬染疾,老师孙沐带着回滁州了,一直在养病。
黎周周问:“什么情况严重吗?小田看过吗?”
“本是一场风寒,但勾起了旧疾,小田大夫说只能慢慢将养。”王坚道。
孙明源早逝,夫妻俩经历丧子之痛,各自挂怀郁结于心许久,后来慢慢放下了,面上是好了,可沉疴已久,加上年龄大了,一下子真是病来如山倒。
这样的大事却没人写信给他们。
“孙夫子不让我们说。”霖哥儿道。
黎周周便记在心中,回去想去一趟滁州,亲自看望老师师娘。
一顿饭吃完,热闹了许久,这几年的分离也没生疏。孟见云还是老样子,当了大将军,几个月回来一次,或是王坚去戎州办事,送霖哥儿父子俩一起去住几天。
戎州那儿有将军府的。
侯佟和渝哥儿自是没话说,小两口蜜里调油这么多年,孩子有了,有时候孩子吵闹了些,渝哥儿那脾气都有些受不住,谁知道侯佟半点没不耐烦的,哄完孩子还哄渝哥儿,渝哥儿就架不住了。
夫夫恩爱。
现在大儿子跟着元宝玩的好,两家走动的近。
等吃过饭,孩子们是坐不住,玩了会累了困了要睡觉,下人们带下去睡会,屋里就剩大人了,侯佟说他去看孩子。
“王坚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呢?”黎周周突然问。
霖哥儿和渝哥儿先是吓了跳,可见阿爹/表叔说话时带着笑意,那就不是正经生气的,当即是想到什么,纷纷看向王坚。
王坚:……
王坚故作镇定都不成,耳朵淡淡的有些红色,最后说:“也不一定。”他说完这句,又坚定几分,“老板,我想出海,其他的我不想了。”
那就是真的有了。
黎周周虽是好奇,但王坚这般抉择——出海第一,点点头,只是说:“不管如何,无愧于心把话说清楚好了,要是二者兼得那就是更好的。”
“不可能兼得的。”王坚心里知道不可能,所以不想了,换了话题聊起了京里。
黎周周见王坚如此,只能不提了。
后来在霖哥儿嘴里才知道,王坚为何说不可能二者兼得,原来对方是一位小将军,还是老熟人,以前孟见云的下属王虎,之前来过府里,后来南夷打下来成了两郡后,王虎被派过去驻守,王坚去两郡做买卖被当地旧族盯上,性命垂危之际是王虎救得人。
说是没多少情愫来往,八字没一撇。
但霖哥儿说:“……我和阿哥这么久,还是能分得清什么是不在意普通朋友和上了心的。”
可王坚对公事对自己志向坚定,即便是心里有几分情谊,但要是抉择起来,定是选前者。还有一方面,受原先家庭的影响,王坚是庶出,他父亲小有钱财时就是娶妻纳妾不说,还流连外面烟花之地,他母亲原先也是受过宠得过几分垂爱,不过新鲜气一过,就要独守一个院子。
王坚是怕,是对成亲嫁人不信,哪怕身边有过的幸福的例子在,可王坚自认没那么的好运,遇不到这般的人,再者他心有抱负,不愿困在后宅中。
后来遇到了也动了心,也怕踏出这一步。
王虎如今是个正六品的武将,一个有官阶在身的小将军,岂会等他海外回来?这一去归期不定,王坚今年二十八,回来——
罢了。
黎周周听完后,同王坚说:“此次出海是圣上批准的,会有官方的人,你要是有意,我去问问王将军——”
“不用了老板,我对他只是有过几分情谊,不过现如今也没什么了。”王坚说的坦荡,“不用为我麻烦了。”
黎周周听闻,便只能作罢。或许王坚真的对王虎没那么深感情,一切是他想多了。
定了出海大商人选后,之后就是操练、准备了,时间定在明年秋天出发。
八月,李金义随昭州商坐船回两浙,黎周周走的陆路,去了一趟滁州。此时水泥路已经修的差不多,过去也方便。
到了滁州孙宅,看望了老师师娘,师娘一脸病色,老师枯瘦许多。
夫妻二人见了黎周周到来是意外的惊喜,脸上也多了笑意,听到海上通商部这计划,孙沐感叹:“我老了,海的另一头我不知道有什么,还是你们年轻胆子大,是好事吧。”他说的也不确定。
“相公说是好的。”黎周周道。
白茵便点点头,“好事就好,什么时候归来?”
黎周周说不知,可能一年多或者更久。白茵闻言,说:“只希望能看到这一日……”
“师娘,您别说这些话,您身子慢慢调养会好的。”
“到了暮年还见到了昭州种种,已是常人难见了,周周你不必挂怀,人皆有一死的。”白茵道。
孙沐脸上也是豁然。
见此,黎周周只希望出海的船队能早日平安归来,老师师娘能见到好消息。
九月,黎周周到两浙海上通商部。
听到了迟来的消息,丰州那边,圣上无往不利,大历的版图往茴国那儿划拉了一圈,壮了不少,而戎州这,孟见云锐不可当,蕃国几次投降议和,京里首辅下令,皇后盖章。
不和,打。
朝中百官不满的有大多数,毕竟打了几年仗,丰州那儿有圣上亲征就不提了,现如今戎州那儿还紧追不舍,到时候逼得兔子急了,要是茴国蕃国联手,岂不是把这大好的局面又葬送进去了?
谁都想要安稳,想要不打仗,自然也有部分官员是借着这事,攻击顾阁老和皇后的,历朝历代,哪有皇后干政的?还是个哥儿做皇后。
顾兆三两下手段治的服服的——表面如此。私下有人传播,什么怨声载道,什么顾阁老手腕过于强硬,什么皇后早晚要坏了大历基业。
因为黎周周不在京中数月,顾兆整个人也冷硬几分,对着这些舆论是该抓的抓,该降职的降职外调,因此整个名声风向变了。
以前顾阁老对外是仁厚、慈爱、怜悯百姓、公正等等,如今提起顾阁老来,却换成了一些不那么正向的,像是杀伐决断——虽然顾兆也没下令杀哪位官。还有铁面不近人情、冷酷、把握权势这类。
就差说顾兆是奸臣、佞臣了。
面对如此,顾兆面不改色,说:“京里权势争斗,自然是尔虞我诈纷扰诸多,此时对我的评价这般,待到几年后又有不同,百年后更是不一样,众说纷纭,我在其位,无愧于心,无愧于大历百姓,无愧于圣上和皇后就可。”
而永双殿内,容烨打开了家书。
信是历无病送回来的,上面开头就是:哈哈大历基业?这些老东西真以为你我在意这些,我恨不得大历改头换脸……
之后说起旁的了。
容烨看完信,本是想烧掉,前头的这些言论对十四名声不好,要是以后流传开来——
可十四在意吗?他在意吗。
那时候他们皆去,为何要在意后世评论?
此信还是收了起来,放在家书匣子内。
一直到年底,天气冷了,出差大半年的黎周周终于要回京了。这几日,冷面严酷的顾阁老上班脸上都带着笑意,神色也和蔼不少,吓得内阁办差员工是不敢有任何岔子。
……总觉得更可怕了。
顾阁老现在是板着脸严肃办公时大家害怕,笑起来时大家更害怕,总有种要倒大霉要被坑了。
殊不知,顾阁老是真的高兴,只因他家周周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