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挽只这一声含怒带叱的断喝,就如一阵凭空砸下的剧雷,兵器碰撞之声儿,拳脚在衣袂紧袖之间飘飘作然之声儿,以及仆人的挪动声,各人的议论声,几乎全部被这一句给盖了过去。
他明明是隔着许多人喊的,可喊得中气充沛、内息绵长,一句顶的过别人的十句,那种震硕给人的力度,就像是拿个大鼓在你的耳边狠狠打了一下,对心虚的宵小之辈来说,这更像当头劈一刀,对胸来一锤,贴脸打一拳头。
于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被同等的力度所定住。
这就是他运用了那股子内力说话的效果了。
我心里有些欣慰地看着他,而许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新出现的梁挽身上,包括一脸居高临下的于景鹤,近乎绝望的林惊雨,以及被丢在一边如见救星的于景鹭。
于景鹤自牙缝里挤出一句阴冷之气:“梁公子,这魔门妖人现已投入我万鹤山庄门下,便是我庄子里最低级的下人男侍,处置他是我们庄内之事,与你这外人无关,你何必掺这浑水?”
梁挽一边蹲下去查看林惊雨的伤势和穴道,暂时拿绷带缠了伤口,想解穴,可发现点穴手法较为奇特,一时无法解开后,便生了一些蓬勃怒意。
他一仰首一起身,便是凛声正色:“于庄主若真把他当山庄人,怎会如此逼迫羞辱?口口声声魔门妖人,可他亦是令弟的爱人,你这般伤人辱人,便不怕寒了兄弟的心?”
于景鹤嗤笑几声,喉头发出一种火烧碳烤般的粗烈声响:“高门大院里处置下人乃是寻常事,别说什么羞辱,他既认我为主,我把他打死都可以!”
“更何况,是这妖人勾引我弟弟在先,还敢当着正道名流的面公然宣出这不容于世的私情,他这是自取其辱、自找其死!”
于景鹭急切道:“不是他勾引我,是我……我……”
他的话被于景鹤的一个点穴手法给止住,梁挽看了更怒:“无论如何,他已自折配剑、自断手筋,这辈子无法再用右手,沦为半个残废。你还这般折辱一个不能反抗之人,算什么一庄之主,凭什么当人兄长?”
平日他那样温和软静,那样婆婆妈妈。
说句不好听的,就和一个男妈妈似的。
可温弱只是表象,他骨子里有一股极决绝强势的精神气质,满满地藏着,关键时溢出来一两分,就能震慑人心。
这样的人,该怒时便怒,该有血性时不缺血性,该奋起时绝不会退缩一步。
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他骂人时好看,也好听。
在场还有几人声援叫好了一番,寇子今是大力鼓掌,几个侠女少侠点头称是,但还是有许多人冷眼盯凝于他。
这其中,于景鹤盯梁挽盯得最恨、最狠。
他那因旧伤而显狭长的左眼,在阳光之下勃勃跳动,仿佛每跳一次都多添了几分阴鸷狠辣,右眼也无了温和善意,他一开口,更是拥有一锤子砸个鲜血淋漓的冷厉和暴戾。
“他只是断了右手的手筋,就以为能把前事儿一笔勾销,洗清过去的不清不白么?若是这么简单就能改过自新,南海的武林诸侠还去剿灭飞仙门做什么?”
“姓梁的,你本是客人,我也敬你的侠名几分。可你若再这样不分好歹地管闲事,就别怪在场的好汉看你不顺眼,也休怪在下的护卫无礼了……”
话音未曾完全落地,他就忽目光一扫,原本蛰伏于人群中的几道影子又冲了过来,劈头就打向了梁挽!
首先就是袁州的“鱼晚刀客”何鱼安,和来自辽州的“不正不副”兄弟俩——郑不正、付不副,一人一刀,三把形式不一的刀齐齐劈向梁挽和被他护在身后的林惊雨!
梁挽在这个时候却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他回头就是一脚踢飞了林惊雨。
然而别人一阵惊呼,我却看得分明,那一脚分明就是暗含内劲儿和巧力,能做到不伤人一分一毫却可以把一个人稳稳安安地送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林惊雨越空掠风,下落时人已越过了菊花台,落到了莲花池子旁边。
而他下落的瞬间,那三把刀已几乎要劈刀梁挽的头顶!
我看的呼吸一紧,手已摸向腰间梅花剑。
可梁挽果然还是梁挽。
他只用了区区的绝世轻功和诡谲内力,便把好好一个人拆分成三个人,几乎瞬间化作三道残影,出了三大招
一招拍向劈他脖颈的一把鱼尾刀,刀身被他带歪撞到了第二把金环刀,金环刀的环被他用指头掐了一掐,带着刀身直接压向了最旁边的柳叶刀。
三招过去,三刀噼里啪啦缠作一团,连三个刀的主人都撞着绞着成了一片儿,呜呼摔倒在地。
寇子今大笑而出,三人满脸红涨地就要拼命。
可就在这时,梁挽身后又蹿出了两道影子。
言关山的言若朝,怒叱一声接着一剑刺来。
谈家堡的谈如夕,冷笑一下也是一剑接来。
他们名字对仗,关系如水火,可此刻却水火一体,居然同时打向一个梁挽。
梁挽立刻甩袖而出,言若朝立时一剑洞穿了左边袖子,谈如夕一剑刺入了右边袖子,这两把剑若是顺利会师,梁挽非得被扎个里外通透不可。
可两剑同时刺入袖口,却居然瞬间凝滞,且纹丝不动!
因为梁挽腕部自袖口一缩,甩出去的是袖,手却缩回去等着剑刺过来。
两把寒剑入袖口的一瞬,他的两只手已同时拿捏住了两把剑,那动作熟稔顺畅得就像一个美丽的绣娘用纤纤素指拿捏住了两把绣花枕。
拿捏住,然后手腕瞬间一压,一翻、一折!
两把剑顿时被他压折弯绕了过去,开始逆时针转圈起来。
而这个时候两个人必须跟着他一起转,不然手部必定剧痛。
可转了一转他们根本就跟不上梁挽的速度,手腕还是被拧转地剧痛。
最后还是不得不脱手松剑。
于是,剑到了梁挽手中。
“啪啪”两下,断个粉碎。
言若朝和谈如夕脸色惨白了几分,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接着同时退了回去。
可这时,那“鱼晚刀客”何鱼安,和“不正不副”的郑不正、付不副,已修整完毕,立刻取刀再度攻来。
而那言若朝和谈如夕本来已心生退意,可一见得三个人攻上来,又愤怒于被折了剑,于是从家丁那儿取了新剑,一下子又攻上来。
这次不是三人,不是两人,是整整五个人攻向梁挽!
好像他和这五个人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就在我怒于此种不公,手痒到想要杀几个人试试的时候,又有一道影子拦在了他们面前。
寇子今小王八正式加入战局。
他冷声一抖,从背上取了两杆短的枪,随手一揉,就接着机扩把枪接成了长长的一杆,然后如龙蛇抖擞一般不住地点、刺、扎、扫,时如一条银龙翻卷于白云,时如一条毒蛇专咬人和刀的要害。
枪画圈,圈划人,层层叠叠、悠悠荡荡,这五个人在这一杆枪制造的圈子和圈子间来回挪动,可居然翻不出这圈。
不是五个人包围他一个人,而是他一把枪包围了这五人,让他们如瓮中之鳖,一个都逃不出这枪杆的圈拢之中!
梁挽也有些震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像他认识寇子今小王八的时候对方还受着伤,还使不出这么强横的枪。
他好像忘了,很多人也好像忘了,兵刃自古就是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的东西。
再厉的刀再锋的剑,遇上兵器之王的枪,岂不都得吃瘪?
不愧是“寄雪神枪”寇雪臣的儿子,这枪法在寇子今的全盛时期施展开来,可当真是扫落雪于无情处、压覆雪于纷纷道!
可这时人人争斗,却有一个很安静的人忽然不安静起来。
来自清州的“静安居士”谢阁静,原本一直赏景观花,可却一改其志地冲向了莲花池子边躺着的林惊雨。
他要杀人。
就是现在。
梁挽立刻化作一道风拦了过去,一脚把林惊雨踢得更远,顺势与手持一根龙骨长鞭的谢阁静缠斗起来。
可他轻功虽好,却几乎无法近对方的身。
因为每每想要近身,对方就一根九节龙骨鞭如风如雷般劈扫下来,抵挡他去接近,而每每想要远离去救人,却又被那鞭子当头打了过去,鞭梢一起一浮,一动一摇,宛如带着罡气浮动,似能凭空撕裂周边之气,绞千风于一鞭。
而谢阁静似乎也觉出了为难来,因为凭他这手“静若处子、动若惊雷”的鞭法,寻常人三鞭子下去就得被扫个骨骼俱裂,五鞭子下去就得被劈得脑浆崩裂、七鞭子下去怕是连个人形都要没了。
可对上这个初入江湖一两年的梁挽,居然三十四十鞭子都没有办法打得他皮开肉绽,密密匝匝织造的鞭网砸下去,居然网不住这么一个人?
可就在这二人浸于战斗的此刻,五大护卫里的“听松取剑”陆听松、“浮春醉剑”蒙浮春、“厉光剑”厉兆容,已然成功冲向了那林惊雨。
在所有人注意于别的战斗时,他们拿捏住了林惊雨。
我赫然一惊,看那于景鹤,他只慢条斯理地坐在座位上,拿了茶慢慢品着,好像在说一件随意轻松的事儿似的。
“把他脱光了,让大家看看吧。”
我眉头一皱的瞬间,那三人却已扒光了林惊雨的上衣,不顾对方含惊带怒的神色,眼看就要扒他的下裤。
“庄主且慢!”
于景鹤看向我,眉头一挑:“梅先生,你已经给这人求过情了,难道还要再来?”
言外之意,我到底是一个生意人还是来给他使绊子的?
我记得“念邪剑”梅行念的人设,带淫味地一笑:“林惊雨这身子是否好看他都是个男人,扒了衣服又能受多少辱呢?庄主只是想给于二爷一个教训,就不必如此费眼了吧。不如……交给我慢慢地处置?”
于景鹤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随即道:“交给先生还是别了,不过也不必扒他的裤子了。”
躺在地上不能言语动作的于景鹭这才松了口气,面色才刚刚露出一两丝侥幸的神情,于景鹤又随口喝了一杯,寻常轻易地说了一句让所有人心底一沉的话。
“把他丢莲花池子里吧,别脏了我和客人的眼。”
我心底一震,这林惊雨手筋处有巨大的创口,梁挽方才时间不足,草草包扎,并不能完全止血。这若是在大寒天气里丢到池子里,血遇水而不凝,那肯定是一直流啊,这难道还能有命在?
林惊雨确实是个很白皙秀气的男子,且眉眼间总带有一股子诗书江南的忧意,可如今这股忧意立刻变成了决绝的愤怒和悲伤。因为他被独门穴道锁着内劲和动作,马上就要被丢到池子里活活溺死了,可他目光悲伤地扫了一眼全场,似乎并无一个人能够去救他。
眼看三人把他拉扯而起欲抛到池子中,一道儿影子又又又比我更快一步地出了手。
一个雪衣锦带的公子少侠,面目脂润粉白,五官轮廓有些隐隐的熟悉,飞掠而过时臀部更有些玲珑翘润的性感弧度,可更熟、更润、更性感火热的,还得是他的武功!
他只出掌。
不大不小的掌,在三个人肩头轻轻拍了一拍,像和好朋友玩耍一般肆意玩笑。
可每个人被拍到的时候都愣住,而后惊呼一声,被一千度蒸汽烫到似的赶紧放开了林惊雨,捂住了自己的肩头。
还能有谁?
唐约啊。
我暗暗笑了一声,我就知道这小子一直藏在现场,绝不会轻易地出手,可一旦出手就必定技惊四座、艳压群雄。
不过,我好像忽然忘记了什么人?
这么一想的瞬间,那于景鹤已勃然色变,怒道:“你是什么人,敢混做宾客乔装入我的宴会!”
话音一落,他身边仅剩的两个中年护卫,一男一女,也终于掠空而过,直接一刀一剑刺向了那手中发热的唐约。
我之前在宝鹤楼的时候,故意言辞刺激,就是想想试试这五个护卫的虚实,结果只试出了三个年轻护卫的虚,没有试出这二人的实。
如今一看,我却陡然震惊,发现他们二人果然不凡。
那女护卫的一刀几乎是劈山裂石而下,一刀劈入石头像劈豆腐似的劈成了两块儿,且刀过后,夹着那猛烈的一掌,几乎与唐约的掌风接了个正着,她后退几步,在掌法上处于弱势的时候,接着便一刀劈扫,成了刀夹掌、掌夹刀的游走转换,这是“刀掌双绝”的女刀客——苏静绝。
那男护卫是一瞬刺出十多剑,凭着游移不定的轻飘步法去添了剑法的诡厉,使他几乎是绕着唐约一边转圈一边刺剑,让唐约左右不能兼顾,想打他就防不住白清绝,不打他又防不住剑,这就是剑动人飘的“缥缈客”—— 曾渺渺。
于景鹤这个地方豪强,居然能请得动这二位前辈人物?这可比那不正不副兄弟一干人强多了啊。
可我随即想到,他们围打的是一个十八岁出头,且背上有伤的少年,这算什么前辈?
而且唐约背上有旧伤,那曾渺渺就使劲袭他后背,苏静绝也安安静静地出手狠绝。
本来一个打一个,我想唐约不会怵人,可这二人配合无间,仗着经验阵法让一加一大于了二,若再让二人围下去,恐怕唐约会比梁寇二人都更快受伤,甚至是死去!
眼看着一把刀已从唐约左边传入,一把剑从他右边穿过去,于他的秀气脖颈那边成功汇合,剑尖刀身往下一压,直接要把唐约整个人从脖到脑袋这么压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揉手脱身,如兔子离笼而跃动,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顺畅无比。
岂料此番正中下怀,因为幅度太大,牵动背部旧伤,他脚下一个踉跄,那一刀一剑可丝毫不留情面地要砍下来。
“砰砰”两声。
唐约站定,愕然地看向挡在前面的我。
而我则冷声一笑,收回了梅花剑鞘里的剑。
刚才我甩一剑鞘抖一剑锋,从两个方向刺折出去,以绵软柔劲儿的剑鞘抵了那左边一刀,以毒辣狠劲儿的剑锋绞了那右边一剑。
如今二人扯回武器,同时看向刀和剑上崩出来的缺口,完全不解地看向我这个原本该是友军的人。
而被鞭子缠斗住的梁挽,却在穿插躲避之间还记得看了我这边一眼,一看就心随身动,面上微妙的疑惑和微妙的惊喜同时升起,似从我的剑法上看出了些许端倪,可又不能完全确定。
于景鹤颇为不耐:“梅先生这是忘了你是为谁办事么?”
我只浅笑道:“于庄主且慢,待我问问这位公子一句。”
我转头看向打量我的唐约,猥琐地笑:“公子可是三个月前名震福州,近日又在明山镇大出风头的唐约?”
唐约眉头一震,目光专注地盯着我的眼我的笑,似乎有些不解又觉得熟悉,只冷声道:“是又如何?”
此话一落,我却浅笑道:“果然是你,你乔装打扮入此,难道是想救这个作恶的林惊雨?”
唐约苦笑:“我可没料到能遇到这么一出好戏,更没想到会遇到你……”
“先生不必与他多话,我听说这唐约在明山镇用诡异热掌杀了好些个无辜人。”于景鹤阴鸷目光一转,“他伪装宾客混入此间,又有杀人前例,众人且先把他拿下。”
这厮果然和李蔷开有什么PY交易,瞅见唐约时的杀心可比瞅见林惊雨的杀心还高。
而在于景鹤点头的瞬间,我笑盈盈地欲要摇头。
却忽然回头一剑刺去,刺唐约胸口的那处要害!
唐约猝不及防!
不料我前头还要为他挡下攻击,后头就要杀他!
唐约似疑似惊,他只得躲闪腾挪,避我剑锋,梁挽也看得疑了几分,而这时苏静绝和曾渺渺也想上来帮忙,却被我一剑打退,我还冷声怒叱道:“你们二位不去护着庄主,在这儿与我抢什么功劳?”
他们瞪了瞪我,只得恨恨离去。
只留我和唐约一招一式地缠斗。
我打得威风凛凛,可每一招每一式都严格遵循了梅行念的实力——也就是远远低于聂小棠的实力。
唐约似疑似惊,一下子看不出我到底是敌是友,又似乎觉得我的眉眼哪里很熟悉,欲言又止,好几次想开口问了,又被我拿剑锋给堵了过去,他不得不反击应对。
躲闪翻跃几下,他反使掌心拍了过来,我闪身避开这热乎乎的致命一掌,他却五指一抓,要抓剑尖、折剑尖,我却不给剑尖,反而递过去一个剑鞘给他!
“啪”地一声,剑鞘被他火烫的手一沾,如融化了的巧克力一般被顺利折断,碎裂成无数热烫软片儿。
却无一块儿碎裂落在我身上,因为我老早就躲得远远的。
唐约伸手就要接着打过来,可看着我的动作又有些困惑。
而就在这功夫之间,那苏静绝和曾渺渺见我处于下风,竟然又要折返回来,以二打一的优势去擒杀唐约。
我又拦在了他们身前,苏静绝和曾渺渺一恼,我却更理直气壮地反喷:“谁让你们来的?庄主身边没人护着了。”
苏静绝峨眉一扫,冷声厉色道:“哪里有人敢动庄主?我看分明是你故意护着这小子,你这老不正经的东西,难道是被他的美色迷了不成……”
话还未说完一半呢,场上忽然又起了一个惊人的变故。
还记得之前在菊花台上表演的蒙纱舞姬和蒙面伴舞么。
苏曾二人折返回来时,那舞姬看似面色慌乱,好像是要去投奔那于景鹤的怀抱,而当于景鹤也眉目安然地准备迎接温香软玉的投怀送抱时。
舞姬只做了一个动作。
她翻身、她旋动柔软腰肢。
她旋身时抖擞了无数花鬘,也旋解了腰间缠着的一道青丝绿绸,绸带末端绑了一只雪光凌闪的尖刃,她抬腰一抛,那尖刃立刻以一阵撕空裂帛之声,投刺向了那伸出双手的于景鹤。
这就是她给于景鹤的怀抱!
千钧一发之际,于景鹤却骤然从座位下抽出一把雪亮透明如冰片的薄刀,瞬间劈开了那尖刃与绿绸。
眼看着就要一刀钉在那舞姬的腰身上。
立刻就要把这纤纤楚腰斩个血肉模糊!
那个眼神锐利、沉默寡言的男伴舞,沉默到了这个时候,终于不再沉默。
他只做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
第一个动作,从菊花从中抽出一把寒光闪烁的直剑,第二个动作,翻身越过那姑娘,第三个动作,手中直剑如水银瀑布般倾斜下来,全泄劈在那透明薄刀之上。
而这几个动作,全是在一个瞬间完成的。
快到那舞姬姑娘惊惶神色还未退去,快到那于景鹤的阴鸷得意还未变化,手中薄刀居然被这一剑劈成了五块儿!
那一剑随即毫不停留,马上要刺穿于景鹤的咽喉!
于景鹤骤然惊惧之下,立刻拍了拍座位。
毫不起眼的座位上忽的转动机扩射出数十枚冷刺来。
那男伴舞本可趁势追击,可若追下去他身后的舞姬必然无法自保,他便立刻回剑于胸,舞了数个水泼不进、针扎不穿的细密剑花。
竟用窄窄一把直剑,把密密麻麻幕天冲地而来的数十枚的冷刺,全部拍落在地,无一近得他身。
而他做完这些,还有余力一掠而去,眼看就要一剑刺在那逃跑的于景鹤的背后。
于景鹤躲在柱子后,剑从柱子后一剑刺去。
他翻身受了浅伤,躲在栏杆后,栏杆被那一剑完全斩断。
他又多了几处红点,仓皇绝望地跑到人群之中,那一剑却能做到无视别的种种,擦过一个少侠的身,掠过一个女侠的眉,闪过一处还带着新鲜露珠的菊花瓣儿,眼看着就要刺入那于景鹤的胸膛。
如此精准可怕的掌控力,如此骇然绝望的剑速!
“啪”地一声,却被挡住。
于景鹤仓皇躲在了我的身后,而我拿一剑对上方才那剑,半空中已交手了短短数招,却觉得这数招就得拼尽我生平所学的一切,用尽所有的生存本能,才能勉强接的下。
这绝不是和梅行念一个档次的剑客。
必须要用我的真本事才行。
我赫然对着他,那蒙着面纱的男伴舞仍旧冷眼对着我。
目光相接处,一种极为寒冷且不详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你,要护着他?”
我只轻眯眼,冷起笑道:“在下‘念邪剑’梅行念,平日名声是不好些,但多少还是收钱办事、帮忙护卫的,阁下好好一个伴舞,为何要刺杀于庄主?”
我当然不介意于景鹤被杀,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最好是把李蔷开和穿穿交出来之后再被杀,万一这俩是藏在山庄哪个犄角旮旯的密室里,还没找到人,于景鹤就被嘎了,那就尴尬了。
那男伴舞冷哼一声,笑道:“你不是梅行念吧?”
“嗯?”
男人冷声而笃定:“梅行念绝对抵挡不住我方才那几招。”
他这话一说,那已经打败了“静安居士”谢阁静的梁挽,以及收拾了六个人的寇子今,还有缠住苏曾二人的唐约,都以一种异样而了然的神情看向我。
好像是怀疑我是什么别的人。
而我只嘲声尖笑道:“什么挡不住你这几招?年纪不大口气竟这样大?你到底什么来路,倒让梅爷知道知道?”
而我也觉出了对方的熟悉。
不止是剑法的熟悉,他的眼神好像也很熟悉。
而那人只站在那儿,有些伶仃冷峭的孤绝之感,就如世上最不近人情,也最为锋利的一把剑,他周边发散的煞气凌厉得可以让莲花池子周围的水都凝结成冰。
“我记得……梅行念应该已经被一个用剑的高手杀了才是……不光是他,最近三年江湖上五十多个离奇的命案,似乎都与这个人有关系……”
我眉头一皱,他只冷声道:“你就是那个人,对么?”
我靠……我靠!
这人是什么眼光?他眼睛里镶剧本了么!?
在他说话之后,梁挽目光中的怀疑已退去了九分,他几乎是有些笃定地看向我,要用口形说些什么的时候。
那男人忽然淡淡道:“你该姓聂,你是聂楚……”
我忽猛地一剑刺过去,犹如剥开云雾的一道冷刺,可破折这世间的一切遮拦。
而他也手中一展,一道夺目的彩光直射而出,好似越过沧海直击霓虹的一杀!
两剑交接之下,山石崩裂、金铁交鸣、澎湃撕扯,一时之间所有的厮杀、所有的追杀、所有的袭杀都没了意义,所有人的战斗都让了位,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我们这两把剑的剧烈交杀之下。
换句话说,别人的战斗和我们之间的战斗不是一个档次的,不看我们这边等于没看。
十多剑拼杀后,我退回原地。
肩上一记皮肉翻开,血在我的脚下流出了深深的小坑。
那男人腰间多了一抹新创,手上飞溅了星点斑驳的红。
他想扑身过来,我却先他一步动作,又是数剑猛攻那男人的心脏处,而那人也是几乎同时刺向了我的咽喉!
数剑之后,我五指沾了血,他臂膀多了红,可我们打拼到几乎生死交决、宛如宿命相杀的一刻,我忽的看向他那一双冷雪锐银的眸子,而他也看向了我不屑轻狂的笑容。
我忽用沾血的五指急伸,一下子就扯了他的面纱。
他也一掌撕了我下巴的皮肉,立刻扯了我的面具!
我们同时扯开,退回。
两个人都在地上流了深深浅浅的带状血。
我后退几步,腰间撞入一个熟悉的手掌中时,抬头看向梁挽,却见梁挽看向我,担忧急切得叱叫出声:“小棠……”
众人哗然之下,寇子今怒冲到我身边,唐约不管不顾地过来,而我只对梁挽呵呵一笑,轻声浅笑道:“你来啦?”
梁挽又恼又疼,想叱我几句,忽被手上的异感一惊,伸回手,发现手上全是大片的血。
他赫然看向我,震惊恐惧之下,我却只面色苍白、兴奋欲战地笑笑:“没事,我也伤了他!我刚刚险些就杀了他!”
梁挽看着这样陌生的我,嘴唇颤抖几分,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好像他自认识我以来,从来也没有见过我能与人用剑时候受这么多的伤,担心恐惧的心情几乎压倒了一切,都忘记去想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能和聂小棠在剑法上打平局?
什么人会是聂小棠这辈子的宿命死敌?
那个被我扯下面具的男人,霍然抬头,清隽深邃的五官之下,是仿佛在大漠里浸润过的小麦色皮肤,和一双冰川里滋润过的冷眼,一动不动、杀气凛凛地盯凝着我的咽喉。
而我看向他心口那处极为接近的红,嗜血而冷笑道。
“‘不老剑神’的唯一徒弟——郭暖律,郭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啊。”
郭暖律只冷笑道:“祸害遗千年,你这厮……还在这世上活着啊?”
梁挽赫然变色道:“你们在说什么?”
而我无视了他,只带着嗜血的笑容看向了郭暖律。
这厮其实名声很好,侠声在外,义气深重,他出道比梁挽还早几年,杀的人比在场的很多人加起来都多,剑法刁钻、诡谲、灵动、急速,到了连我都不能轻易胜之的地步。
毕竟是剑神唯一传人的含金量VS聂家宝洞毕业文凭的含金量。
暂时还没个胜负。
但这不妨碍我想杀他。
也不妨碍他想杀死我。
我与他有旧仇。
聂家时期的仇。
“上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在黑夜里我和你打了一整晚,都没能分出个胜负。这一次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但是姓郭的,我如今脾气好些了,我大发慈悲给你个机会,你是希望被葬在山顶还是葬在山脚啊?”
郭暖律冷眸一闪,淡淡道:“废话还是那么多,你的腰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怒瞪过去,他又问:“喂,一会儿你死了,火化还是土埋啊?”
他想了想,又冷笑道:“或者,抛池子里喂鱼?”
这话欠揍得我想起身怒打他一顿,却被梁挽狠狠掐了腰身,而差点叫出软绵绵的声来,我忍不住一倾倒,被他把控在手心里时,我是怒瞪他一眼,想让他在大家面前收收手脚,所有人都看着呢,寇子今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唐约都开始困惑起来了!
梁挽却更加正气地看向我,也看向那个盯着我们且面色古怪起来的郭暖律。
“统统给我住口!你们都不准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