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是睡在一张沙发之上,用柔软的针织毯子包裹了自己,一时之间朦朦胧胧,在这个现代装修风格的房间里,光线出奇地昏暗,电视机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一切都既新奇又陈旧,好像过去了一百年都是这个样子。
柔软的沙发凹下了一个角,仿佛有什么重量压在了上面,我惊觉身边有人坐下,赫然掀开毯子坐起。
却发现旁边坐着的人——是阿九。
嗯……我为什么知道他叫阿九?
额……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陌生的阿九只是看着我,微笑道:“聂小棠,你醒了?”
这个名字就像是钥匙一样,一下子插入了我记忆里这个孔,把所有断续而支离的事件记忆一下子串联起来,我只觉得脑内一阵剧痛加瘙痒,像是沉寂已久的东西在那儿不断地翻涌,我甚至不得不用右手扶了脑袋,惊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仿佛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我放下扶着脑袋的手,目光冷静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阿九笑道:“你都记起来了?你知道这儿是哪儿么?”
“不知道。”
我环视了四周,有一种很强烈的真实感。
“但感觉是一个很舒服,很舒服的地方。”
就好像是我上辈子的家一样。
阿九道:“这里就是你的意识空间,你现在差不多是死了。”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什么叫差不多?”
阿九认真道:“就是处在一种生和死之间的阶段,医学意义上讲,叫休克,玄学意义上讲,叫走马灯。”
我想了想,道:“所以现在的我是濒死状态?”
“可以这么说。”
我就在沙发上调整了个姿势,用柔软温暖的毯子包裹了下盘,缩在里面好像可以永远不出来,我只露了一身悠闲自在的上盘,抬眼就看向了旁边的阿九。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当梁挽的黑化值解锁到了一定程度,我已经可以获取回到现代的机会了,还话还算数吗?”
阿九沉默片刻:“算的,只是出了一个小插曲。”
“你不认账了?”
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感觉到惊讶呢?
他只无奈道:“不是不认账,而是你在这么做了之后,梁挽的黑化值又从百分之五十降到了百分之二十了,这种事以前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你说怎么办?”
我瞪着他:“你在胡说什么啊?他都当着我的面杀人了,还杀了不止一个,这不是应该让黑化值提升得更高么?”
“那是恶贯满盈的仇人,杀他们的负担没有杀别人那么大。”
阿九忽然提醒道。
“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死在他面前了。”
我听得一愣,他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目光看了看我,分析道:“最爱的人死在他面前,最爱的人不惜以命帮他报仇,最爱的人不是恣意作恶的人,而是大义灭亲的圣徒,你觉得他会如何想?”
我按下内心的悲伤惊恐,因为我实在难以去想象他抱着濒死的我那一刻的心情会如何,想来心中悲恸至极,却也只能尽力不去想。
因为,我可以保得住他的命,保得住他的未来,却未必能保得住他所爱之人。
人不能既要又要,总得分个取舍嘛。
阿九叹了一口气,而我随手在沙发桌上拿起了一杯奶茶,吸溜了起来。
不是说意识空间么?怎么我吸溜着奶茶还是没有觉出一点点的甜味呢?
怎么这么空空淡淡、这么苦涩难受呢?
阿九继续道:“总而言之,经历了这样惨痛的别离之后,他可以爱所有人,但唯独爱不了他自己,他恨不了任何人,却唯独可以恨他自己。”
我皱着眉,直接把奶茶杯子给捏皱了成了一团儿。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样?”
阿九竟然都嫌我迟钝地看我了一眼。
“因为他伤害了你啊。”
“踢断了你的左手,在你倒下之前为了激发你的生意还说了‘恨你’,结果你就带着这样的认知死去了,濒死的时候都没听到他说一声‘爱’或‘喜欢’,只怕他这辈子都很难原谅自己。”
他这话说得,比之前加起来所有冷冰冰的话语都充现着人性,就好像是换了更高级的AI驱动算法一样,说的这话,讲的这事儿,让我被牵动柔肠似的一起一伏,许多被压抑的情绪都在我体内探了个头,且无可抑制地摇曳蔓延着。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叹了口气。
“卖感情牌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既然你不打算让我回现代,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既然可能在我濒死的时候来找我,肯定是有事儿要我做吧?”
阿九笑了一笑,忽然换上一副画大饼的模样。
“虽然你大闹了一场,把梁挽的黑化值无限地拉低,但我司经过讨论还是认为——你有很大的潜力成为我们的编外员工,毕竟当直播间的镜头无意中从几个穿书者身上转向了你弄的喋血饭局,竟意外地引爆了直播间的人气。”
“聂小棠,大家喜欢看你的戏啊。”
啊?什么大家?
我既震惊又困惑地看了看他,道:“我一直就很想问一点,你说的这个大家……他们到底是谁啊?”
现代科技还没有发达到可以去围观平行世界的爱恨故事吧?就算发达到了这个程度,伦理协会也不可能通得过这样的致命直播啊。
所以这些直播间的所谓观众,那些在赫连羽那空白的视线里孜孜不倦发弹幕,嗑阴间CP的人,享阴间人设的观众,到底是什么人啊?
阿九见我都问到这份上了,不轻不重、有板有眼地咳嗽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着你了,我们穿书局的全称,其实是【阴司地府非自然穿越管理局】。”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儿全炸成上下起伏的窜天猴了。
“阴司?地府!?”
我把包裹下盘的毯子猛地一掀,我就穿着蹭凉单薄的睡衣,光着脚站在地板之上,双目圆睁地瞪着眼前的人。
“你来自地府?你是鬼……鬼员工?”
阿九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我想了想他之前好几次出现的场景,要么是墓地,要么是接近黄昏的天,要么是黑暗的洞穴里,反正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地儿,当初只觉得神出鬼没,如今想想是真的神出鬼没啊!
原以为阴间是你的形容词,原来阴间是你的身份证!
我有些结巴地问了:“那……那之前在赫连羽、沈君白的直播间发弹幕的那些人……那些人是水军吗……”
“怎么会是水军?那是真正的观众啊。“
阿九异常严肃地纠正我。
“你不能因为那些观众全都死了,你就忽视他们在阴间的娱乐需求嘛,弹幕可都是他们一个个从地府发过来的,不是假的啊。”
我“怦”地一下沉了心,直接就往沙发上坐下去了。
所以那时赫连羽的直播间里,弹幕显示的活人观看数是0,不是因为他们是水军……而是因为,全他爹的是鬼魂!?
难怪嗑CP的口味如此阴间,难怪全不把生死当回事儿,这全部都是阴间人啊!
一想到这两个穿穿被一群天南地北汇聚而来的鬼给围观了这么久却毫无所觉,我只是毛骨悚然,又深觉寒凉地再度用小毯子裹紧了我自己。
阿九叹道:“我知道这事对于活人来说是有点难以接受,你也是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人,我其实可以给你几个小时消化消化……”
“我消化好了。”我立刻回头看他,“编外员工要怎么做?”
阿九笑道:“你可以选择以另外一具身体复活。”
有这么好的事儿?
他笑道:“只是你不能再在这个世界停留,而是去另一个世界,扮演另外一个书中角色,和别人谈一场生死恋爱,这样你也可以拿到积分啊。”
……那我就见不到梁挽,还得成为别人?
阿九无奈道:“这也没办法,这个世界的穿穿额度已经够满了,能留下让你发挥实力的剧情也不多了,而且我发现——你根本就不舍得让梁挽黑化,是不是?”
不黑化就不能好好谈恋爱吗?阴间观众看不得正常糖就只能嗑血糖吗?
我问他:“如果我不选择以另外一具身体复活呢?”
“那……你也可以选择暂时回去,赌上一把。”
暂时回去是什么意思?赌什么啊?
阿九斟酌了一番语句,道:“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你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死透。”
我都有点惊了:“这都不死?这都还有希望恢复?”
阿九无奈地比了比手指,好像是真的升级了AI驱动一样。
“嗯……是有,但是得看他们的努力。”
他想了想,劝我道:“你现在拿不定主意,不妨先回去看看,只要你的意识还没完全消散,我还能够来这个梦里看你,也许在你回去以后,看过你现在的身体之后,你会改变主意的。”
改变主意指成为地府造梦团的光荣一员吗?
说完他就消失了,然后我赫然发觉,我周围的一切也慢慢在消失,从遥远的电视机和摆柜开始,一步步蔓延到了我的茶几和地板,接着是我身下的沙发,然后是那一层裹着我的温暖小毯子。
我惶然之间好像回到了一具躯壳里,可是脑袋迷迷蒙蒙,思绪好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胶质似的,周身好像被一层浓厚得犹如帷幕的黑暗所包裹,我感觉自己是有身体的,可是看不见,听不着,只有全身的剧痛在一点点地升上来,却完全没办法动弹。
忽然,我觉得自己能听到什么,好像也能感觉到一种暖意了。
是梁挽的声音。
是他在身边抱着,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绝望道:
“这短短一日他就抽搐痉挛了七次,他的心脏停跳了七次,可我还是把他按压心脏,施展银针,把他拉回来了七次,他现在还有最后一丝气息,他还有救是不是?罗神医?”
罗神医?
是那个性别不详、姓名也不详的罗神医?
这时却有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声色很是清脆决然,语调却很坚定温柔。
“是,他还有救。”
“若他只是给自己下‘群魔乱舞’,日后又没有武大夫的药理调解,他必死无疑。”
“若他只是为了你挡下那“钻心”的毒,他也当场必死。”
“这两种毒单独分开,任何一种都足够要了他的命,可偏偏是撞在了前后,居然神奇地在他体内互相冲突,形成了一种压制。”
“想想真是奇妙啊,他若单纯是去赎罪自尽,或者单纯只是给你挡下暗器,都没机会活到现在,偏他又想赎罪自尽,又想着去救你,结果阴差阳错地保住了他自己。”
这时响起了惊喜的声音:“此话当真?他能活了?”
这是寇子今的声音在响啊。
还有一个声音在急切地问。
“罗神医,那聂哥是不是很快就会醒来了?”
这是小错的声音?
“不,离真正的活还很早呢,他现在还是濒死的状态。”
那罗神医轻轻道。
“保住性命也只是暂时的,长此以往虚弱下去他还是得死,诸位,我们还得做一些事,才能确保他真正地活下去。”
梁挽紧紧地抱住我,声色透出前所未有的狠绝:“要做什么您说了就是,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