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对着镜子照着自身,看着身上那些乌泱泱如云片儿似的痕迹,有点说不出的复杂感。
感觉这药汤沐浴,不仅是打开了我的穴道,也把我这一身的老皮老肤都浸嫩了,嫩得几乎像一块刚拿出来的奶油似的,谁来摁一下,都能在上面留下永久的指纹。
更别提梁挽这个可恶的家伙。
这老腰上落了一些指印儿,像犯罪现场后留下的线索,又似一个个小酒盅似的凌乱地摆在那儿,胸口则像一块儿待画添油的白纸,被某个才华横溢的大画家,给莫名奇妙地画了许多或深或浅的草莓,从中可以依稀看得出画草莓的顺序,比如上下左右,也看得出方式,比如有时画画用手,有时画画用嘴,有时画画是靠磨蹭。
而且我也觉得身上隐隐约约地留下了什么被拿捏、被分开、被折叠的触感。
可细细一体会,好像又什么都没留下。
总归是朦胧如梦,真实如月。
不过昨晚的事儿,也证明了我对他的小小提防是对的。
平日里看上去温温润润、克己复礼的一个君子人物,事到临头,反倒有些看不清自己,那些动作里不合时宜的强势,和下意识地拿捏把柄,分明是有些走火越界。
虽说没有真的进到下一步,可他除了没进这最后一步,其余的几乎都拿捏了一遍。
怎么能这样嘛?没进也给他搞出了进去的暧昧。
所以后半夜,我还是揍了他一点,咬了他几口。
现在这家伙应该也处于一种不方便见人的状态。
而我察觉到房门外有人靠近,就迅速地把衣衫给收拢。
门还未打开,我就知道是沈君白来了,因为扑面而来的一股子香味,和间杂几声有板有眼、有节有奏的咳嗽声儿,这咳嗽熟悉到你可以当成是他的开场白了。
他打开门,看着我在镜子面前整理仪容,一边咳嗽几分,保持病美人的人设,一边又疑惑道:“昨晚浴室那边似乎有些动静……你也几乎整夜未归,可是发生了什么?”
我淡淡道:“还能发生什么?洗个澡而已。”
沈君白道:“那……是他伺候你洗的么?”
我整理衣襟的手僵了片刻,随后理了理驯服地贴着肌肉的衣衫,垂下双手,尽力自然道:“是他没错。”
沈君白沉默片刻,这一沉默把咳嗽都给消停了。
忽然,他像是不知哪里得来的力气,左右细看了一番,眼见得院子里没人,他就把身后的房门紧紧关拢,锁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坐到我的身边来,道:“老聂,我如今是把直播间关了和你说话,你能不能也和我说几句心里话?”
我挑眉:“我什么时候不说心里话了?”
这一呛声倒让沈君白有些接不下去,但僵了半天他还是继续道:“我觉得,他可能对我并不那么地感兴趣……反倒是对你……”
我挑眉:“对我更感兴趣?”
沈君白点了点头:“你应该也看得出来……那为什么,你不开直播呢?”
我倒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个摆在台面上来问,就有些苦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他道:“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不想拿系统的积分。你若开了直播,靠着和梁挽的互动,想拿积分不是轻而易举?”
额……什么意思?
有些人确实天生就能活在聚光灯下,开着直播二十一个小时都能顺顺当当,可我绝不是这种类型的人啊,如果直播间里的妖魔鬼怪敢对我的生活作风评头论足的话,我会恨不得穿到另外一侧,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撕了。
所以啊,就算不要隐私了,我这脾气也做不好主播。
沈君白听了我的解释,有些无奈又有些惋惜道:“其实……直播间的弹幕虽然关闭不了,但可以调节大小和字体,让他们对视线的影响接近最小……”
这算是你在传授心得?
“你要是不愿和他来真的,你和他卖个腐,炒个亲近戏份,最后即便不成CP……那直播间照样嗑糖嗑得飞起,系统也照样给你积分啊……”
他居然能这样把卖腐神技给倾囊相授,倒叫我又好笑又觉荒谬,便眨了眨眼,解释道:“我没办法卖腐。”
沈君白扫了我一眼:“没想到你竟这般‘性直’……”
“我只能来真的。”我解释道,“我可能是男同。”
沈君白当场愣住。
楞的关头,他以一种难以理解、难以形容、难以表述的神情直呆呆地瞪着我,好像我一句话打碎了他几日来积累的见识和好感似的。
“你……你不是直男!?”
听这口气的惊恐,我有些皱眉道:“不直又怎么了?”
沈君白以一种格外担惊受怕的眼神看我,捂着胸口道:“那……你这几日和我睡在一个房间,你怎会没有……”
“……”
“我只是一个疑似男同。”
我以一种抽空了情绪的神情去看着他。
“我又不是一个打桩机……”
你是顶着这个光环久了,觉得身边的男同都是一种随时随地看到男的就开始发情的东西么?
林子大了确实什么都会有,但我绝对不是好不好?
结果沈君白更快后怕,五官都扭到了一块儿,道:“那……那今天晚上,我能不能……”
我嘴角一搐,已经有点不耐到了手痒的地步。
“你想搬就搬,没有人拦得住你的……”
沈君白看我神情有点异样,又怕得罪了我,咳嗽几声再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今晚还可以留在你的房间,睡在这第二张床上的……”
他的声音小到几乎蚊蝇都不可闻:“就是……就是今晚睡觉之前,能不能把我的床搬得离你远一点点……”
“……”
我叹了一口长到一言难尽的气。
“如果我真的要在晚上,对你做什么不轨之事的话……你觉得这么一点点距离,能够阻挡得了我么?”
沈君白沉默了片刻,道:“应该是不能……”
而我想了想,也忍不住劝道:“你能不能也把这层系统自带的病美人光环给关了,我说句实话,你这样走到哪儿都太惹人注目,这未必是好事啊……”
沈君白无奈道:“可惹人注目本就是万人迷的人设啊,也是直播的爽点之一,是积分和人气的重要来源啊……”
额……如果你单纯地靠周围人的反应来烘托这种万人迷的氛围,却又没展现出足够与之匹配的魅力和素质,那这种爽感真的能一直持续下去么?观众难道不会觉得违和?
他今日能直截了当地问我,我也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了。
“阿九虽经常出人意表,可也得遵循一些世界法则。你这层光环……是不是并非真的光环?”
沈君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
良久,他低低一笑,悄没声儿地爆了个惊天大雷。
“老聂也不愧是老江湖和老前辈了。没错,这层魅惑人心的效果也并非来自于什么‘光环’,而是源于一门我练的武功心法,这心法还是我当初用积分向系统兑换来的……”
“这几日我回忆了许多南疆西域教派的功法……”
我眉头一震。
“这层功法,是不是来源于弥罗那阎功中的‘人字卷’?”
沈君白有些惊异地看向我:“你怎么知道……”
我皱着眉绷着脸去看他,越望越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隐约起伏着的……触目惊心的真相。
“你练这门心法前,应该知道它会让你魅力大增、迷人心智,但你知不知道,它同时也会让你越练越虚弱?你如今病弱成这样,焉知不是这门功法在榨干你的精气血神,让你被迫‘病弱’?”
沈君白忽的僵住。
半晌,他像把自己从一个晕头转向的境地里捞了出来,若叹也若吟道:“知道……可是没想到你会看出来。”
我楞了一愣。
明知如此,竟也要练?
沈君白苦笑道:“老聂,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幸运,到了这儿就有现成的资源,现成的武功可以傍身,你可能已习惯这环境,可我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
“我在回家之前,我首先得活下去啊……”
“这功夫练着是伤身,可若没了它,我便连这层‘光环’都不会再有,一旦无人顾我、怜我、疼我,我这副病歪歪的身子又该往何处去寻立身之地?”
他凄声厉色、目光含悲地质问我,好像多日积攒的苦痛凄楚,终于可以窥看得一星半点。
而我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
“穿书者里……没有谁是真的幸运的。”
穿书本就是一种不幸,只是有些人能把不幸作为商品去包装,使得这种巨大的不幸也变得肤浅和虚荣了。
可不幸终究是不幸啊,没有人生来就要受这些苦难的。
沈君白目光一动,似乎有些不信:“你难道不算……”
“算什么?”
我有些无语地打断他。
“难道你以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怎么不去问问那些躺在我腰间的旧伤口,怎么不去问问那些被我埋在土里的死人们,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我不愿多提及自己的过去,说多了也没有意思,只能尽量去说说这位穿穿的优势与困境,探讨一下这未来。
“你拥有的资源确实是不多,但你也并没有穿成反派,或者穿到恶徒的组织里,一开始就必须面临着与恶人周旋、与正道较劲儿的两难之局。”
“你没有继承原主的资源遗产,但同样的,你也没有背上原主的道德债务,这同样也是一种幸运。”
“路虽难走,但并不是那么难走。”
“心法虽好,但也绝非不可或缺。”
也许你应该想一想,以后是否真的要一直当这个所谓的“病美人”?
沈君白沉默几分,还是礼貌地咳嗽了几句。
他一咳嗽起来,就是一种隐晦委婉的拒绝了。
“多谢提醒,这些事情就不牢你操心了。”
这家伙还是觉得我是在他面前凡尔赛。
他抬头看我,道:“既然梁挽的好感没那么容易获取,我也该去寻一些新的目标,我想出去走走了……”
我一愣,现在的万人迷病美人白月光都这么卷的么?在梁挽身上榨取了好感度,还要再去外面?
沈君白礼貌地告辞了,走之前倒是透露了去向。
据说在长亭街那边有个“四海街市”,里面汇聚了外地的贩夫,偶尔也有一些西域来的客商,在街市上摆摊散货,还挺适合人去散心。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明山镇的传统摆摊市集,算是一个难得的热景象,汇聚附近的山客商贩,无论什么样的山药、宝参、野货、皮毛、甜品、漆器、玉器等一干用物,在摊货上都能看得到。
至于他想看的到底是人还是物,那也随他。
我表面上是放了他离开,心里却还觉得隐隐不安,便叫小错去一路跟着他。
他们走后大约一个时辰,我心里的不安不知为何越发地明显,就干脆叫了梁挽,一起出了这酒肆的门,穿街走巷,一路飞掠,直奔长亭街而去。
有几次我气力不济(昨晚累着的),还是梁挽这厮一手揽了我的腰,和我一起飞掠而过的。
到了市集附近,街上人来人往一派清平气象,我却看到了小错在几个墙角、柱子、屋檐之下给我留的记号。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无论我派他去跟踪什么人,他都会按照惯例给我留一路的记号,方便我追踪过去。
我和梁挽顺着记号一路追踪,追到了长亭街的西端就再没有别的记号,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就问了问街上的人,果然问出了点什么。
原来沈君白是戴着面纱和斗笠过来观看的,本也低调,可不知为何,市集上刮起了一阵妖风,斗笠被风刮跑,面纱被扯烂,露了他的原来面目,这可不得了。
他是被众人围观起来,有些惶然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看上去古道热肠的富家公子,出面解了围,还带他去了本地有名的利家鱼铺,尝尝那儿的新鲜鱼肉。
富家公子看着有点眼生,但带的保镖护卫不凡,到时把围观的人群挡在了外头,沈君白感到安心,就这么跟着去了。
利家鱼铺虽有名,但也是小名,本身这铺子也不大,立在偏郊外的一个巷子里。
我和梁挽去的时候,发现本该正常营业的门店已然闭紧,窗户不曾打开,就非常困惑地彼此看了一眼。
我疑惑道:“我记得利家鱼铺的牌匾有些旧了,老板娘利大嫂说这几日就准备要换一个新牌匾的,怎么这还是旧的牌匾?”
梁挽眉头一皱,忽的一脚蹴开了大门。
我也心道不妙,直接迎着飞扬的碎屑冲进去,第一个就看见了利大嫂。
利大嫂为人和善亲切,开鱼铺多年,一直挣的是个亲和名声,讲的就是一个新鲜味道。
此刻她也和挣来的名声和味道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大门背后,她的身躯被一把刀穿透脊背,刀把她钉在了一个崭新的,才上完漆不久的“利家鱼铺”的牌匾上。
利大嫂的侄子则把他的脸浸在一个鱼盆子里,身上的味道也已和鱼肉混在了一起。
几个店铺里的帮工,也是横尸在地,了无生机。
我看着心中一阵悲切愤怒,梁挽的面上更是惨白发青,他攥着拳头查看了现场,我冷着眼神逡巡了四周,发现这几人都是刚死不久。
无论这个凶手是谁,他都必得付出代价!
而传说中要来利家鱼铺的那个沈君白,以及富家公子,当然也没有留下一丝丝的痕迹。
直到我看到了一个东西,那是藏在利大嫂尸身背后的一张纸片,非得去近距离查看才能看得到。
为防有毒,我小心翼翼地隔着袖子,去捏了这纸片,发现上面写了三行字。
“沈君白已经是我的。
你也会是我的。
秋生露留书。”
梁挽惊异道:“这个秋生露是谁?这信是留给谁的?”
“是留给我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已喷发出勃然怒火和杀意。
“秋生露是我一个仇家用过的假名,他是我过去三年间,唯一一个出手刺杀……可却被逃了的惊天大贼!”
这狗东西听着名字文雅,却是奸劫淫掳无恶不作的一个狗贼,且极其擅长伪装易容,甚至还非礼过我一次,想想我就恨得有些咬牙切齿,杀气阵阵。
“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