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众长老、众峰主、众师父们都到了,在红锦高台上按次序落座。
掌门左手边一排坐着四位长老,道阳仙君作为掌门首徒,坐掌门右手位,玄正仙君作为掌门次徒,挨着坐第二位,第三位就是戴面具的剑神。
白水鸿作为新来的,坐在峰主们的末位,他心中不平,剑神也是新来的,凭什么坐得靠前。
其他人却没觉得不平。自从剑神上山,道阳和玄正像是抓着了个宝贝,天天就要拽着剑神练剑,就算没一场赢的,也练得不亦乐乎。除了剑神,没人受得了他们。
剑神最多和他们每人每天对剑三场,就会拂衣而去。
尤其是道阳,说不够,喊着“再来!”“再来!”,兴奋地冲上前去,随后又被剑神打得躺地望天。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连一些仆从都看不下去了,不明白剑修的快乐在哪里。
这事流传到弟子那边去时,气修的弟子们满头雾水,剑修的弟子们羡慕极了:
什么?居然还可以被剑神打?在哪里,我们也要被打!
……
果然,剑修的精神都不正常。
白水鸿曾经也想要做剑修,他试过一两日,实在觉得练剑枯燥又粗鲁,不如气修的法术千变万化,便说他要做气修。
对此,他的师尊还失望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很快就随他去了。甚至没有劝说他。
白水鸿不觉得做剑修就能和师尊拉近距离。他认为,总和同样的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
师尊的生活太单调了,他得练点别的,才能丰富师尊的精神生活。
演武大会拉开序幕。
弟子们抓阄取号,按号上台,都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林煦却有些惴惴不安。
他望了一眼高台上的众人,白水鸿的视线和钩子一样挂在他身上。
他的心更像被吊了起来,在空中绞紧,浑身一阵难受。
林煦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他表现得不好,是不是就不会被白水鸿收徒了。
不行。
林煦的左手暗暗握紧了剑柄,很快否定了之前的想法。剑就是一个剑修的尊严,剑是不能让的。
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轮到林煦上台了。
他有些紧张地立在台上,站定调息。
三个呼吸后,他缓缓睁眼。
片刻后,他出剑。
他施展了一套众人从未见过的剑法。
这是他的家乡棘溪在节庆时用的剑法,名为棘溪二十四式。
只有观赏作用,没有实际杀伤力。
自他练会以来,家乡年年都请他去。远近乡亲都知道林家公子的剑使得漂亮,行云流水,看了没有不叫好的。
众人看林煦舞这剑,皆是心头纳罕。剑姿倒是漂亮周正,可这剑未免华而不实。
即便白水鸿不是剑修,也看得出来这剑无甚攻击力。
他不由心头暗喜,原来小师尊的剑这么不堪一击,看来师尊年轻时也不是无所不能。
他得好好趁机挑剔一下小师尊,让小师尊知道他的博学多才,从此拜服在他的面前。
林煦舞剑结束,白水鸿便第一个发难:
“雅照,你这剑舞的是什么?”
不待林煦回答,白水鸿又说:
“剑修的剑要有杀意,你的杀意在哪里?”
林煦暗自思忖,是的,他确实没有杀意,这下悟执仙君总该放弃他了吧。
白水鸿见小师尊哑口无言,还以为小师尊被他批评得心服口服,已对他崇拜无比。
他心中一喜,刚要把那句“你不适合练剑,不如跟着我,我来指点你练气”说出来。
忽然听得银发的剑神冷笑一声。
“你是剑修吗?你怎么敢断言,剑修的剑一定要有杀意?”
白水鸿听不得剑神冷笑,一听见这冷笑他就怒火中烧:
“剑不是用来杀人的工具吗?就算包装得再冠冕堂皇,也是伤人的物什,没有杀意的剑还能叫做剑?”
剑神:“你对剑的理解还真是浅薄。”
道阳仙君插话道:“我是觉得,这位小弟子的剑很特别,要配着敲锣打鼓才好。”
白水鸿以为道阳仙君也在说林煦的剑不行,没有威慑力。虽然他一向看不惯道阳,这时也得朝道阳师爷点一点头,表示认同。
玄正仙君道:“我第一次见这样的剑。既不肃杀,也不伤感,很是喜庆。”
白水鸿又是点头。觉得玄正仙君说得对,喜庆的剑能有什么用处呢。
这时剑神起身,朝道阳和玄正拱了一拱手,道:
“此剑正是节庆用剑,名为棘溪二十四式,就是要配着敲锣打鼓的。”
道阳得瑟起来:
“看吧,我看剑的眼光多准。”
剑神:“这剑法起源于上古时期,曾有两位剑修携手同游,一位名叫佑巡,一位名叫尚羽。某日尚羽思乡心切,不想再与佑巡同游,佑巡便把尚羽家乡棘溪的风俗都编到剑意之中,为他舞剑送别。尚羽看了,大为感动,从此不再提归乡之事。后来他们结束云游,回到棘溪,这剑法就在棘溪当地人中代代流传。”
道阳听了,不禁羡慕这样的生活,还有点感动。
“不论真假,我李琭信了。干一杯。”
他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喝酒,玄正管不住他已经下肚的酒,只能按住他的酒杯。
白水鸿:……
他又是尴尬,又是不忿,没想到道阳和玄正居然摆了他一道,手指骨都要被他掐碎了:
“那戴面具的随便编个故事,那就是了?”
道阳他们却仿佛没听见白水鸿的质问,视线径直越了过去,问站在台上的林煦:“这位小弟子,你是棘溪人氏吗?”
林煦答道:“弟子林煦,字雅照,确是棘溪人氏。”
道阳眉开眼笑,对旁边的玄正说:
“以宁,我看着这小弟子觉得亲切。你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白水鸿听得心头警铃大作,上一世道阳就是林煦的正师,这一世他千万要阻止小师尊拜入道阳门下。
玄正仙君也沉静地瞧了一会儿林煦,说:“的确。”
被道阳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林煦有点眼熟,一定在哪见过。
白水鸿:!!!
抢徒弟的竞争者疑似又多了一个。
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小师尊这么受欢迎。
他后悔了,他后悔挑剔师尊了。
他本来以为现场没人看得上这华而不实的剑,他好趁机做唯一吸引小师尊注意力的人。结果居然一个又一个人冒出来说这剑好,衬得他像个跳梁小丑。
到了高台举牌评级环节。总共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级1,依次从高到低。综合评级靠前的弟子有优先择师的机会,当然也要双方都同意,才能结为师徒。
白水鸿一咬牙,决定补救一下,连忙抢在所有人之前举起了地级牌。
他暗暗想道,小师尊,本座对你真好,虽然本座当中挑剔你,可是本座给你的评级可一点都不含糊,赶快接受本座对你的赞美吧!
地级牌已经很高了,之前得到地级的弟子都是凤毛麟角,小师尊合该高兴才对。
然而下一刻。
道阳仙君抬手就举了天级牌。
满座哗然。
在这之前,天级牌从来没出现过。
更何况道阳仙君眼高于顶,寻常人的剑他都看不上。
“剑最重要的是剑意,有好多剑修练剑数百年,都摸不到剑意的影子。”道阳仙君双颊酡红,大概已经喝上头了,“这小子年纪轻轻,已有喜庆的剑意了,看他的剑叫人高兴,不错、不错。”
白水鸿抓狂:喜庆的剑意是什么东西啊?
没听说过啊?!
玄正仙君也举了天级牌:“我的看法和师兄一样。”
一样个鬼啊!你分明就是没有自己的主见,道阳说什么你就是什么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掌门凌虚子沉吟半晌,给出了地级牌,这叫白水鸿松了口气,看来掌门和他的意见一致。
有两个胡作非为的天级在前,剩下的人给高了不是,给低了也不是,斟酌之下,都给了地级牌。
白水鸿的脚趾在鞋里缩了缩,仿佛劫后余生。他总算不尴尬了,但他也不突出了。
林煦一跃成为了综合评级首位的弟子。从没有弟子得到过这么多的地级牌,更没有人得到过天级牌。
林煦先是茫然,然后一阵意外,最后越来越紧张。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天级地级,他想的是如果太出挑,岂不是又要被白水鸿盯上……
正在这时,剑神起身,亮出了他的牌。
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荒”。
众人大哗。
白水鸿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小师尊再差,也不至于是荒级吧!
荒级是最差等级的牌,可以一票否决弟子拜师的资格。不管这个弟子之前得了多高的级别牌,只要出现一个荒级牌,拜师的事就必须延迟再议。
众人投来困惑的眼神,等着剑神给出一个解释。
奇异的是,林煦看着那个荒级牌,忽然间,忐忑消失了。
剑神站在高台上俯瞰他:
“我只问你,认不认这个荒级?”
林煦低下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弟子……认。”
何止是认,这简直是他的救命符。
众人大哗。
白水鸿噌然站出:“你这么问简直是欺人太甚!难道雅照还能忤逆你这个前辈不成?”
剑神不为所动,继续对林煦训道:“你的剑有顾虑,瞻前顾后,我说得可对?”
林煦感到自己完全被看穿了:“……是。”
“剑修的心要澄明纯粹,无所畏惧,你方才分明有所畏惧。你选那棘溪二十四式,不是为了前进而挥剑,你是因为逃避而挥剑!”
“是。”
他确实在逃避。
被剑神一语道破后,他坦然了许多。
如果白水鸿不在场,他会献出自己最厉害的剑法,随心所欲地舞他想舞的剑,棘溪二十四式根本不会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可他不想被白水鸿注意。他+害怕白水鸿看他的眼神,只要被粘上,他就想躲开。
剑神喝问:“如此行事,还配叫做剑修吗!你对得起手中的剑吗!”
林煦闭上眼睛,剑神的训斥句句在理,他无可辩驳,唯有深深行礼:
“弟子……万分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