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鸿自称名叫慕容苍擎,年二十一,是筑基修士。
林煦将他安置在了林府的客房。
这里离小师尊住的院子不近,白水鸿已经心痒不已。
他盘算着要拉着小师尊做点什么事来增进感情,这时看见林煦拉着剑神的手要出门。
“二位要上哪去?”白水鸿说,“不妨也带上我?”
林煦心情有点微妙。他本来是要和剑神单独上街走走的。
只要和剑神在一起,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他也会很喜悦。
若是第三个人站在旁边,气氛就会变得僵硬,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来照顾第三个人的心情,可是林煦最不擅长这个。
白水鸿:“我想了解棘溪,希望你为我介绍一二。”
既是待客的礼节,林煦也没有办法,他只有点了点头。
答应下来的事就要做到,林煦开始一一介绍。棘溪镇值得观光的去处不多,无非就是城墙、寺院、钟塔、河湖、上古剑修合葬墓之类。
棘溪冬天寒冷、夏天炎热,四季泛着潮气,无山无海,平平淡淡。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味,他说不出棘溪具体哪里好,但就是觉得它好。
对于旅人来说,棘溪大概不是值得探寻的好去处。言语所能说的终究是有限的,说得多了,难免有言尽之处。林煦有些尴尬,说慕容公子请自便。
白水鸿还想和林煦一起走,说林公子今天去哪他就去哪。
林煦搜肠刮肚了一番,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默认他跟着。
他总不能抛下客人不管,当着客人的面和剑神亲亲贴贴。
结果就是他浑身不自在。
本来打算信步走走的一天,硬是变成了棘溪一日游。身体没劳累,心神先累了。
林煦也说不出为何这个“慕容公子”一靠近,他就本能排斥,明明只是初次见面,他开始反思自己不该这样失礼。
白水鸿心中却狂喜不止,小师尊亲自与他偕游,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出门不久,转角碰上了大姐。
林暖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很意外看见自家弟弟:“你怎么回来了?”她又看见旁边的剑神,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眉心一皱:
“你们还没断?”
白水鸿眼神发黯:什么意思?
难道小师尊和剑神在一起过?
林煦刚说:“什么断不断的……”他话还没说完,林暖就看见了白水鸿,一位细眉细眼的俏郎君,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戴面纱的仆人,衣着华贵端方:“这位又是?”
“这位是慕容苍擎,他是路过棘溪的旅人,暂住在客院。”
白水鸿端着笑脸上前和林暖寒暄一番。
前世他杀过她,如今要是能讨得小师尊欢心,他不介意和这个女人搞好关系。
经过先前的事,林暖对断袖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她打量着白水鸿,总觉得有点不放心,但又没什么实际的证据。
“你准备在这儿住多久?”
白水鸿一愣,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就想能待多久待多久,根本不打算走。
林暖说:“棘溪没什么好玩儿的,待个一两天差不多就够了,别误了您的脚程。”又叮嘱林煦,“既然他是客人,待他走时咱们也给准备点干粮,不可亏了礼节。”
白水鸿怎能听不出这女人是在赶自己走,不由怒从心起。他到底不好发作,只能贴着假笑,对小师尊说这些都不用费心了。
林暖带着两个丫鬟就走了,从头到尾没搭理过剑神。
林煦把阿姐对剑神的嫌弃都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很受伤。
剑神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或许是不在意,亦或是独自咽下了这种委屈。林煦难过起来,他捧在心上的人,为何要遭受这些。
这时,林煦实在没有了领着客人游览棘溪的心力,他找来老管家,让管家安排人带着“慕容公子”去。
总共今天才不过说了几段话,他就感觉气息快耗尽了。他想清静清静、歇一歇。
白水鸿的笑容僵在脸上,咒骂那该死的女人,小师尊分明对自己一见钟情,肯定都是因为她硬要赶自己走,才惹小师尊不高兴,没心情陪自己出游了。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挽留小师尊,结果林煦拉着剑神已经走回去了。
白水鸿被管家拦住,询问他想去何处游览,白水鸿怎么可能还想去,赶走管家,暗搓搓地要跟踪小师尊。
他很怕小师尊和剑神搞出什么出格的事。
还好,小师尊和剑神只是去了厨房,叫仆人们备些材料来,然后两个人就坐在那小板凳上包元宵。
仆人们说这点小事哪能劳动少爷您,林煦把他们都遣散了,让人不要打扰,和剑神相对坐着。两人没说话,安静地把那白色的粉团笼在手心里,一个个搓成圆球。
接着开始备菜、洗菜、切菜、腌菜,不知不觉,整个上午就过去了。
白水鸿紧盯着他们两个,生怕他们的手又拉上了,结果无事发生。
中午的时候他们煮了元宵和简单的菜吃了,小师尊说这元宵看起来小,怎么煮完大了三四倍。剑神说那是你煮得太久。
随后洗碗擦桌,收拾厨房,略微活动了一会儿,就在那儿站桩。
这一站大有站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暗中观察的白水鸿:……
白水鸿一个人在那枯燥的死寂中,突然怀疑起了自己的人生。
他到底为什么要跟踪这两个人。他难道过来就是为了看小师尊和剑神站两三个时辰一动不动的吗。
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复苏。曾几何时,他还在师尊座下的时候,就常常等着师尊站桩、练功、练剑。
师尊常常一整天一个字也不说,很少见人,就是独自待着。
他曾想师尊会不会孤独,那时的师尊已经是天下第一剑修,或许是天生喜欢清静,又或许是高处不胜寒。
可如今小师尊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往后亦是百年如一日。重复过着这样的日子,真的不会枯燥吗。
他曾问过。
师尊回答说世上没有任何事比练功更令人快乐,每进一寸功,都是莫大的欣喜。白水鸿从来不懂那种感受。
他都是死命咬牙撑着,站了半个时辰就不耐烦,师尊却说站桩就像漂浮在仙雾之中,妙不可言。
那一个下午,小师尊站了三个时辰,剑神就陪小师尊站了三个时辰。
期间白水鸿实在忍不住想去叫小师尊,被岑辛岑甘极力劝住,说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千万不要败坏林公子的好感。他只好出门乱转。
到了晚上,白水鸿以为总算能和小师尊说上点什么,结果那两人又开始站着练功。
这次更离谱,直接通宵。
白水鸿实在是熬不住,他都想睡了。他从来没有练通宵功过,如今一来,仿佛梦回当年。他蹲在师尊院外,成天就想见见那清冷的仙人师尊,结果师尊沉迷练功,谁也不见。
曾经他问师尊,您如此沉迷,该不会是有了法执,这断不可取。师尊答曰,法执求的是一个结果,我练功只因喜欢,并不在乎结果。
如此过了三天,白水鸿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他万万没想到林煦和剑神过节的方式就是吃了顿汤圆之后,连练三天功。
最糟的是,小师尊还在第三天突破了。
林煦从元婴巅峰一跃成为了化神境界的修士。
白水鸿虽然有自信能在修为上压制得住小师尊,仍感到了真实的焦虑。
他在暗处攥紧手指,听见剑神淡淡地对林煦说了声恭喜。这本来没有什么,随即他听见小师尊说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我有没有奖赏?”
那语气是白水鸿从不曾听闻的。
带着些棉花似的软,又像是缠人的红线。若那是对白水鸿说的,金山银山他都想掏出来送给小师尊,只恨那不是。
剑神反应冷淡:“向天道更近一步本来就是奖赏,你还想要什么奖赏?”
随后白水鸿看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目眦欲裂的一幕。
小师尊微微低头,飞快地在剑神的脸上亲了一下。
有如蜻蜓点水,清风拂面。
白水鸿的心里五雷轰顶,天塌地陷。他瞪大了双眼,血管里流淌的声音好吵,吵得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里无限回放着刚才的画面,转瞬间万箭穿心。
剑神掩住唇,银发下的耳尖红红的。林煦就抱住他,亲他的头发,亲他的手,把他当个宝贝搂着亲,怎么蹭也蹭不够。
哼哼唧唧地说我又腿疼了,您看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剑神赧然:“你找骂是不是。”
“你骂我吧。”林煦就赖他身上,“你好久没骂我了。”
白水鸿崩溃了,他的双腿脱力弯折,颓然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筋骨。
怪不得师尊断情绝爱,从不接受他。
原来师尊早已在年少的时候深爱过一个人。
虽然不理解,但他大致明白剑神对剑修的诱惑是多么深刻。
而百年之后,世上没有剑神,剑神是一轮早早死去的月亮,而年少时的爱恋该是多么刻骨铭心、奋不顾身,最终也成了师尊心头永恒的挚爱。
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战胜一个死人。
白水鸿哭了,跪在地上流泪。他从没见过师尊竟会有那样深陷爱恋的神情,从没见过师尊会如此呵护一个人,眷恋一个人。那样珍重的疼惜,全然不是给他的。
他看见了现实,不想再看了。现实太痛,他突然开始怀疑他为什么要生到这个世上。在这剧烈的痛楚中,他生出了恨,他不仅恨小师尊,还想让小师尊也恨他。
既然他们之间注定没有爱,有恨也可以,总好过一片虚无。
他的生命里不可以再也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