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与井◎
天空幽暗,破烂的装饰物和木杆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希思和艾凡进入广场,就看见地上支起了几个简陋的棚子,无数具被裹上白布的尸体堆叠其中,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有几个修士正站在广场上巡逻,但他们均表示昨晚没见到一个黄头发女孩来过。希思和艾凡又将整座广场都找了一遍,但仍未发现贝蒂的踪影。
从广场出来,两人又奔向河边。时间悄然而逝,很快,暮色降临,寒风渐大,天上下起冰冷的黑雨。
“走吧,该回去了。”艾凡抬起头,感受到天上落下的雨滴,对希思说。
“好。”希思皱眉望着平静深邃的河水,心里的疑惑和不安也越来越重。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天地之间很快弥漫起一层水汽,地平线变得朦朦胧胧,最后消失于黑暗。隐隐约约看见镇上的零星灯光,两人加快步伐,很快就又回到镇上的岔路口。
从旁边一户没人居住的房子里取了两盏油灯,两人将其点燃,提在手上照亮。
“回修道院?”
屋檐下,艾凡侧头问道。
希思低着头思索,沉默良久,他才突然开口:“我们再回一趟广场吧,肯定有什么地方疏忽了,我想再回去找一遍。”
艾凡看了他一眼:“那走吧。”他抓了抓被雨淋湿的头发,继而再次步入雨中。
两人折回广场,此时的广场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木棚上搭的破布时不时被风吹起,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奇怪声响。
希思深深皱起眉,死死盯着陷入黑暗的广场。
“广场上没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
“我记得夜晚这里也会有修士值班。”艾凡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峻起来。
此时眼前不见一丝亮光,广场上的修士都跑到哪里去了?
按捺住心头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希思从怀里拿出教会专用的传信道具【鸽帕】。对其说完话,希思便将手帕变成白鸽放飞。
“进去看看吧。”艾凡神色冷厉,提着灯径直走入广场。
希思跟在他身边,两人在黑暗中缓慢前进。
灯光穿过潮湿的雨水,照亮前方摇摇欲坠的木棚。两人看见木棚底下被风吹进雨水,有些尸体上的裹尸布被雨水浸湿,在布上留下深褐色的血迹和僵硬的身体线条。有的甚至被风吹开,露出底下残破不堪的躯体。
两人沉默地朝内走,感觉到那种诡异的气氛在身边弥漫。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沉重,脸颊上的雨冰凉刺骨,希思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前方的黑暗中等待着他。
突然——
天边一道亮光劈开黑暗。
一个怪诞的身影从视野中一闪而过。
希思瞪大眼睛,手指不由得攥紧冰凉的匕首。
“艾凡,你看见那个人影了吗?”他压低声音说。
“看见了。”艾凡死死盯住前方道。
那道鬼影飘忽不定,如泡沫般转瞬即逝,以至于两人都没看清它的具体形状。
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艾凡甩出表链,将其扔向刚刚那道影子站立的位置。表链飞在前方,两人又接着朝前走去。
越往里走,希思感觉自己的呼吸更加艰难,喉咙仿佛像被堵住,隐隐有种窒息感和心悸感。他感觉体温在下降,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此刻仿佛身处寒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脚步越来越迟缓,前方的黑暗也越来越深邃,希思感觉心脏怦怦直跳,脑袋也袭来阵阵疼痛,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要停下脚步。
恐惧如潮水般将他包围。
甩了甩头,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就像玻璃上盖了一层水雾。
突然,耳朵一疼,他抬起头,察觉到小蜘蛛挂在自己耳垂上。
“艾凡。”希思突然伸出手抓住他。
“怎么了?”艾凡声音沙哑,手掌也极其冰凉。
“我感觉到非常恐惧。”希思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艾凡没有说话,只是舔了舔嘴唇,他让嘴巴里泛起淡淡的铁锈味。
“我也是。”他艰难地说。
深吸了一口气,希思强迫自己维持住思考。“说不定诅咒的根源就在前面,我们接下来小心一点。”
“行。”艾凡咬牙说道。
两人放缓脚步,继续朝前走。希思感觉脑子里像有一根铁丝在胡乱搅动,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朦胧而不真实。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希思忍不住侧头瞥向艾凡,想看看他是否和自己一样。
可是在他眼里,身侧之人的脸却不断变化,从泽维尔到罗恩,再到拉米罗神父和尤金……数张熟悉的脸在他面前闪动,但却都引起他内心一阵阵战栗。
“太奇怪了……”希思喃喃道,脚下却不自觉挪动,将自己与艾凡拉开距离。
恐惧感驱使他远离,他越呆在艾凡身边,就越能感觉到那股攫住他心脏的畏惧和憎恨。
突然,艾凡察觉到他的异常,侧过头看向希思。在希思看来,他此刻是泽维尔的面容。他的脸庞微微扭曲,脸上挂起令人不寒而栗的奸诈笑容。
艾凡慢慢朝希思靠近,但希思却情不自禁地朝后退步,拉开距离。
不!不应该是这样!
希思咬破嘴唇,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艾凡走到他跟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希思努力控制身体,竭力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脸。
“你…是…谁……”艾凡沙哑的声音飘过来。
希思微微一愣,抬头看向艾凡。
那张脸又变成了拉米罗神父,而在那张脸上,猩红的眼球正充满愤怒和仇恨地凝视着他。
“艾凡?”希思心里大惊,但一道寒光却已直直朝他刺过来。
“嘭”地一声,希思后退一步,伸手一挑,将那把匕首给击飞出去。
艾凡失去匕首,脸上的表情更加扭曲,他伸出手里的银色表链,如闪电般朝希思飞过来。希思立刻侧身扑倒在地,随后又迅速从泥泞中爬起,转身就朝前跑去。
看来艾凡是被控制了!
希思擦干脸上的泥水,拼命思考该如何制止艾凡。
他比艾凡弱得多,恐怕不能凭借蛮力取胜。自己即不会驱魔,也无法击倒艾凡,现在只能坚持到教会的支援赶来。
想到这里,希思熄灭手里的油灯,加快步伐朝前狂奔。黑暗而幽深的雨夜里,他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也分不清奔跑是因为理性的选择还是被恐惧所驱使。
终于,脚下一个趔趄,希思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捂住胸口。
心脏疼得要爆炸,希思支起身体回过头,发现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见一丝亮光。
现在应该甩掉艾凡了吧。擦掉脸颊的雨水,希思站在原地,打量周遭的景色。
身边只有雨滴掉落在地面的声音,周围好像是一片空旷,没有其他建筑物存在。
希思试探地又朝前走了几步,这时天边突然劈下一道闪电。
耳边乍响,眼前乍亮,希思在那稍纵即逝的亮光中,看见前面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贝蒂?”
希思辨认出那道模糊的人影,那黄色的头发和纤细的身影,和印象里的贝蒂十分相似。
警惕地靠近,借助天空中闪电的亮光,希思发现贝蒂正坐在一口井旁,沉默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这口井……”希思后退了半步,瞳孔睁大,心里一阵惊骇。
天上又响起惊雷,闪电时不时划破天空,照亮地面诡异的人影和水井。那井周围被黑色石头围起,宛如一只邪眼,在漆黑的大地上向外扩散出诡异的死亡气息。
借助小蜘蛛,希思可以看见浓稠得犹如实质的黑红色雾气从井口慢慢朝外弥漫。
沉默地站在原地,希思握紧匕首,将金丝不着痕迹地包裹在身体表面。
“贝蒂!”他轻轻呼唤道。
坐在井边的贝蒂发出鬼魅似的低泣,在寒风中起起伏伏,断断续续。
希思皱起眉,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随着她的哭声而越来越急促。用金丝包裹住耳朵,希思隔绝她的声音,接着抛出几根丝线朝她飞过去。
金色的丝线触碰到贝蒂,她苍白的皮肤上就立刻冒出一团灰烬似的烟雾,贝蒂身体一抖,随后缓慢抬起她一直低垂的头颅。
湿淋淋的水草般的头发,惨白的脸,肿胀凸起的红色眼球,再配上她那似人非人的哭声,看起来十分诡异。
“你是谁?”贝蒂停止哭泣,柔弱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
希思没有回答,只是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凌厉。借助金丝,希思探测到贝蒂已经没有心跳和脉搏,看来贝蒂已经死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一只怪物。
“你是谁?”贝蒂又问,嘴角微微勾起,露出诡异的微笑。
希思没有出声,只是小心翼翼地操纵金丝缠绕在她身体表面。此时她身上冒出越来越多黑色灰烬,像烟雾一样溢散在空气中。
“你是谁?”贝蒂依然空洞地重复,但此时她从坐着的井台上站起,身体在雨中微微摇晃。
随着她的动作,缠绕在她身上的金色丝线紧紧勒进她的皮肤,但她仿佛无所察觉,依然自顾自地重复那句话。
“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