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的理查德◎
“那件事的进展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过后,希思拿起一份报纸，边翻阅边询问道。
“有了一些头绪，但是还有很多地方没搞清楚。”理查德理了理衬衫,不经意间流露出郁闷的表情。
“最近太热了,不是吗？我一直没睡好觉。我那个地方太小了,夏天一到，卧室里简直跟火炉一样难以忍受……”
他解开几颗衬衫纽扣,露出整片脖颈和大半个胸膛,嘴上还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自己在以前那个小公寓里遭受的磨难时光。
“你要是嫌热,可以把窗户全部打开。”希思从报纸里抬起头说。
理查德依言站起身，走到窗边敞开几扇窗户。
徐徐微风吹拂入室，给燥热的黄昏送来阵阵凉意。
窗外的小花圃时不时泛起嗡嗡虫鸣。树影斑驳摇曳,簌簌作响。西垂的太阳挂在教堂钟楼顶尖。斑鸠和夜枭的叫声在昏暗的天空下响起,连续而深沉。
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沁人心脾的花香，理查德似乎得到了抚慰，他在窗前驻足沉思,脸色逐渐放松平静。
“你这里有很多报纸。”理查德侧头看了希思一眼。他指的是茶几上那一沓厚厚的纸张。
“对。”希思翻了个页,视线依旧落在手里的报纸上。
“你对待工作倒挺认真。”理查德回过头继续眺望窗外的风景,“我看过你桌上那些东西,除了塞罗都发行的报刊,里面还有其他城市和地区的报纸。”
“嗯。”希思不疾不徐地回答，“我只是想看看全国各地每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算是你的兴趣？”理查德揶揄道，“你喜欢观察人们的生活？”
希思放下报纸，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没听到回复，理查德转过身,站在沙发背面注视他的侧影。
希思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只是随意浏览它们,不抱有多余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你真这么想？”理查德走近了几步，伸手绕过他的肩膀，从他手里抽出那份报纸。
“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他摊开报纸，用手指着其中一篇报道问。
“这上面写着国王陛下要征收一种新税，你觉得这个政策怎么样？”
希思抬起头瞟了他一眼。
“没什么看法，这是国王的决策。”他轻描淡写地说。
听见他如此回答，理查德将报纸放在他身旁，转过身又走回窗边。
希思拿回报纸，但心里却微微泛起波澜。
理查德的举动有些古怪，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将报纸放回茶几。
“为什么要问我刚才的问题？”他轻声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理解你心里的想法。”理查德回头朝他微微一笑，接着又转了回去。
“我这里可没有你想听的政治见解。”希思慢条斯理地说。
“我知道。”理查德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半晌，他望着窗外，平静地发问。
希思侧过头凝视他的背影，搞不懂他为何要如此问自己。
“希思，你喜欢这里吗？”
见他没有回答，理查德接着说，转过身对视上他的眼神。
微微半闭上眼睛，希思问：“‘这里’指的是什么？”
“就是你生活的地方。”理查德补充说，“就在塞罗都，就在报社，就在事务所……你有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过一天算一天罢了。”希思倾身向前，端起茶杯放到嘴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理查德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希思放下茶杯，看见地板上的倒影被夕阳拉得无限长。
影子被拉长到模糊，理查德的嗓音也显得飘渺超然。
“那个下雨天。”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对，当时我正在街上表演魔术，你在雨里撑着伞。”
“嗯。”
“你站在路口，本来要经过我身边。我以为我们会正好碰上，结果你却打着伞拐了个弯。”
理查德讲得很慢，仿佛在仔细回忆那天的场景。
“你是故意避开我，因为害怕招惹上麻烦。”
“因为你那时一直在招揽行人观看你的表演。”他辩解道。
“对啊。”理查德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但没有人理会我，他们匆匆走过我身边，不肯停下几秒来欣赏我的魔术。”
“那是因为在下雨。”
“对，是在下雨。你和其他人都打着伞。”理查德的笑容淡了下去，“后来我们在教堂重逢，那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认出了你，你当时表现得很惊讶。”
希思沉默地听他讲述。
“你猜我为什么记得你？街上有许多路人，你又没经过我身边，但我却对你印象深刻。”
“为什么？”
“因为你那时的眼神。”理查德笑了笑，但眼睛里毫无笑意。“因为你是我最无动于衷的观众。”
希思回过头。两人在复杂的揣测里彼此凝望。
理查德走回沙发，坐到他面前。
“遇见你之后，我就经常想，到底什么样的魔术才能打动你？”理查德伸出手在桌面摸了一把，凭空变出一株黄色鸢尾。
他将花递给希思。
“至少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希思接过花，微抬了一下嘴角。
“看来我还得继续修炼。”理查德露出夸张的感慨表情。
“再接再厉。”希思随口说，低头拨弄了几下花瓣。
这时，伊丽娅从厨房里端着菜走了出来。
“希思，理查德，该吃晚饭了。”
她呼唤着，转身又走进厨房。
“走吧。”希思放下手里的花，从沙发里站起身。
理查德低下头，凝视搁在报纸上的花朵。
“希思。”
他的声音几乎耳语。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冷漠的观众。”
他低声喟叹道，以一种深沉得不自然的语调。
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希思怔了几秒，接着便继续往前走。
“快过来吃饭吧。”
夜晚，天空飘着几片薄云，月光时隐时现，天地间一片静谧。
睡前，希思拿着一本书坐在窗前阅读。
房间门被敲响。
“进来。”
他从书中抬起头。
理查德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了个小花瓶。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他将花瓶摆放在书桌上，站在桌边望着希思。
希思瞥了眼花瓶，发现里面装着之前那株鸢尾花。
“你不也还没睡。”
“天太热了，我睡不着。”嘴上这么说，他却打了个响亮的哈欠。
“真的很热？”希思将书放在一旁。
他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还好，比在那个小公寓好多了。”理查德困乏地眨了眨眼睛。
窗外送来微凉的夜风，书被风吹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不远处的房顶上，一只野猫发出凄厉的嚎叫，在黑夜中起起伏伏，格外诡异。
猫叫声持续了许久，惹人烦躁。
理查德走到窗边，探头朝外看。
屋顶瓦片上时不时蹿过几只飘忽的影子，在黯淡月色下犹如鬼魅。
“你这附近好像多了许多野猫。”理查德道。
希思合上书，眼神霎时变得有些晦暗。
“猫发/情的叫声就是这样。”理查德接着往下说，“听起来像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晚上总是吵得人睡不好觉。我以前住的那条街，野猫比你这里还多，一到晚上就叫个不停……”
理查德絮絮叨叨地说着，过了一会儿，野猫的叫声终于平息了下去。
“终于停了。”理查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
“你该回去休息了。我也准备睡了。”希思站起身，将书放回书架。
理查德又打了个哈欠：“好。”他揉了揉眼睛，转身朝外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扭头挥了挥手：“晚安。”
希思朝他点点头：“晚安。”
理查德轻轻关上房门，接着便走回自己的房间。
在他离开后，希思返回窗边。
城市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微光，好似安静沉睡的怪兽。然而，并不是所有存在都会于夜晚安眠。
有些东西，喜欢在黑夜活动。昼伏夜出，窥伺人类。
深夜，在你疲倦懈怠之时，在你毫无察觉的时候，它们就躲在黑暗的角落，细眯起瞳孔，射出幽幽的寒光，冷冷地，悄悄地，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关紧窗户，拉上窗帘，将一切视线和叫声都隔绝在外。
做完这一切，希思吹灭蜡烛，躺在床上陷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
走下楼，理查德坐在桌边跟他热情打招呼。
“早上好！希思。”
“早上好。”他走到理查德对面坐下，“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吧。”理查德微笑着回答。“你今天还要去报社？”
“嗯。”希思接过伊丽娅端给他的早餐。
“中午回来吗？”
“今天不回。”
“难道白天就只有我和伊丽娅在家？”理查德笑嘻嘻地眨了眨眼，“那我就能和伊丽娅约会一整天，还可以尽情享受二人独处的时光。你不会介意吧？”
希思抬眼看了他几秒。“不会。”他咽下嘴里的面包说。
“那真是太好了！”理查德发出欢呼。
瞥了眼坐在沙发上玩耍的利奥和菲尔，希思收回视线，略微给了他一个怜悯的注视。
傻瓜理查德，在他家里，怎么可能有二人时光这种天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