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洞的出现快得惊人, 对于忙于跑路的阿舍尔来说,他在起飞前把小型飞行器调整成自动驾驶后,就驱散了五个眼巴巴的子嗣, 独自钻进了飞行器内唯一的卧室里。
因此他不曾看到在飞行器冲破云层、进入宇宙星空的那一刻,陡然出现在驾驶屏幕前的椭圆形幽深虫洞, 千分之一秒发生的变换几乎无法被普通的人眼进行捕捉,而陷入自动驾驶的小型飞行器因为不曾被主人提前设置程序, 自然也忽略了这样的数据捕捉。
坚硬的金属飞行器外壳被虫洞吸纳, 可能都不到一个呼吸、眨眼的时间,便已经与始初之地拉开了数光年的距离, 然后随机出现在了一片浩瀚又瑰丽的星域内。
当然, 极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一切变化阿舍尔一无所知, 在他迅速躲进卧室内的浴室里, 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把自己彻彻底底泡在温热的水体之中。
他需要清洁。
也需要休息。
眉眼间疲惫之意几乎凝聚成实质的青年苍白又漂亮, 大半个白天和一整晚与始初虫种的厮混, 对于天生体弱的虫母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爬山征程。
累,太累了。
但是也很爽。
好几个被充盈的漫长亲昵里, 阿舍尔甚至觉得自己会小死一回。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帝都星上那群疯狂追求身体欲望的家伙们……
星际时代风气超前, 人们对于贞操观念相对开放, 甚至也因为科技文化的迅速发展,导致现在的帝国人类普遍喜欢尝试各种多元化的欲望关系。
而阿舍尔身处整个帝国范围内最开放、发展的帝都星,就他所亲眼见过的多元化关系数不胜数, 甚至还曾接到过对于他自己来说极其匪夷所思的邀请——
发出过夜信号的是阿舍尔隔壁实验室的同事,谈不上有多熟, 最多是在走廊里打个照面的关系。
但阿舍尔的优秀和俊美却是整个实验室都知道的,会被盯上也不奇怪。
那天正值深夜,刚刚加班结束的阿舍尔才换掉白大褂从私人实验室里出来,就看了三个等候在走廊尽头的年轻男人。
以大众眼光来讲,是很帅气的一类了。
当然,从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优质化的基因和高科技的美容医疗,长相普通才会变成真正的稀有情况。
于是,深更半夜,在阿舍尔疲惫于实验室内大半的通宵后,略有眼熟的三个帅气男同事拦住了他准备离开的路。
他们邀请他一起,体验一场四个人的夜晚。
——哗啦。
是温热的水体溢出浴缸的声音。
回过神的青年有些懒洋洋地抬脚,勾着放水的把手将其拧回去。
适度的热水有缓解疲劳的功效,阿舍尔整个人都变得倦怠又慵懒,过去那些沉淀在大脑犄角旮旯的记忆莫名上涌,他想或许这就是欲求被满足后却又脱离的空虚。
对于实验室走廊的邀请,阿舍尔自然不会答应,对比大环境的开放,他想自己或许还是有些不合群的古板。
当然,最重要的是,就算星际时代再医疗药学发达,阿舍尔也不想挑战人类免疫系统的权威,他喜欢干净和安全。
显而易见,旦尔塔的矿工形象非常符合,不然那把握在阿舍尔手里的激光枪怕是不会在后半程那么安静了。
甚至在数次难以自控的疯狂里,阿舍尔从不心软地将旦尔塔的脖颈咬出沾血的牙印,以告诉对方他的渴望和需求。
深深呼出一口气,阿舍尔卷着温热的水流坐起来,细白的手腕上还烙印着另一个雄性彰显主权留下的红痕,一片一片点缀在青年的皮肤上,莫名带有一种异样的事后暧昧。
……看起来,给人一种他们非常缠绵的样子。
只是谁也不会料到,上一秒还在床上缱绻相拥的情人,下一秒就会把昏迷针剂扎到对方的颈侧。
注射器内的药剂是阿舍尔针对始初虫种特意调的,哪怕旦尔塔体质再强大,在面对专门为其诞生的药剂时,也只能认栽。
疲惫却又兴奋难消的青年脑海里复盘着跑路计划中的一切,他眯着眼睛,压下喉咙里的轻哼,将斑驳暧昧痕迹的手伸到了浴缸的水体之下。
……那些东西,太深了。
是要弄出来的。
作为很小就对自己的性向有大体了解倾向的人,青春期的阿舍尔便如研究论文一般,将同性之间诞生情感、爱欲的资料收集了一整个文件夹,直到以探讨学术的目光逐项研究后,才得出了自己喜欢男性,并喜欢处于下位的结论。
在大多人因为性向问题而在青春期忐忑不安的时候,阿舍尔已经明晰了自己的疑惑,并对男性与男性之间的关系有了一定的了解,哪怕单身多年,阿舍尔也有足够丰富的理论做支撑。
他知道该怎么做,也知道如何避免让自己难受。
尤其在自己主动把上床对象给放倒之后。
……
修长的指节轻微勾动,清澈到足以描摹出水下冷白身躯轮廓的浴缸内,慢慢浮出几缕非透明质的白。
从零到很多。
热气水汽氤氲,浴缸不远处的镜面上白茫茫一片,只偶尔能在水珠的聚集流动下,看到半截发粉又战栗的脊背。
半个多小时后,在阿舍尔快把自己泡皱之后,才扯了浴袍裹住自己,迈开有些虚软的步子开门出去。
卧室外的门一打开,便是几双熟悉却又不同的铅灰色眼瞳。
五个白发的青年聚拢在洗澡后皮肤都泛着粉的青年身侧,开口询问着对方的状况——
“妈妈你还好吗?”
“……妈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妈妈,那个东西刚才在响,要怎么办?”
“妈妈你饿吗?”
……
哪怕再沉默寡言的孩子,在到了他们深爱的母亲面前,也会变成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
但此刻从始初之地跑路的阿舍尔却有些享受这样的吵闹。
他趿拉着拖鞋,在白发青年们的簇拥下坐到了驾驶位上,手指只在屏幕上随便点了几下,略有刺耳、滴滴滴响个不停的机器便瞬间安静。
——只是自动驾驶系统对前进方向的预告提醒而已。
这对于阿舍尔来说是顺手就能关掉的东西,但对于一群生活在雪原之上,至今出过最远的门就是跟着虫母登上小型飞行器的白发子嗣们来说,这犹如奇迹。
“哇,好厉害。”
“它不响了……”
“妈妈好厉害!”
“妈妈什么都会!”
纯澈又自然的彩虹屁纷飞着落在了阿舍尔的周身,他有些不适应地偏头,却在抬眼之际,对上了无双亮晶晶的眼瞳。
很干净,像是一群孩子。
……是和其他雄性虫族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阿舍尔忽然笑了笑,抬手指向飞行器的操作台,“你们对这些好奇吗?想学吗?”
他虽然只会自动驾驶,但飞行器内自带的说明书可什么都知道。
五个面庞相似度超过70%的白发青年相互对视一眼,随后冲着虫母点了点头。
作为领头者的短发青年轻声道:“妈妈,我们好奇的,也想学的。”
对于他们来说,妈妈所处环境下的一切都太过新奇——没见过的金属大家伙,会叫的各种题材,看起来和荒原雪原一点儿都不一样的地面……
曾经在始初之地上时,他们的优势是围堵猎物、是健步如飞、是行踪藏匿……
他们可以不畏雪原上的寒冷,可以去最高的山巅为妈妈取下漂亮的冰晶;他们也不惧成群的雄性虫族,哪怕被钳足尾勾环绕,也有勇气去给妈妈杀出一条路来……可是现在,他们对于虫母周身的一切,一无所知。
无法体现出自己利用价值的他们慌了,那种慌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生怕自己的毫无所用会引来妈妈的不喜。
领头的青年观察着虫母的神情,“……妈妈,我们想帮你的。”
阿舍尔无言沉默片刻,从前在帝都星上,他懒得感知旁人的情绪,比起这些对他来说无用的社交,阿舍尔更喜欢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捣鼓药剂。
但此刻,血脉基因上的联系令他无需感知,便已经知道了眼前五个子嗣的诉求。
卑微又可怜,带有一种小心翼翼,有点像是从前最初驯养虫群们的时候,不过前者比后者更加无害。
“好啊,等你们学会了就可以帮我。”
阿舍尔眨了眨眼,他身体内的疲惫未消,大脑深处的神经正渴望着休憩,但面对这群有些可爱的孩子们,他还是忍下了困意,开口叮嘱,让他们暂时在飞行器的小客厅里待会儿。
“……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我醒来再说吧。”
他真的太需要休息了。
眼底略微青黑的虫母又一次走进了那间仿佛伊甸园的卧室,门板缓缓闭合,站在外面的白发青年们哪怕再望眼欲穿,也都听话又顺从,他们按照妈妈的叮嘱,挨个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个坐得笔挺又紧凑,像是一群即将面试的新员工。
前进在陌生星域深处的小型飞行器内安静一片,一墙之隔,一面是已经沉甸甸睡熟的虫母,另一面则是正襟危坐的五个白发子嗣。
高科技时代的一切交通工具都被无限精简了驾驶办法,提前被阿舍尔设置好的驾驶模式哪怕身处陌生的星域,也能自主捕捉周围星球上的生命程度,进行方向的分辨。
因此阿舍尔并不怕他们会在广袤无垠的宇宙里迷失,对于人烟的需求和寻觅,他们需要的仅仅是时间罢了。
在这片星际,大多数情况下,帝国人无处不在。
……
当这艘小型飞行器在虫洞的作用下迅速消失时,始初之地则陷入了一片混乱。
原本被引起的狂化嗡鸣在虫母的声息消弭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疯狂的虫群像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他们一个个地慢下动作,最终彻底站立在地面,汹涌着狂热情潮的竖瞳逐渐褪下
慌乱,仅剩一片茫然。
不是被虫母信息素吸引的疯狂,不是因为虫母的血液而产生的恐慌,而是一种茫然到极致的无措,连带着一双双情绪逐渐清晰的竖瞳里,都空落落一片。
此刻,相对冷静的库亚从虫群中走了出来,白布依旧蒙在他的面孔上,他走向创始者号的第18号逃生舱门,从草丛间捡起几块碎玻璃。
破碎的玻璃上还沾染有高级虫母熏人的信息素,以及甜腻腻的血腥。
“……是虫母的血。”库亚轻声道。
“怎么回事?妈妈受伤了吗?”塞克拉冲上前来,他扫过地上的狼藉,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妈妈的血……为什么会在这里……”
“妈妈去哪儿了?”
“除了这些血,我好像突然闻不到妈妈的味道了。”
“我也闻不到了……”
“精神力链接……好像也消失了。”
“我什么都感应不到了,妈妈,去哪了?”
“……应该在战舰里。”后来一步的迦勒面色微冷,祂扫过地上那摊彻底浸润至土地的信息素,正想说什么时,忽然听到一声从创始者号传来的巨响。
虫群们猛然回头,他们看见了摇摇晃晃撑着舱门的旦尔塔。
“旦尔塔?”歌利亚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祂飞身上前,灵活的尾勾不情不愿地给脚步踉跄的共生者撑了一把力,“妈妈呢?”
被撑着劲的旦尔塔呼出一口浊气,祂侧身靠在门框上,周身铺满了浓郁的、属于虫母的甜香,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迅速围了上来,他们所有虫都望着旦尔塔,像是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旦尔塔眯了眯眼睛,阿舍尔专为始初虫种调配出来的药剂效果极佳,如果不是强大的意识做支撑,祂可能现在都没办法醒过来。
“旦尔塔!妈妈呢?你倒是说话啊?”
急脾气的乌云厉声道,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浓郁的阴沉,“你是最后一个和妈妈接触的吧?你都快被妈妈身上的甜腌透了,我不信你不知道妈妈在哪儿,还有妈妈味道和精神力怎么、怎么就……”
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死亡,才能带走一个虫母天生所具有的香甜,以及那道温暖又博爱的精神力。
旦尔塔没有理会乌云和其他虫群的着急,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叠纸,语气压抑:“……自己看。”
慌慌忙忙的虫群七手八脚地接过纸张,只片刻沉默后,双子中的哥哥伽德:“……我们看不懂。”
吃了没文化的亏。
歌利亚一把抢过纸张,原有的清冷褪去,变成了压抑到极致的阴沉。
白色的纸张上是略有潦草,却自带阿舍尔风骨的字迹,很漂亮,带有一种很好的辨识感,歌利亚甚至对其非常熟悉。
其中书写的内容也很细致,几乎是从这一天开始,连续五年、十年的建设计划本该驳杂又繁冗,却已经被细心且擅长统筹规划的虫母一一做出了注解和整理。
小到吃饭喝水需要注意的事项,大到虫神赋予的科技的使用时机……
这份过于完整的规划令歌利亚心中闪过浓重的不妙。
然后,在纸张的最后一页,歌利亚看到了一句祂绝对、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的文字——
“最后一份礼物,再见。”
“以及,不要找我。”
“这是命令。”
虫母留下的告别简单又直白,他对虫群们的喜爱来源于他们对自己的保护,但在褪去了虫母和子嗣的这一层双向身份后,阿舍尔所追求的原定人生和虫群表现出来的疯狂,都是进一步催化他选择离开的因子。
当然,自始至终,阿舍尔从未想到过与虫群的以后。
他不属于他们,他不喜欢荒芜的原始,比起在艰难困苦里担负起一整个种族发展的命运,阿舍尔更喜欢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他的追求、他的梦想,以及他才努力了一半的事业。
上一任虫母的离开,或许会催生下一个虫母的诞生,阿舍尔不知道虫群接下来会如何,但按照他心里的那杆秤来计算,他们之间已经平了。
——模拟器给他活命的机会,他用自己的数次身死,换来了地表虫族脱离王虫的控制,换来了虫族遗失科技的重见光明,换来了虫群们开始走向虫族重建的正途。
阿舍尔为这一条捡回来的命,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至于剩下他没办法付出的,自然也不会让始初之地沾染半分。
这样的交易公平又合理,他和他们——模拟器、芬得拉家族,亦或是正处于重建过程中的整个虫族,互不相欠。
这是阿舍尔心里的记账单,却不是虫群们的。
当这笔账平了之后,虫群们陷入了难言的焦躁与恐惧——
“到底写了什么?”
“是妈妈留下的东西吗?”
“歌利亚,里面有什么?别浪费时间了!”
……
在混杂的声音里,歌利亚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动着,祂恍若傀儡般喃喃着虫母选择离开的答案,冷白的手指正紧紧攥着那张还留有虫母指腹下馥郁芬芳的稿纸。
那么得甜蜜,也那么地诛心。
“……那里,是什么。”
“什么?”歌利亚看向声音沙哑的旦尔塔。
明明是前一晚才拥有和虫母结合机会的幸运儿,但祂此刻看起来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或许是致使始初虫种昏迷的药剂作祟,或许是清醒后面对只剩下自己的床铺,总之不管是哪一个,都足够令这只向来沉稳、难辨喜怒的始初虫种大受打击。
在祂的尾勾抑制着防范本能的时候,那截针管则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发生在清晨时的一切历历在目,旦尔塔回忆,自己在那一瞬间的时候真的无法反抗吗?在注射器内的液体进入祂的血管时,祂真的只能任由自己昏迷、任由虫母离开吗?
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但旦尔塔知道,这截豁口,是祂亲自为虫母打开的。
垂落在祂身后的尾勾颤了颤,像是霜打的茄子,了无精神气。祂思索着,是什么让妈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是祂,还是他们……
乱七八糟的想法流转在旦尔塔的大脑里,祂面色冷凝,冲着歌利亚沉沉地开口,“我说,那张纸的背后,是什么。”
那里似乎是祂之前忽略掉的一部分被晕染开的字迹。
歌利亚拧眉,刚想翻转纸张,就被急性子的迦勒抢了过去,“磨磨唧唧,我看看!”
普普通通的白纸因为沾染了虫母的字迹而变得格外珍惜,迦勒抢夺的动作看似粗鲁,实际上一点儿劲儿都没使,同样怕纸张被撕坏的歌利亚几乎是在看到对方伸手的同时,也松开了自己捏着的力道。
祂们谁都小心翼翼。
纸张安然无恙,很快在迦勒的手里被翻了一面。
其他不认识字的虫群们急急慌慌,迫切地想知道妈妈曾留下过什么样的内容。
“哈……”
低头看着文字的迦勒却忽然笑了一声——像是生气又无奈,还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自嘲。
旦尔塔垂着眼皮倚在门框,始初虫种体内强大的细胞消化、分解着残留的药剂,祂的躯干越来越有力量,暗淡的猩红色竖瞳也褪去雾气。
祂看向笑容褪去后嘴角紧绷的迦勒,尾勾晃晃悠悠,勾走了那一截纸张。
歌利亚眼底拧着霜,看了看迦勒,又看了看指骨捏着纸看了便不懂的旦尔塔,“到底写了什么?”
啧。
只见白纸的背后,被晕开的墨迹潦草留下了两句话——
“我不喜欢你们那样看着我。”
“我害怕你们会撕碎我。”
似乎是因为当事人的沉吟和思考,笔尖的墨迹落下了一片椭圆,而在暗色之后,是另一句话。
那大抵是虫母犹豫后才又加上去的——
“你们能拟态出我喜欢的审美,却没办法变成我喜欢的模样。”
沙沙。
是旦尔塔的手指摩擦纸张的声音。
祂嗤笑一声,锁骨胸膛上印有那些来自虫母、却即将愈合的咬痕,声音轻得厉害,“……妈妈,他啊——他怕我们。”
不是具体的谁,而是饱含了他们全部的“们”。
比起虫母单纯因为喜好的厌恶,更令虫群痛苦的是来自虫母的恐惧。
妈妈怕他们。
妈妈为什么会怕他们?
“……为什么?”乌云拧眉,俊朗的面孔上一片茫然。
塞克拉也同样不知所措,“我们吓到妈妈了吗……什么时候?”
层层叠叠的疑问堆积在虫群的心里,在歌利亚和迦勒同样皱眉沉思的时候,旦尔塔忽然转身跳下了创始者号。
迦勒:“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妈妈。”
旦尔塔只是一个开头,伴随着祂的离开,其他虫群片刻都不犹豫,分别奔向荒野的四周。
原本还聚集在一起的芬得拉家族成员们相互分散,在虫母失踪的空隙里,他们每一只虫的速度都被提升至最快,哪怕即将抵达极限、哪怕喉咙里呛着血腥,他们依旧脚步不停,试图翻遍始初之地的每一寸土地。
从荒原到松林,再从湿地到雪原。
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在接连的数天里横跨始初之地,虫群们找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属于芬得拉的记号,他们才终于带着失去了至宝的茫然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像是一群被主人扔掉链子、冷漠抛弃的狗,蹲在垃圾堆里,接受着自己从家犬变成流浪野狗的身份转变。
然后,他们哭了。
被砍断钳足都不会哭的雄性虫族们茫然低头抬手,接住了第一滴从自己脸上滑落的水珠。
从温热变得冰凉,泪水缓慢地雄性虫族的手心里聚集了一滩晶莹。
就像是数天前跪坐在床铺上,感官钝化而面无表情流泪的虫母一般,眼泪是无声的,眼睛是赤红的,可汹涌在胸腔内的情绪,却陌生又怪异。
直到此刻他们才有实感——
他们弄丢了妈妈。
他们想找到妈妈。
只是此刻的虫群们并不知道,这样的寻找将会持续很久很久,久到贯穿他们的大半截生命,久到变成一种习惯,总时时刻刻跳动在血脉里。
甚至久到他们脱离原始、离开地表,久到云端因为无主的芬得拉家族的二次到来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久到他们懂得律法规则、伦理礼仪,也懂了当年来自虫母的恐惧。
只是那个时候,却没有主人来见证他们的变化。
……
在虫群们为自己丢失了珍宝而陷入痛苦的时候,遥远陌生星域内的某颗补给星球上,头戴鸭舌帽的青年正领着身后五个乖巧的白发子嗣,走进一家办理临时身份卡的店内。
帽檐被冷白的手指微微下压,只露出半只如漩涡的铅灰色眼瞳。
容貌精致的青年敲了敲柜台,在老板自昏沉中惊醒后的满眼惊艳里,他轻声道:“办身份卡,五张。”
与此同时,伊利斯帝国,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又一天独自加班到深夜的亚伯顿教授拧着眉毛,脸色怪异地盯着眼前巨大的星系网图,喃喃道:
“怪事了,怎么又出现一个虫洞的痕迹……最近半年是捅了虫洞的窝了吗……”
“奇怪、真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