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棺材里的谢藤依旧穿着白色的礼服西装与皮鞋。虽然已经不是婚礼宣誓时的那一套,却依旧是合身的手工定制。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早已计划好一切,才会提前预定两身同样是白色的礼服套装。只知道他即便选择了死亡,依旧光鲜得没有任何瑕疵。尤其是他的脸,已经经过优秀葬仪师的精心修复与化妆,就连脖子上的折断痕迹都已经消失无踪,一时让栗野分不清这究竟是婚礼还是丧礼。
“你别害怕。”闻哲侧头对瑟缩在他身后的未亡人说,“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你可以好好跟他道个别。”
未亡人又开始哭得浑身发颤,只能在闻哲和栗野的共同搀扶下,伏在棺材旁,去直面现实。
回忆的琐碎被她用杂乱无章的词汇诉说,铭记着她没能拥有美好结局的爱情。
栗野开始还用心听,很快就无聊得打起了哈欠。
闻哲乍看是在用心倾听,其实注意力放在了栗野身上,眼神颇具探寻意味。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即侧头看向对方。
“栗野,”闻哲用中文说,“你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栗野同样以中文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恰当。”闻哲说。
“恰当?”栗野问。
“能以自己的方式保持一定程度的道德标准,某种程度而言,就是一种恰当的举动。”闻哲说。
“你对恰当的定义很奇怪。”栗野边说边重新看向棺材里的尸体。虽然他没有丧心病狂到像怀特、达克斯和肯顿他们那样,从第三世界国家弄些未成年的孩子来取乐,可钱早已经买不到他想要的新鲜玩乐了。尤其在他第一任妻子去世后,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对乏味无聊的生活感到倦怠,好几次都想做出跟第一任妻子一样的选择。
谢藤也是同样。只是他偏好选择截然相反的方式去驱散那些乏味与倦怠,让他看起来对任何赋有创意的东西都感兴趣,可他实际是否真的还保有兴趣,恐怕除了他本人之外就无人知晓答案了。
栗野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经常和谢藤凑在一起畅享着他们的死亡;等到栗野亲眼目睹谢藤死亡的那一刻,他更忍不住想要紧随其后;可当他身处谢藤的丧礼,看到对方平静的在棺材中沉眠,他却突然摒弃了投身死亡的念头。
栗野最终把入场时得到的那朵花取下,轻放在谢藤的枕边,开始尝试寻找词汇来告别。可他跟那位未亡人不同,男人之间的友谊是寡淡而固执的,没有那么多可以阐述的部分。
一番徒劳无功后,他干脆选择了放弃。
出生,童年,父母,学业,爱情,叛逆,长成,金钱,婚礼,自杀,丧礼,告别……栗野脑中一时出现了很多想法,唯独想不起有什么值得自己难过的事了。如同置身事外的默然。可死去的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该如此……
“栗野,”闻哲的声音打断了栗野的思考,“记住我的话。别想太多。”
栗野一愣,一脸茫然地看向闻哲,犹如从无比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接着又低头看向棺材里躺着的好友。一种奇妙却无法形容古怪的违和感突然从他心底冒出来,迟了数秒才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本该伏在棺材边哭诉的未亡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闻哲与栗野同时抬头转身,四下张望寻找,直到绕过遮挡住视野的棺材,才发现那道跪在圣坛前的瘦弱身影,正仰头望着那扇圆形的彩色玻璃窗。
她双手合十,默念着祈祷词,已至尾声的“阿门”,她陡然高举起双臂,把手里的花朵举向空着,接着猛地向下,再横向一扯。
“住手!”闻哲当即大喊着朝她跑去。
未亡人手里紧紧握着并高高举起的正是与栗野方才放进棺材里几乎一样的花朵,唯一的区别是她手里的那朵花固定在一根大约十公分长的锋利金属刺针上。
尽管闻哲的反应很快,可等他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
未亡人用锋利的金属尾针刺穿了自己的咽喉,接着又从左到右横向拉划,把她喉咙整个撕成两半。
美丽的花朵缓缓飘落地面,金属刺针紧随其后掉落,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地面流淌蔓延。
闻哲一只手按住她的伤口,另一只手扯下圣坛上铺的白布。
伴随着圣坛上器具纷纷滚落的撞击声,闻哲已经将那块布团起。
他试图用它来堵住未亡人颈部的伤口,可大量温热的鲜血却喷溅在他脸上身上,很快沾满了他的双手,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杀人凶手。
“栗野,”闻哲大吼,“快叫救护车!”
栗野置若罔闻,仿佛既无法听见也无法动弹。
“栗野,你聋了吗?”闻哲又吼,“快叫救护车!”
未亡人无力地握了一下闻哲的手腕,几乎感受不到力量,没过几秒喉咙就开始发出破风箱般的古怪声音,接着是短暂的全身抽搐,很快就再也不能动弹,而闻哲也因此僵住了。
没等他回过神来,原本站在圣坛旁边彻底惊呆的牧师,也在她断气的瞬间、在闻哲来不及反应之前,突然弯下了腰,捡起了掉落的烛台。
牧师拔掉了最上部的蜡烛,同样把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喉咙,毫不犹豫地刺入。
皮肉被划开的声音异常刺耳,鲜血再度四下喷涌,烛台掉落在地上,牧师紧随其后倒下。
“——啊!”
栗野终于迟来地惊醒,发出高亢的叫声。但他的尖叫立刻就被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仿若充斥四面八方的尖叫声里。
所有通往教堂外的门扉不知何时都已被关上,即便前来参加丧礼的宾客涌向门口大力撞击,也无法撼动其分毫。显然已经从外面被锁死了;
伴着毫无头绪的窜逃以及呼救,联排椅子之间的走道很快出现了拥堵迹象,瘦弱的人被推搡着倒在地上,就被强壮的人反复踩踏,再也爬不起来;
又一个靠近棺材附近的人,用那朵带有刺针的花刺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让更多的人愈发惊慌失措,疯了似的四散逃逸,就为了远离那口想像是被恶魔控制的棺材,继而很快就让恐惧蔓延至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小怀特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动,他周围的人则异常镇定地逐一站起,冷静地等到小怀特颔首示意,才各自朝向左右两边掏出暗藏的半自动手枪,分别瞄准达克斯和肯顿家族的所有人,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四下登时枪响不断,迎来了远胜方才的恐慌。
有人倒下,有人奔逃。
有人惨叫,有人求饶。
闻哲一把按住栗野的脑袋,将他推至棺材侧面的死角里,命令他“趴下别动”。达克斯家其中一只肥猪却比小怀特想象得要灵活,本能地做出跟闻哲一样的判断,一路踉跄地逃窜到棺材旁边,狼狈地扑倒在闻哲的脚边,拼死挣扎想要挤走栗野,更瑟缩到了闻哲背后,试图用他做挡箭牌来保命。
可惜这头肥猪的举动根本没来得及成功,就被一只有着白色西装袖的手抓住了后领,朝着反方向拖拽出一大截,再被同样有着白色西装袖的另一只手所执的“花朵”的“尾部”,一击刺穿了一侧耳膜,只能尖叫着倒在地上。
满身是血的闻哲终于在一片可怖的混乱中缓缓地站起,平静地注视着那位一身雪白的人,看后者走向翻倒的圣坛,弯腰分别查看了女孩和牧师的脸,确保他们的确已经死了,这才转过身,重新面对闻哲。
他在尖叫与枪声中,不慌不忙地一步步回到闻哲面前,对后者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接着陡然凑近,毫不顾虑他脸上的血污,肆无忌惮地亲吻了他的嘴唇。
“想我了吗?”谢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