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284章 世界-4(III)

感官仇恨 水戈骨土亘 2448 2023-12-26 09:35:28

闻哲阐述完了“故事”,而后开始陈述基于“故事”所产生的“观点”。就像在做阅读理解。

“我能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他,也尊重他。成年人的确要承受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力,难免迁怒周围,甚至包括他自己。他针对我的严格教育是转移压力的一种方式,也是他年轻时没有得到的机会的不甘,更是典型的东方式父亲所固有的传统特征。可无论我是不是他做出这种选择的其中一个原因,我都不会认同他所做出的选择。如果他只是想藉此让我背上负罪感,那么我只会更加鄙夷他,同时也不会因此铭记他,反而会逐渐遗忘有关于他的一切。”

屠休僵住了。

“同时我也完全无法理解他,因而有过很多疑虑。”闻哲则继续道,“譬如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一定要获得周围人的认可才能活下去。既然我们都有独立的人格,选择权也在我们自己手中,由我们自己来认可自己难道不是最佳的结果吗?可他的大脑里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结果就是,即便我竭尽全力去理解他,但我依旧无法理解他。”

只是事发当时他根本就不知道。

“当时刚好是临近第一个学期的期末。母亲怕影响我学习,就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包括她之所以忽然飞过来的理由。只说她就是单纯地想来看看我。只要确定我在这边的生活和学习都很顺利,她就放心了。

“她像任何注重家庭的东亚人,像任何关心孩子的母亲,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会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这让她经常显得强势,擅作主张,琐碎,甚至啰嗦。但相比父亲,她却更为温和,也更关注孩子本身。只是表达方式不对而已。即便被我拒绝,她依旧会如此。甚至在出现‘那种情况’以后,她也不会选择跟孩子一同面对这件事,只会藉由关心孩子来转移她受挫的情绪……所以她就这么突然的来了,却瞒着我。直到飞机落地后,才发消息给我,告诉我她已经了。”

他接下来的阐述语气突然多了一份轻快,不经意间还原了另一个人的神态。

“她说,猜猜我在哪儿?没等我回答,她就发给我一张照片。我看到了布鲁克林的标志性建筑,立刻回电话给她。她问,怎么这么快就打过来了?她很吃惊。她说,学校说你出去做小组调研作业了,我没想到第一个学期就会有这种作业。我以为你很忙,要很久才会查看消息,难道是在偷懒?做作业怎么这么不专心?不会是顺道跟女同学去海边玩了吧?加州的海滩是不错,但你有了女朋友怎么能不告诉我?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男孩子要有责任心知道吗?别做对不起女孩子的事。”

对方犹如在演一出一人分饰两角的轻喜剧,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的确是两个,而不是一个。

一个是屠休所完全陌生的“年少闻哲”,另一个则是“年少闻哲的母亲”。这让屠休骨子里不断涌出了阵阵寒意,随后出现的惊悚转折则让他意识到这种感觉其实是自己一贯依仗的本能给出的预兆。

“我等了几分钟才找到插话的机会,问她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她含糊的回答:是啊。我说,我是问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你是一个人来的吗?爸爸没一起跟过来?他居然会放心你一个人过来?她说:他很忙,暂时走不开。

“我在对话的间隙听到了汽车喇叭声和其他嘈杂的声音,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在街头乱逛?她说:哪是乱逛,是参观。我急忙告诫她尽快回学校等我。她却追问我为什么。我说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只能告诫她治安真的很差,一个人在外面的确不安全。她不相信,反问我这么热闹的布鲁克林怎么可能会不安全?

“我说情况很复杂,解释起来会花很多时间,只要求她先尽快回到学校,留在里面别再离开,然后我再向她说明情况。我说:我现在就打电话跟我舍友说,让他帮你开门,你去我宿舍等我就好。

“她却让我不用担心,怪我是不是忘了她之前也过来当过交换生。

“我反驳她,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时间只有三个月,当时跟你同行的同学还不少,外出时都是成群结队的集体行动。

“‘你从来没有落过单,当然不知道落单有多么危险’。我严肃地告诫她,‘这里已经不是你认知里的那个纽约了,很多地方都不安全’。

“我没能说完,她就打断了我。

“可她并不是故意要打断我,而是因为要跟突然出现的另一个人说话。”

他到这里突然不再说中文,反而用英文完整的复述出了当时电话里听到的每一个单词。

“‘哎呀!你这人怎么走路撞到人也不道歉的?对。道歉就行了。没关系。你拽着我干什么?什么?你要借点零钱?5美元?20美元?钱是有,但是我没有零钱。这当然是真钞,是100,我没骗你,这就是100。你要100?钱包给你?啊!抢劫!警察……啊!手机不行!我的手机——砰砰砰砰砰砰砰!”

闻哲途中就变轻的声音犹如他睡着后的呼吸,却在末尾陡然提高音量,将枪声模仿得犹如鼓点般刺耳。

对方平静地面孔仿佛在说一个“故事”,或是一个“笑话”,屠休的手指却痉挛得更厉害了。

“我没来得及说出‘快把钱给他,手机也给他,全都给他’这句话,枪声就盖过了一切。”闻哲重新使用了中文,“我数了。一共七声。是全自动手枪。只要轻轻一扣扳机,就能连发到持枪者松开手指。犯人得到了想要东西,自然不会浪费子弹,随即选择了逃跑。”

嚎啕,悲痛,歇斯底里……当时的闻哲心底瞬间就涌现无数繁杂的情绪,犹如灵魂在罗列所有可供他选择的选项,但他都没有选。

“我当时在加州海边的一间小旅店内,我就站在窗边,窗户刚好面对着海。我就那样站在那里,透过窗户,盯着海面,沉默的举着手机。”

对方的描述与屠休已经看过无数次的那个古怪梦魇悄然却彻底的重叠在了一起,让他意识到那并不是梦魇,而是闻哲精神世界里的冗余,以一种永远都无法消弭的方式铭刻在了他记忆的深处。

“我没有流泪,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我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只是沉默而已。”闻哲说,“等我能动的时候,我率先联络了父亲。可他那时还在医院,根本联络不上,而我也不知道他已经出事了,毕竟我的母亲根本就没来得及告诉我……于是,我决定自己去应对眼前发生的意外。”

他不想要任何的同情或帮助。

“因为没有过相似经历的人,根本就无法理解不了我的应对方式,只会把这当做一个倒霉的外国游客遭遇了一次意外抢劫。于是我跟同学说有急事要去办,与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小组同学们道别,独自回到了那里。”

“她还活着对吗?”屠休挤出声音。

“是的。她很幸运——不是我说的,是警察说‘只中三枪了,她很幸运,而且犯人的枪法很糟糕’。

“‘她凭本能做出了有效的躲避动作,子弹没有命中要害,我们努力取出了所有的子弹,她成功的活下来了’,医生则是这样告诉我的。

“可结果是急诊效率极其低下,其中两颗子弹嵌在她右肩好几个小时才取出来,还有一颗则打在她左腿上,弹道不止破坏了血管,也压迫了关键位置的神经,导致愈后只要持续站立超过10分钟就会腿部痉挛,手指也会随之发抖。”

闻哲的阐述暂停在这里,一个呼吸后才继续。

“她是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人。她骨子里存留了一种顽固却不至于自视甚高的自信。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需要家庭和事业,需要活成别人羡慕的人。所以当她先是遭遇了家庭的变故,再遭遇了这种意外,拿不了手术刀,上不了手术台的时候,她自然就崩溃了。”

如同无法抵抗的命运。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