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穆过日子还是节俭的, 最近家里人都还算轻松,他便挑了小的那只狍子叫孙子们带去宰杀,大的留着拿去城里卖。
萧延、萧涉把杀好的狍子带回来, 女人们切肉剁骨, 骨头今晚炖着吃, 瘦肉留着明天做馅儿饼。
萧穆喊来二孙子:“天热, 肉不好放, 你现在跑一趟, 给你岳父他们送几斤去。”
萧缜就去橱柜里拿装肉的盆子。
佟穗拦住他, 对老爷子道:“这只狍子肉少, 咱们自家也能吃完, 大老远的别叫二爷折腾了。”
萧穆:“他骑骡子去, 晚饭没熟便能赶回来,再说了, 我是送去给你外祖父尝鲜的,不光是为了你爹娘。”
他与周景春是一个辈分, 周家搬到桃花沟, 他送点吃食符合人情。
虽然他知道周景春现在在囚龙岭, 可明面上周景春外出云游的消息还没传过来。
佟穗劝说无用, 只能看着萧缜捡了几斤骨肉出发了。
贺氏瞅瞅走向书房的老爷子, 心里不大高兴。
趁着灶房这边不用她的时候,贺氏把丈夫拉回房里发牢骚:“咱爹是不是太偏心了?同样是亲家,为啥他光想着给桃花沟送肉, 怎么不想着给我们家送点去?当然,我不是替娘家馋这几斤肉, 我就是心酸,我嫁给你这二十多年, 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哪里不如老二媳妇讨人喜欢了?”
萧守义拍拍她的手:“你是很好,我以前卖货偷偷分你点零头,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便是有心贴补你。”
贺氏:“……我是说爹偏心佟家的事。”
萧守义:“做枪这事佟家出了大力气,爹肯定得表示表示,总不能白叫人家忙活,等下次请岳父他们帮忙了,有肉肯定也分岳父他们。”
贺氏:“少跟我来这套,爹就是看不上我们家那边的,我那外甥女长得多水灵,配老二刚刚好,爹非不答应,非要去桃花沟那么偏僻的地方找亲家。哼,老二我管不了,那我把外甥女变成自己的儿媳妇总成吧,爹要是再反对,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守义:“你要萍儿嫁给老五?”
贺氏:“不行吗?老三媳妇眼里没有我,另一个儿媳妇我可得挑个跟我一条心的。”
萧守义:“我不同意,我亲耳听萍儿管老五叫傻子,她根本不会喜欢老五。”
贺氏瞪圆眼睛:“有这回事?”
萧守义默认。
贺氏扭头就去骂自己的外甥女了,什么厚脸皮小心眼,挑了一串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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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缜往桃花沟送了一回肉,带回来两包清暑益气的药,佟穗舅舅周元白给配的,周桂还给萧家这边的女人孩子们分别送了一只香包,香气能驱蚊虫。
佟穗是不招蚊虫的体质,回屋后对萧缜道:“山里蚊虫多,你戴吧。”
萧缜:“我戴可以,你给我缝个香包,表妹送的我戴着不合适。”
佟穗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讲究。
夏日天长,外面还亮着,佟穗想了想,翻出萧缜先前穿废的一件衫子,裁下一块儿灰扑扑的布料,盘腿坐在窗边忙活起来。
萧缜靠在旁边,看看低头做针线的姑娘,再看看她手里渐渐有了香包形状的旧布料,问:“这就是你给我做的香包?”
佟穗抬眸,乌黑水润的眼睛里传达了三个字:不然呢?
萧缜指指她摆在旁边的周家表妹做的那个。
佟穗也看了眼,表妹送礼,用的是彩色细布,上面还绣了花啊鱼的,拿去卖钱都行。
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佟穗笑了:“你是戴去山里打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树枝刮了,用好料子也是浪费。”
萧缜:“你好好给我做一个,我自舍不得往山里戴。”
佟穗:“做了就是让你戴的,不戴我还做什么?”
萧缜:“你那几首诗经算是白学了。”
佟穗:“……你到底要不要?”
萧缜没说话。
佟穗瞅瞅手里都快缝好的简陋“香包”,一边继续走针一边道:“你真不喜欢,我装好香料送给四弟去,那边蚊虫也不少。”
萧缜:“他又不傻,蚊子多肯定找外祖父去配了。”
佟穗:“那我送祖父。”
萧缜:“祖父给你那么粗的金镯子,你就送这种破布。”
佟穗:“……我谁也不送,拴在骡子身上总行了吧?”
萧缜故意等她缝完放下针线才将人压在炕头:“骡子能帮你干的我也能干,骡子不能伺候你的我能伺候,怎么我在你眼里连骡子都不如?”
佟穗打他的肩膀:“骡子不会嫌弃我。”
萧缜:“我也不嫌弃,丑的我戴进山,你再选好布给我缝个用心的。”
佟穗:……
睡足一觉,第二天外面还黑着,萧缜就要起来了。
佟穗:“做什么?”
萧缜:“祖父让我进城去卖另一只狍子,你要去吗?”
佟穗摇摇头,一来路上太晒了,二来城里也够乱的,她怕遇到纨绔白惹麻烦。
“我给你热点饭。”
“不用,现在没胃口,进城了我买俩包子吃。”
佟穗便躺在被窝里,看着他穿好衣裳跳下炕,临走前居然还抓起她塞上香料的那个灰扑扑的香包,煞有介事地挂在腰间。
佟穗莫名脸热:“不是嫌丑,要留着进山再戴?”
萧缜:“女子送香囊手帕这些物件给男人,不是真的要他们拿去用,而是希望他们看到香囊手帕能想起她们,睹物思人。你长那样,做出来的香包再丑我都嫌弃不起来。”
佟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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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只有一只伤了腿的狍子,萧缜将骡车赶得飞快,天大亮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城门。
萧家兄弟们打了这么久的猎,在城里已经有了几家固定的买主,直接登门去问就好。
将狍子换成银钱,萧缜便去茶寮喝茶了。
这家茶寮开在城里最热闹的大街上,又逢夏日天热,往来客商路过时常会进来喝碗凉茶再走,茶寮里为了招揽客人,也专门请了位说书先生坐馆。
萧缜坐在角落的一桌,各种有用没用的消息听了一箩筐,居然还有人提到了周家的泰安堂。
“听说是因为家里姑娘被杜家少爷看上才不得不搬走的,真是造孽啊,周老郎中医术好收钱还不多,他这一走,我以后生病找谁啊。”
“你至少还敢找人看病,我都不敢找,都靠自己扛过去的。”
萧缜笑笑,忽然旁边身影一闪,有人停在他对面问:“不知可否与萧二爷拼张桌?”
萧缜抬头。
宋澜一身布衣,笑容温润地看着他。
萧缜请他落座。
宋澜:“这次阿满没随你进城?”
萧缜解释道:“上次我们进城是探望外祖父,这次我来卖野味儿,赶早集便没带她。先生又是来寻故友的?”
宋澜:“是啊,可惜他出门了,让我扑了个空。”
萧缜喊茶寮伙计送来一只茶碗,再点了两道下茶小菜。
宋澜与他闲聊两句,便侧过头,专心听说书先生讲书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茶寮里的茶客换了几波,萧缜二人依然稳坐,谁也没有问对方为何迟迟不走。
将近晌午时,有支商旅进来歇脚。
听这几人是京城一带的口音,有好热闹的茶客特意凑过去打听京城那边的新鲜事。
这支商旅的人也各有性情,有的只管默默喝茶不予理睬,有的喜欢显摆,还真给大家讲了起来。讲着讲着,见周围聚集的茶客越来越多,对方忍不住说起一件大事:“要说最大的新鲜事,那就是皇宫里头的事了,你们还不知道吧,皇上病了,一个多月没上朝了,据说人其实……”
商旅中的一个长辈突然咳了一声。
滔滔不绝这位脸色微变,心照不宣地朝众人笑笑,不再多说。
茶客自己猜测起来。
“皇上不上朝,谁来主持朝事?皇上还没立太子呢吧?”
“哪来的太子啊,皇上一直没有儿子,不是说去年才生了个小皇子,有周岁了吗?”
“皇上最信任窦国舅,皇上病了,肯定是窦国舅在代理朝政,您说是不是?”
先前滔滔不绝的那位笑着点点头。
一个茶客嗤道:“这还用猜,谁不知道窦国舅手握兵权,别说皇上病了,就是没病,大事小事还不是都要请国舅爷做主。”
“嘘,你真不怕掉脑袋啊!”
茶客们谨慎地换了话题。
没多久,那支商旅也走了。
宋澜终于再次与萧缜攀谈起来:“京城的事,二爷怎么看?”
萧缜笑道:“我一介莽夫,听个热闹而已,与听人说书无异,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宋澜:“我也只是个落魄书生,高见不敢当,今日巧遇,承蒙二爷请我喝茶,那我便也送你四字,算是全了这段缘分。”
说完,他以指沾茶,在桌面写了起来。
他坐在萧缜对面,写出来的字却是正对着萧缜的。
萧缜盯着他的手,就见宋澜写的是——天要变了。
萧缜抬眸。
宋澜笑笑,随手一拂,起身离去。
萧缜再次看向桌面。
散乱的茶水沿着木质纹理蜿蜒滚动,早已认不出先前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