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答应做七县守将, 也就是接受了何连庆的投诚。
何连庆松了一大口气,可算不用再求了,做戏也是个力气活啊!
他擦掉眼泪, 重新落座。
又聊了一会儿, 张文功抱着四册账本进来了, 说是田地已经分好, 请老爷子过目。
何连庆嘴上没问, 脸上露出困惑来。
萧穆解释道:“这次能打败反王, 全靠咱们两县青壮英勇奋战, 现在战火已熄, 该抚恤伤亡、论功行赏了。”
他给何连庆讲了卫城军的两种赏法, 再问何连庆准备如何嘉奖定城军。
何连庆看着老爷子和善的笑脸, 却好像在看一条老狼王,老狼王让他给小狼崽子们喂肉, 不喂就是一个死。
念头如光飞掠而过,何连庆已经笑了出来:“下官也是这般打算的, 只是急着来请您担当大任, 还没来得及统计战功。”
萧穆道:“那大人快去忙吧, 老二傍晚应该能带那边的降兵过来汇合, 明早还要劳大人再过来一趟, 与我共同主持大局。”
何连庆连连道是,告辞离去。
他一走,张文功诧异地对老爷子道:“如果说刘英有八分贪, 这位何知县也能算上四分,反王一倒, 定县之危已解,他竟然舍得往外掏银掏地犒赏民兵?”
佟穗笑道:“方才他亲口恳求祖父做的七县守将, 以后定县的兵马也要归祖父统领。”
张文功面露喜色:“是了,何知县虽贪却足够精明,不敢再在指挥眼下行贪官那一套。”
萧穆接过他手里的细账,边翻边道:“咱们毕竟都是百姓出身,虽然做的是护家安民之义事,终究还需要个朝廷命官替咱们上书朝廷言明情由。以前何知县做的事咱们管不了,今后只要他改邪归正愿意为百姓着想,咱们也就既往不咎了。”
账目太多,老爷子昨晚只睡了一两个时辰,才翻一会儿便把四本帐都交给了佟穗:“你替祖父算算。”
佟穗心疼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事事躬亲,接过账本去书房细细核对。
这批账目上注明了每个卫城将士的功劳与奖赏,包括田地的位置。
老爷子分毫不取,自家儿孙与亲戚赏银无地,其他人银、地都有。
按照军衔排序,第一行是萧缜,卫城军副指挥,军饷双份共五两白银,再加十两白银的头等功赏银。
列在第二行的竟然是佟穗,军衔是临时守城副指挥,与萧缜领一样的军饷与头等功赏银。
佟穗脸上有点热,她居然也能拿十五两银子,十五两啊,得去山里猎一条鹿连肉带皮的才能卖出这个价。
后面是萧守义等五个千户,评的是二等功。
佟穗默默比较了一下,五个千户率领步兵对李纲进行了伏击,击杀人数比萧缜那边多。但萧缜不费骑兵营一兵一马凭一己之力收服了反王战力最强的两千骑兵,这份功劳便足以与五个千户齐平,再加上他先是制定全局战术后又打败李振的两万大军,头等功的确非他莫属。
佟穗瞥了眼她那条后面的“头等功”三字。
守城、御敌里外配合缺一不可,所以,她这个头等功也算名副其实?
二等功有五两赏银、五亩赏地。
唯一的“外人”千户孙典,可以拿到双份军饷、两亩田地,再加上二等功的五两银子与五亩地。
到百户这边,佟穗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像萧守义麾下的潘勇、萧野麾下的潘岱父子俩,都靠杀敌人数拿到了三等功,分别有三两银子与三亩地的嘉奖,再加上每个兵都有的二亩地,父子俩这一战共为家里挣到十亩田地,分在灵水村附近。
佟穗突然知道为何有些男儿愿意上战场了,危险归危险,一旦立了战功,收获亦丰!
二哥佟贵也是百户,因为与萧家沾亲并没有得到田地,包括在城内立了其他功劳的父亲。
老爷子特意跟佟穗解释过,自家人接管七县已经享受到了许多好处,银子该分就分,田地那是百姓们都能瞧见的东西,自家人又个个有本事,真按照功劳分走太多田地,百姓们可能会说些酸话,譬如萧家任人唯亲一起捞财之类。
左右自家人不缺吃喝,何必为了这些地沾惹腥臊。
还是那句话,现在的名利都是暂时的,与其为了田地授人以柄,不如拿这点地换个好名声,让将来接管七县的朝廷或其他势力寻不到由头往自家人身上扣罪名。
佟穗懂这个道理,相信家人也都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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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账小账的,佟穗一直在南营待到了黄昏。
快到饭点的时候,忙得四处奔波的老爷子再次出现,站在门口问她:“老二大概再有两个时辰能到,你是在这边用饭顺便等他,还是先回家?”
多多少少都有点打趣的意思。
佟穗要是无所事事,可能脸皮一热就回去了,可她在这边有事情做,便选择了留下。
老爷子笑笑,走了,没多久,伙房那边送来晚饭,今晚蒸的是白菜馅儿的粗面包子。
热气腾腾的,佟穗一手拿包子一手翻账,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夜色如墨,戌时三刻的时候,探子来报,说萧缜率领的另一支降兵大军已在一里地外。
一里地,最多一刻钟就到了。
南营这边的卫城军迅速忙碌起来,拉着一桶桶蒙着棉被的热包子以及热汤往城门那边赶。
佟穗披上老爷子特意派人去家里取回来的斗篷,与张文功等人骑上骡马,陪着老爷子登上城墙。
城外的降兵大军离得非常近了,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排人举着火把、灯笼。
当大军来到城墙之下,骑马行在前面的二人翻身下马,其中一人仰头朝城墙道:“萧缜率一万五千七百余降兵与三千定城军将士,拜见萧指挥!”
他这一喊,后面大军异口同声地跟着道:“拜见萧指挥!”
佟穗看不清萧缜的脸,却怀疑整个卫城的百姓都听到了降兵大军的吼声。
萧穆扬声道:“反王已经伏诛,诸位只要弃暗投明,不再效仿反王行祸乱乡里之事,从今晚开始,你们便与另外两万多的儿郎们一样,都只是云、玉、怀、应、成这五县的良民百姓,与反王再无干系。你们可愿意归于良民之籍?”
“我等愿意!愿意!”
“谢萧指挥不杀之恩!”
一阵阵雷鸣般的呼喊之后,萧穆继续道:“天色已晚,我们为诸位搭好了营帐,知道你们急于行军还没用过晚饭,我们也备好了包子与热汤,现在请诸位排成二十队分列于城门前的灯笼之下,吃饱喝暖便入帐休息去吧,明早全军集结之后,我再放大家归乡!”
老爷子话音刚落,候在城墙上的二十个守城兵便将二十串红灯笼放了下去,挂于垛口之上。
二十串红红的灯笼,象征着一顿热饭,随着今晚的微风轻轻地摇晃着。
降军里面传来一片哭嚎之声。
回家,真的可以回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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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缜等人在下面维持秩序,等这一万五降兵与定城的三千步兵吃饱喝足进帐歇下了,萧缜等卫城军才纷纷进了城。
佟穗一直在城门里侧守城兵休息的屋子等着,等其他人都散了,只剩熟悉的那几个,她才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萧缜正在听乔长安、萧涉互相吹牛,余光瞥见灯笼,他微微偏头,看清灯光下熟悉的面庞,人就定住了。
乔长安嘿嘿一笑,叫上几个单身的兄弟们自去军营说话。
佟贵也不想耽误二爷与二太太团聚,可二太太是他的妹妹啊,他想妹妹!
“二哥!”
佟穗也怕多日不见的哥哥跑了,提着灯笼赶过来,暂且没管旁边的萧缜,先盯着哥哥上下打量:“有没有受伤?”
佟贵也瞧着妹妹:“没有,你如何?”
佟穗笑:“我也没有,家里都挺好的。”
乔长安咳了咳。
佟贵瞥眼因为他而被妹妹冷落的二爷,终于肯走了:“我还有事,你跟二爷先回家,咱们忙完再聚!”
佟穗就看着哥哥翻身上马,跟几个年轻儿郎说说笑笑地走了。
还望着,整个人突然被旁边的萧二爷凌空抱了起来,将她放到马鞍上,他再上马,一手捞起斗篷兜帽盖住她的头,一手扯动缰绳催马疾驰而去。
佟穗埋在他怀里,被他与斗篷密密实实地挡住了风。
奔跑的蹄声在空荡的街巷十分明显,她却能听见这人强劲有力的心跳。
萧缜杀死李钟那一幕早在卫城军里传开了,佟穗知道自己的夫君一身力气,却不知竟能有那么大。
她紧紧抱住这人。
萧缜抓住她的手分别塞回斗篷之下:“外面冷,回家再抱。”
佟穗笑了,重新抱上去。
不冷,她现在一点都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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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萧姑母让烧火婆子在厨房烧了一锅热水,也拿着佟穗给的钥匙提前为小两口烧了炕。
因为不知道小两口究竟何时归家,萧姑母叫烧火婆子先去睡了,她和衣躺在炕头,隔上两刻钟就去厨房看看,水凉了就再添两把火。
贺氏跟她住在一侧,被萧姑母的脚步声弄得一阵心浮气躁,自家男人昨晚就回城了,怎么不回家瞧瞧呢?叫她好想。
当前院传来动静,萧姑母激动地跑了出来,把二侄子一顿好抱。
萧缜任抱,佟穗站在旁边笑。
萧姑母稀罕够侄子,松开手道:“行了,回家就好,里面炕已经烧热了,厨房里也有热水,你自己提过去吧,我去睡了!”
萧缜笑道:“还是姑母最疼我。”
说完,他捏了下一直牵着的那只手。
被捏的佟穗:“……”
怎么觉得这话里有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