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吧,也许真的有应答。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林雪君给苏木喂了一大捧新割的最新鲜的紫花苜蓿,坐在树桩下看着它津津有味地吃完。
在它高兴满足地走过来低头咬她辫子时,林雪君跳起来拍拍它的屁股,抱着它的脖子小声跟它商量:
“苏木,我们去羊牧场吧,检查下大小白羊们剃毛驱虫后身体健康状况怎么样,顺便把大白马接回来。”
“唏律律~”苏木转头歪着柔软的嘴唇仍然要要叼她辫子。
“你同意就好,我们走!”在它漂亮的马鬃上揉了揉,她一边牵着它往外走,一边道:“等回来了,我亲手给你剪马鬃。今年骟牛羊都没用我动手,骟匠王平安带着托娅他们把活都干了,我的剃刀痒得很,正好给你理理发。”
苏木甩甩头,林雪君笑吟吟道:“你看你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苏木。
这世上怎么总是有这种人,仗着马不能讲话,专门欺负马。
“唏律律……”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林雪君自己一个人跟大队长打了个招呼,便出发了。
她现在也不是刚到草原的外来孩子了,路也熟了,草原上的很多常识也都学会了,比去年让人放心多了。
猎枪肯定是要背的,护卫狼沃勒肯定也是要带的,既然是去羊牧场,糖豆说不定又能干点活,也带上。
因为没什么急事,林雪君将从来没出过门的驼鹿姐弟也带上了。省得驼鹿弟弟在家天天拿角磨后墙,带它出去玩玩,既能当护卫鹿,又能让她的墙歇两天。
两只驼鹿虽然体格大,但其实胆子跟它们的体型并不匹配。长到现在它们都还有很强的幼崽心理,离开巴雅尔就哪都不敢去,好奇心再强也会本能地忍耐,尽量围着巴雅尔转。
也就是林雪君能将它们带出驻地,不然它俩肯定不跟着。
驼鹿其实是很喜欢瞎溜达的动物,成年后的驼鹿天敌很少,这使它们拥有在危险野外散步的能力。
起初两大只总是戒备地东张西望,草丛里忽然扑棱棱飞出去一只小鸟都能吓它们一大跳。苏木跑得快,它们就快快跑,苏木跑得慢,它们就慢慢跟着,偶尔低头啃啃草。亦步亦趋地,真是两个粘人的傻大个。
但开始沿河赶路起,它们的胆子终于渐渐大起来。牛魔王避水金晶兽的属性逐渐凸显,两只大家伙纷纷下水,那么笨重的大家伙,游起泳来居然很灵巧。而且还能潜水,憋气能力极强。
它们一路走好一路啃食河底的水草,吃得肚子溜圆,比跟着巴雅尔上山还快活。
林雪君牵着苏木,看着沃勒和糖豆也跳进河水中跟两只大家伙一起戏水。在驼鹿弟弟从水中游到林雪君身边,将大角蹭向林雪君肩膀时,她一边摘下挂在它角上的水草喂给它吃,一边摸着憨乎乎的大鹿脸,语重心长:
“记住了这条路,以后长大了不用巴雅尔带着,得自己来吃水草。”
现在大驼鹿的叫声已经不是小鹿一样的呦呦的,胸腔长大,它们随口一开口都是瓮声瓮气的——男鹿低音的鸣叫,也只有听在林雪君耳里还是撒娇吧。
摸了摸它的角,驼鹿弟弟便又折回河里。
糖豆很快便领略起牛魔王的快乐,居然学会伏在驼鹿弟弟的背上,叼着驼鹿的大角跟着一起浮潜,真是聪明的过分了。
相比‘浪里黑条’沃勒,黑白色伏在大鹿背后的大狗还挺神异的。
在某个时刻,林雪君觉得自己背着的如果不是猎枪而是弓箭的话,真有种女侠浪迹江湖的味儿。
不过草原就是有这个特性,因为人烟稀少,走到哪儿都像隐居。人一孤独,多少都会染上点荒拓不羁的侠气来。
……
林雪君抵达羊牧场的时候,驼鹿们吃水草吃撑了,糖豆也喝水喝撑了,第一次看到羊没有兴奋地飞奔。
一春一夏没见到驼鹿,奥都等人都没想到驼鹿已经长得比牛更高大,纷纷奇异地过来围观,仰视的感觉仿佛看神兽一样。
“这东西要是野生的,出现在草原上,我看见了肯定掉头就跑。”奥都啧啧惊叹,长得可真威猛啊。
林雪君拍拍奥都的肩膀,拔步便往草坡上走。
“这两天我给它松快的时候,它的脚敢着地了。”奥都仰头对爬坡的林雪君喊道。
“知道了。”林雪君出发前猜测过大白马现在的状况,这跟奥都说的一致。
终于爬到草坡上,她擦了把汗,即便是在草原上,也有山峰和河谷啊。
大白马仍站在保定装置内,为了给它防晒,奥都用桦树皮给它搭了一个简陋的遮阳棚,它正低着头就着凉棚遮阳。
它嘴边一个碗里还有水,草倒是都啃秃了。
瞧见林雪君,它似乎认识她一般,唏律律地叫了叫,着地的左前腿轻轻刨地,仿佛急着想要去散步了。
解开已经越绑越松的大布兜,又去解它右前腿上的固定物——绳子已经被反复拆了系系了拆摩擦得起毛,快要断了。
检查过大白马肚腹上被大布兜拽勒的部位和绑腿等绑缚处,没有出现任何类似褥疮的破损溃烂,只是毛发被磨秃了许多。
解开最后一环绑腿后,大白马迫不及待地低头钻出保定装置,转身便往边上走。
虽然右前腿着地时它似乎有些迟疑,但走了几步不觉得疼,便开始如常便行走了。
林雪君跟在它身后,每当它想快走的时候都拽住缰绳,拉缓它的步速,如此从山坡上走下谷底,与奥都及自己的大驼鹿汇合。
奥都接过大白马,伸手抚摸了下它的鬃毛,笑着道:“瘦了许多,但精神头还不错。这是腿完全好了吗?以后能恢复负重使役了?”
“养好了,你照顾得真不错。”林雪君扶着大白马,“马断腿,很少有人能照顾得像你这样好了。它在恢复阶段,没有任何其他症状,肠胃也一直不错,甚至没瘦太多。”
“我和航新每天会在它吃饭后用你留着的那个木板,抬着撞托它的肚子,模拟运动,帮助它肠胃蠕动。”奥都道。
“那可不是容易的活儿,每天不得整半个小时啊?”林雪君吃惊地问,怪不得。
“那得有,我俩打赌,看谁坚持不下去。”奥都哈哈笑着道,“航新那臭小子这段时间每天吃得贼多,胳膊上都开始长肌肉了。”
“真棒。”林雪君伸手摸了摸大白马的肋骨,对它道:“要记得,是这两个人把你照顾好的。”
“哈哈,反正我们每天在草场上除了放羊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干。”奥都抱胸看着大白马在他们四周溜达着找草吃,忽然又叹口气,“就是有点不舍得它走了。”
当时大白马受伤,生产队选了另一匹好马送去拉车,现在已经被留在满洲里,代替大白马在那边工作了。
现在大白马好了,它也要回第七生产队,代替当初那匹好马做他们生产队的工作马了。
远处航新忽然骑着矮脚的蒙古马跑回来,他看见糖豆过去帮忙牧羊,就知道林同志可能是来接大白马了。
赶到近前,他先一把抱住大白马的脖子,蹭着亲热了好半天。
“每天都是他喂马,给马梳毛,有时候他晚上还会跑去跟大白马一起睡。”奥都看着十几岁的弟弟航新,转头对林雪君道。
“林同志,你要带大白马回去了吗?”航新手仍贴着大白马,转头问林雪君。
奥都也朝着林雪君看过来。
“不啊,大白马留在你们这边,恰巧你也长大了,该拥有一匹高头大马了。你年纪轻,体重小,现在大白马刚恢复,驮负你正合适。”林雪君转头看一眼奥都,笑着继续对航新道:“不过你得照顾好羊群,不然可养不起多一匹大白马。”
“那有什么难的,我把羊照顾得可好了,生双胞胎的母羊我都照看着,没有一头小羊吃不到奶的。哪只大母羊偏爱哪个孩子我都知道,吃奶少的小羊,我都手动喂的,你来看过我们的羊群没有?都可肥了。”航新当即兴奋起来,走过来便要拉着林雪君去看正在远处夏牧场上吃草的羊,“要不是糖豆过去帮忙照看,我一分钟都不会离开羊群的。现在糖豆的孩子也会放牧了,你别看它长一张宽嘴巴子,瞅着憨厚,其实特聪明,都学会抢别的狗的食物,然后装可怜——”
林雪君被拽着骑上苏木,航新骑上自己的蒙古马,牵上大白马慢悠悠走在前面,林雪君半推半就跟着来到几百米外的夏牧场庇荫坡。
羊群满坡,仿佛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棉花田。
航新高兴大白马不用再绑着,牵着它走在前面,不时伸长手臂摸摸大白马的头,他现在还不舍得骑它呢。
“过两天,姜兽医和周兽医他们又要来我们这儿看大白马了。”奥都与林雪君并骑,想象起老兽医看到曾经断腿的马奔跑在草原上的样子,一定又惊又叹,忍不住觉得好笑。
“哈哈哈,其实幸亏是断的桡骨,如果是脚上或者脚腕上,就未必有这样的效果了。”林雪君颇觉幸运。
“谢谢你。”奥都看着弟弟高兴的样子,转头感激地低声道。
“不客气,你们多一匹马,就能让使役的马匹隔三差五多休息休息,对它们的身体也有好处。”林雪君视野里一只小羊咩咩咩嚎叫着在羊群里奔找,看样子是玩得太开心把妈丢了,“咱们日复一日地努力,为的不就是日子更好,心里的愿望能越来越多地被实现嘛。”
“航新很幸运,他成长在这个愿望能被实现的年月。”奥都低叹过,转头又凝望向林雪君。
回想起当初自己抱着大狗塞根闯进知青瓦屋找林雪君,居然已经过了一年多。
那时候塞根耳朵如果一直不好,就会被丢弃。一个生病的大狗是很难在自然界活下来的,可是它很小的时候就被他抱来,一直悉心照顾着养大,已经跟家人一样了。
他揣着一个希望能留下塞根的愿望,求她救救塞根。
她实现了他的愿望,塞根被治好了,到现在仍健壮地整日跟着他,陪他牧羊、陪他去草原上所有他去的地方。
现在她又实现了弟弟航新的愿望。
夏风不总是燥热的,偶尔也温柔。
林雪君带着两只大驼鹿、一狼一狗,跟着奥都和航新牧了一下午的羊,也给羊做了一遍体检。
两头老母羊都出现了白内障等老年疾病,已经不太适合在大太阳底下满草原地逛了,她决定都带回驻地,跟着巴雅尔一起上山吃草。
其他的羊都没什么大毛病,有几只剪毛后出现了一些皮肤过敏反应,但都已经自愈得差不多了。
晚上回到奥都他们家的毡包,林雪君吃过晚饭继续给羊做体检。
欧格德阿爸的马最近有些消化问题,林雪君给喂了些酸奶。老阿爸直念叨:“现在日子好多了,都舍得给马喝酸奶了。”
何止呢,牧民们能释放那么多精力在一匹断腿的马身上,也是生活变好的一个体现呀。
“幸亏有糖豆的崽帮忙放牧,我们今年牧羊比往年轻松许多。”欧格德阿爸转而又夸起糖豆的基因,“明年要是有更多糖豆的崽出生,我就再讨两条。”
林雪君一边聊天,一边将所有羊做了遍粗检。
“明天早上把有点小毛病的羊再检查一遍。”天上洒满星星时,她走回毡包,接过航新递过来的热羊奶,一边喝一边道。
大白马刚吃过野草,此刻正被拴在毡包前悠闲地发呆。
端着奶碗,林雪君吸一口鲜奶的香醇味。
如果有机会再见,她就可以告诉尼古拉教授,大白马好了,留在了它摔跟头的地方,每天跟着小男孩放羊,吃最好的草,喝最好的水,吹最清甜的草原风。
奔跑无虞,仍是一匹迅捷的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