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放松,放松,来躺进我怀里。
我会呼唤你的名字,在你的脑海里,轻轻地唤你。
——缪寻……缪缪……让我进去,放弃抵抗,慢慢放我渗透你的领域。我踏过你破烂的屏障,开始清理,这会有些痛,但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直到永远……不要害怕,痛可以咬我,没关系。
我进来了。
水中的躯体痉挛着抽痛起来,被侵略到大脑深处,狠狠敲碎剩下残破的屏障,出手快速而精准。
“啊……啊啊!呜,呜啊……”哨兵痛到在他怀里打滚。
薛放听得心碎,却还是狠下心,把人制住,强行和缪寻额头贴着额头,残忍将精神触手推得更深。
——你要适应我,接受我,现在,把你今天接触的东西给我看。
向导的语气逐渐强硬。
实际上有不少人包括哨兵们,都浅显地认为:做向导是个轻松的闲职。
既不用上前线,也不用频繁出入危险事发区,大多数时间只需要守在大后方,等破破烂烂的哨兵们回来抽个空治疗治疗,就可以拿着包下班回家。
这种误解,和泡实验室的理工科生们总认为搞文科的每天都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空想论文,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许多人不知道,向导并不仅仅是“治疗师”,更是“接收器”,“分析仪”和“过滤网”。
一个有绑定配偶的向导,正常情况下一个月只需要做1到2次屏障修复——除非你的哨兵是个战争狂人,整天出去把自己弄坏。更多时候,向导要体察伴侣的情绪,接收、读取、分析和过滤信息流,再反馈给哨兵。
可以说,哨兵相当于慢性肾衰竭患者,而向导,则是一架血液透析循环泵,每天不间断帮助哨兵过滤掉杂质,提高生存质量。
血液透析机有便宜有贵的,而薛放,无疑是最昂贵最高效的那种。
——放松,深呼吸,放松神经,你听得到我的声音,知道我是谁……我们的[通道]还没有彻底打通,你要努力把不喜欢的信息传输给我,好吗?
[通道]是向导和哨兵间的精神链接。他们只有暂时绑定,而且这种绑定的效果正在飞速降低,或许明天,结合就会消失。
薛放必须赶在之前将缪寻“修好”,他在和时间赛跑。
凌晨3:45分……
水温渐冷,他不得不做坐起来调整温度,“猫”紧贴着他的胸膛,像在噩梦中惊厥,微颤着肩膀,剧烈呼吸。
黑暗中,他摸到了湿淋淋的小耳朵,它们蜷缩起来,仿佛可怜地遭了罪,碰一下,就会抖三抖。
现在的缪寻,精神和躯体都毫无防备,被任何除薛放以外的人碰到,都会瞬间崩溃。
凌晨6:02分……
“啊……”薛放轻轻叹息,用力揉着太阳穴,疲倦感一波接一波袭来,[DB]补充液的效果正在消失,他要单纯要意志力熬下去。
他的小猫,还死咬着最后一道门,不给他看。
如果是寻常向导,早就放弃了。但薛放不可能放弃,他知道,病灶的根源在里面。
凌晨6:48分……
薛放拖着沉重的精神意外跌进了一处松动的意识。
他爬起来,看到了一个封闭的空房间。墙面是白色的,除了地板的五面墙密密麻麻布满了指头粗的小孔,孔里塞着各色各样,五彩缤纷的糖纸。
薛放沿着小孔观察,掏出糖纸,呼吸一紧。原来这些都是弹孔,糖纸下,子弹还深深埋在墙面里。
房间有一道小门,只有半个人那么高,得趴下来才能钻过去。薛放借此进到了第二个屋子,在这里,他见到了精神域里的缪寻本我。
这是一个标本陈列室,桌上,柜子上,书架上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薛放沉默着环视一周,罐子里有头颅,手脚和泡到看不出形状的内脏。
前方是一片装饰帘。薛放走近了才发现,串在钉珠上的不是花瓣,是一个个风干的毛绒小耳朵。
撩开帘子,后面有个狭窄的笼子,只有装普通大型犬的那么宽。
缪寻就趴跪在笼子里,背对着他,尾巴一甩一甩。
笼子上面贴着“请勿伸手”的牌子,提醒动物凶猛,笼里还掉了一只断手,血肉模糊,很可怖。
薛放蹲下来,朝笼子里慢慢伸手,摸到了“猫”异常消瘦的脊骨。他尾巴的毛色很差,枯燥发黄,身上瘦得快脱形,根根肋骨清晰可见,脚腕被铁锁磨烂了,没有人给他治,他疼狠了就曲起腿,自己沾点口水抹一抹,想让它溃烂地慢一点。
“猫”对他的抚摸毫无感觉,仿佛他是片不存在的幽灵。
薛放想要放他出来,围着笼子找了一圈,根本没有留出小门。
该怎么办?
强行破除吗?
他还在思虑,房间的深处响了一声,有人走进来了。
“猫”抬头看见那人的脸,瞳孔竖起,一下子爬起来,爬向笼边,冲过来把薛放狠狠推向了墙。
薛放还没来得及看清进来的人是谁,就被推出了意识的屋子。
但他没有走,而是焦急地站在墙外,想要找方法再进去。突然,他浑身怔住,听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一……二……”
“……八……十……二十,三……”
断断续续的报数声,每一声,都伴随着鞭子破空抽在皮肉的脆响。
缪寻。是缪寻的声音。
有人来伤害“猫”,“猫”却把他用力推了出去,为了保护他。
薛放贴着墙重重倒下,坐在墙根,陪着里面的缪寻过了很久很久。
“七百三十五……八百六十一……”
“三千,呜,三千……四百……”
“两万……”
直到意识领域的时间荒老,里面的鞭打和报数声渐渐停歇,薛放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满眼血丝,满嘴是血,沉默着,好像自己也死去了。
可是他的头顶上开了一道小小的窗户。
一只波点大猫爪推开窗,丢了什么东西出来,又飞快缩回去了。
那东西飘飘落落,停在薛放高挺的鼻梁。
薛放拿起它,是一只糖纸叠的千纸鹤。
——让它代替我,去自由地找你吧。
…………
“呼……呼!”薛放惊醒过来,浴缸里的水早就在自动保护功能下放干净,缪寻趴在他身上,进入了深度睡眠。
他艰难地坐起来,全身都好像被碾碎了,更糟糕的是精神状态,已经到了跨出浴缸就头痛到快跪下来的地步。
他把缪寻用浴巾裹起来,挪到外面的床上,自己叫了客房服务,边狂灌咖啡,边打开光脑处理比较紧急的事情。
现在是下午4:29分。
有4个议员愿意和他接触,其中两个是他大学同校同学,兴许能搭上关系网。
薛放准备花40分钟迅速解决掉这件事,缪寻的屏障清理完毕,情绪梳理得差不多,但还需要重新构建。
他现在精神力远不如以前,要花费多3倍的时间来帮助哨兵重建精神屏障。
喝到第三杯咖啡时,一股热流从胃里反倒上来,薛放嗓子发痒,忍不住咳嗽两声,铁锈味瞬间溢满了口腔。
他摘下平光镜,低头看了眼咖啡杯。
血丝浮在奶咖上,很像一种特殊的拉花。
他没什么表情,当做没看见,不动声色继续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边单手解开扣子,边脚步虚浮但安稳地走向床。
那里,躺着他甜甜的可怜小咪。
第三天早上,赞卡过来敲门。
看到开门的还是薛放,她明显不太高兴,但态度比之前软了一些:“我真的需要和缪寻谈谈,关于其他人的去向。”
“就在这里说,我会酌情转告他。”
赞卡忍不住观察男人。比起两天前,对方现在气压更低,散落的额发遮住额头,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一些,但眼下的疲惫加重了颓靡的气质。
如果这个人都一副力竭的样子,那缪寻岂不是被——!
她踮着脚想往门里望,但男人比她高挑,把门口挡得严严实实,还越来越不耐烦。
“不说我关门了。”
薛放正要动作,一只手从后面按住门,赞卡眼中迸发出欣喜。
可下一秒,他两只手穿过来,自然地从身后围抱住薛放,前胸贴上去,下巴搭在配偶肩膀,双臂在男人小腹前收紧,暧昧强势又亲昵。
薛放愕然转头,撞进缪寻的锈金色眼里。“猫”仿佛没有看到赞卡,旁若无人地咬咬他肩膀,以示打招呼。
赞卡眼中的光熄灭了。
“她要和你谈谈。”薛放随口道。
赞卡又燃起希望,注视着精神状态饱满的缪寻,心底一块石头欣慰落了地,“缪寻,你没事就好。我知道橘猫他们的下落,想和你商量一下怎么救他们出来。”
缪寻忽然冷了两度,终端屏幕逼到她眼前:“有事。”
赞卡担忧地问:“什么事,我能帮的一定帮。”
他打了几个字,赞卡脸色骤然苍白。
薛放刚想去瞟屏幕上写了什么,就被“猫”一把捂住眼睛,抬脚踢上门,揽着他的腰拖进屋里,掼到床上。
薛放爬起来,嘿笑着问:“你写了什么,把人家小姑娘吓成那样。”
缪寻面无表情,把终端扔到他面前,他捡起来一看,白底黑字四个大字:
“料,理,家,事。”
薛放头皮一麻,瞬间也有点想跑,但强行忍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缪寻从行李箱旁捡起两个褐色玻璃瓶,对着光,勾起嘴唇,眸光冷淡,默读着上面的标签。
薛放眼神躲闪,强行运转疲倦的大脑,迅速寻找借口。
这种被老婆抓到偷喝保健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缪寻似笑非笑,“你不是说你很行吗?”
“我不行吗!这一天一夜你不是很舒服吗在我怀里睡得呼噜呼噜踩奶!”薛向导开始虚张声势辩解。
锈金色的眼睛从男人刻意藏起的手腕,再盯到遮不住的黑眼圈,寒意越来越深,面上反而风情渐热。
缪寻勾着指头,拉开睡袍露出锁骨上的徽记,“诶,从深红变成浅蓝了呢。”
代表他们两个人中有一方能力退化严重。